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44:宋初仿古,欧阳修改变社会文风!
北宋初期,有时文和古文之争。所谓时文即时下流行的文体,乃科举考试的热门选材。宋初的时文是模仿五代的文体,但终究还是在学李商隐,侧重声律对偶。
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不是继承模仿就是推翻重造,这似乎是个迭颇不破的定律。首先对时文发起冲击的是枊开和王禹偁。柳开为人雄放不羁,他从前有一个名字叫肩愈,也就是立志要扛起韩愈的大旗,将韩柳的事业发扬光大,他看到了当时文坛华而不实、轻浮奢靡的文风,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文学,但是他的才力还不足以开创一代新文风,他所倡导的恢复古道,重视文学对现实的积极作用,只能是自我心中的空中楼台。
真正能改变社会的人,首先他要有坚定不移的态度和坚实的理论作基础,其次他要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
王禹偁这时站了出来,他提倡文道并重,写文章要学韩愈,文风要流