短篇小说成长励志散文

父亲和一辆车的故事

2019-01-20  本文已影响13人  f555baa56ff2

我八岁那年,父亲从别人家借来了一辆摩托车,红色的,建设牌,放院里,比我还要高。

那会儿,父亲虽有工作,可每月的工资也不过两百块。所以,在那样的年月,摩托车自然是个稀罕物。再加上,车是从别人那儿借的,父亲对那辆红色宝驹便格外珍惜。
父亲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每天都要穿着白唰唰的衬衣,直挺挺的西装出门,一点儿褶皱都不能有。衬衣和西装都是父亲单位发的,总共两套。

每天回到家,父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拎个小凳子坐到院子里洗衬。洗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地洗,直到把衬衣洗的跟冬天的雪花那样白为止。

夏天,衬衣洗完后,父亲就把衬衣拿在手里使劲抖,然后晾到院里的铁丝上,齐展展的。

冬天,父亲会把衬衣挂到屋里的炉子边,第二天醒来,保证能干。等衣服半干了,父亲就会把衣服齐整整地铺到床上,拿烫子熨衣服。

我们家的烫子是一个很沉的铁家伙,是父亲拿十块钱从商店里买的。把铁烫子往炉火上一搁,等它烧红了脸,父亲便会提着它,刺啦刺啦地熨衣服。

那会儿,小小的屋子里就会腾起一阵又一阵白花花的雾气来。
于是,我童年的记忆里,便深深刻下了父亲洗衣、晾衣的情景。夕阳下,冷风中,小院里,父亲拎着一个小凳,满面笑容,他揉搓衣服的样子,更像是在揉搓岁月,刺啦刺啦。
家里自从多了那辆红色宝驹后,父亲的生活里就又添了一件事——洗车、擦车。

每每有空儿,父亲就会把那辆宝驹从阴凉处推到小院的中央,打一桶水,从屋里取了抹布和洗衣粉出来。抹布铁定是两块,一块蘸水擦车,另一块干的并不蘸水,留作最后擦车用。
父亲洗车时的细致简直让我发疯。车头、车身、车尾,每一个零件,每一处弯弯绕绕,都要一一擦拭到,一个暗处都不能放过。

有一次,父亲从中午开始擦车,一直擦到了夕阳西下,还不停手。一旁看热闹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懒洋洋地对他说,爸爸,差不多行了,擦那么干净做什么,又不是你的车。父亲停了手里的活,转过脸,望着我,严肃地说,人活一辈子就图个干净,别人的车更要悉心照料。这车迟早要还回去,我不能让人说我是个邋遢鬼。

于是,我不敢再多说,也帮着父亲擦车去了,可我心里却不服气,别人的东西,何必如此用心呢?我觉得不值。
等擦完车,父亲会把屋里放床底下的工具箱搬到院里,然后从箱子里找出手钳子、改锥、扳手、气管子、黄油等东西,一一将它们摆到地上。

接着,父亲便会在摩托车上这儿敲敲,那儿拧拧,看是否有松了的螺丝,如果有,父亲会一一拧紧。接着,父亲会检查摩托车的轮胎,气一瘪,准会提了气管子给车打气,我的工作便是用手紧紧摁住气管子的嘴头,以便父亲给车打气。这时,气管子就会发出吱吱吱的连续的响声来,像夹到门缝里的灰老鼠一样。

等打好了气,最后一道工序便是给摩托车上黄油。父亲说,车上用的黄油就像马儿吃的青草一般,车上上了黄油,摩托车的骨头窝儿都会使上劲,车也不容易坏。父亲告诉我,人靠衣裳马靠鞍。

人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人在世上走,心里始终要牢记干净二字。
一个夏天的傍晚,父亲骑了那匹别人家的大红马带我去兜风。父亲的骑车技术不是很好,出门时,母亲反复安顿,让他骑慢点,小心把我摔着。

出了门,父亲把我抱到车前面,嘱咐我死死抓住摩托车的车把。那是我头一次骑那匹大红马,心里除了兴奋就是紧张,紧张到要命。

父亲骑着车子上了柏油路,一路上都开得很慢,我的小心脏却紧紧地攥成了一团,一个字都不敢说。看到我的傻样儿,父亲让我放松点。于是,我便试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车子撒开欢儿又跑了一阵,我心里才不觉害怕了,对大红马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失了。那会儿,那辆摩托车真就如一匹真正的大红马一般,在我和父亲的屁股底下摆动着健硕的身体,甩开蹄子,疯跑开来。

我和父亲迎着细风,追着夕阳,大红马也跟着发出呜呜呜的一声声嘶鸣,带着我和父亲向远方奔去,奔去。这时,天际处,恰好有一列火车驶来。父亲问,要不要追?我想也没想,说,追!
于是,就追。
最终,我们的大红马没追上那列火车。火车不给我们机会,等我们快要追上它的时候,它却一扭脖子,消失在了柏油路的尽头。

我们无路可走。其实,我知道,我们的大红马不是追不上它,是火车先逃了。我相信,依着父亲的技术,再加上我的怂恿,我和父亲一定能追上那列火车,不仅能追上,还能超过它。这是铁定的事。
后来,经过一些事后,我才慢慢懂得,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铁定的事。
我永远都忘不了父亲突发疾病的那一天。那天是六一儿童节,早上上学前,父亲还特意给我的衣兜里塞了几块钱,嘱咐我买点好吃的解解馋,让我开开心心过节。

我脸上绽开向日葵般的笑容,迎着朝阳,背了书包,和父亲说了声再见,飞奔而去。
谁知,等我中午放学回到家,却没有看到父亲,只看到母亲在低头收拾床单、被子、枕头、衣服。一件,一件。我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妈,母亲愣了一下,回过头,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母亲含着泪说,你爸病了,在医院。我先到医院去,你快去叫你姐。母亲紧着打好包裹,往身后一扛,急匆匆往医院去了。那一刻,我真是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一个问题,父亲病了,父亲病了,怎么可能?!
那时候,我二姐正读初中,学校在镇子西面,离家有两里地,步行只要十几分钟。那天的太阳很毒,毒到我想要伸手把它从天空上挖下来。

一路上,我飘飘忽忽的,脚下像是踏了迷魂草,怎么到的二姐念书的学校都忘了。
等我像个傻瓜一样走到学校门口时,正赶上放学。我不敢穿过人流,我怕人们会从我脸上读出我父亲生病的消息。我更怕他们得知后会取笑我——呵,看吧,这娃儿的爹生病了,这会儿正躺在医院呢。我不愿这样,我不愿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我宁愿相信这个一个巨大的骗局。
我站在离校门口很远的地方等二姐,熙熙攘攘的人潮从我身边流过,哗啦啦的,带着一股股寒风。我在寒风中颤抖,我在寒风中自责,自责没有照顾好父亲。

早上还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突然间生病呢?四周一片死寂,没人告诉我答案,只有一道道寒风,像潮水般向我涌来,扯裂我的身体,扯裂我的灵魂。
二姐终于来了,她身边还有几个同学,他们边走边说着话。二姐也看到了我,带着一脸惊讶,走过来,问,鹏娃子,你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忍住两眶子泪水,勾下了头,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溏土,灰扑扑的,却闪着凛冽的寒光。二姐当然不会知道,是我不想让她的同学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那一刻,我依然相信,父亲不会生病。
二姐和她的同学告了别,把我拉到一块荫凉处,问。我一抬头,两股子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打湿了脚下的溏土。那时候,二姐正值青春期,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青春痘,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
“说啊,到底咋回事?”二姐急了。
“姐,爸病了,在镇医院。”我说。
二姐惊慌失措,拉着我的手直奔镇医院。
医院病房里,父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母亲默默注视着父亲,良久得发呆。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得了中风。听大夫说,很可能会导致半身不遂。那时候,我还不懂半身不遂的意思,更不知道它对父亲意味着什么。
十几天后,父亲终于醒了。当他发觉自己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不能动弹时,他大骂母亲,说是母亲害了他,还说既然这样,与其救他,还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得去死。我知道,父亲是放不下他的自尊。
好在三个月后,父亲能下床了。可新的问题却接踵而至,父亲发现他已经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一条腿胡乱在地上画着圈圈,连直线都走不上一步,那只病手就连桌子上的一个纸杯都拿不起。父亲破口大骂,黑着脸,用那只正常的手把桌上的大碟儿小碗儿统统划拉到了地上。碟儿碗儿发出一阵破响,碎了。母亲不敢出声,她知道父亲心里头烦,其实,母亲除了烦,心里更是装满了愁。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病了,母亲怎能不愁。母亲眼眶一红,像一阵风,逃出了屋。
生病后,父亲从没放弃过康复治疗。家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屋子里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

每天清晨和傍晚,父亲都会催着母亲陪他出门做运动。说是运动,其实就是单纯的走步。尽管这样,父亲想要恢复健康的决心却很大。每次出去,都要走差不多十公里,他才肯罢休。一个夏日的傍晚,父亲让我提着小凳陪他出去。

我一手提着小凳,另一只手想要搀他,却被他冷冷地打开了,别扶我,我能走!我不敢言传,低着头,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

那天,我们又走到了曾经骑着大红马飞驰的柏油路上。微风习习,夕阳把天际线涂抹得一片绚烂。

于是,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的大红马,想起了我们骑着大红马追夕阳,追火车的情景。

我一抬头,眼里是父亲弱不禁风的背影,我不由得一阵心痛。
从外面回到家,父亲又开始甩胳膊、甩腿。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睁眼,就开始了同病魔的斗争,一刻都没停息过。

起初,我并不理解父亲的做法,我以为这便是他的命。
可父亲却偏偏不信命。他以为,凭着自己的坚韧不屈,终有一天,他会把病魔踩到脚下,老天爷终会向他低头,让他恢复健康。

不过,不管父亲怎么努力,结果往往收效甚微。但是,我知道,正是这最最渺小的希望,一直支撑着父亲,让他从春走到了夏,从夏走到了秋,又从秋走到了冬。

时光荏苒,斗志不衰。这便是我的父亲。
那是一个阳光很足的午后。父亲提了小凳坐在小院里,喊,鹏娃子,你去把你二姐叫来。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到屋里喊二姐。

等我们在他面前站定,父亲再次开口,鹏娃子,和你二姐把大红马推出来洗干净,后天就该还回去了。
我和二姐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车棚里把大红马推到了院里。我们拎来水桶,拿来抹布,搬来工具箱,学着父亲之前擦车的样子拉开了架势。

没想,我和二姐刚一上手,就被父亲拨拉到了一旁。他说,我们没一点擦车的样子,敷衍了事不说,更不懂干净二字。于是,我和二姐便低着头,傻呆呆地立在一旁,看父亲坐在小凳子上,用一只手擦车。
我清楚地记得,那次,是父亲擦车擦得极为认真的一次,足足擦了有五遍。

父亲边擦车边告诉我和二姐,借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还。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人这辈子不能欠别人的,一丝一毫都不能。
父亲擦完车,却还不肯罢手。他就那样一下一下地在车身上摩挲着。那样子仿佛那车真就成了一匹让人恋恋不舍的大红马。
大红马物归原主的那天早上,他的主人将它推出了我们的小院。晨光里,父亲艰难地站起身,眼里是满满的不舍。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匹大红马。可直到今天,父亲说过的话却依然萦绕在我的耳畔——做人,要干干净净。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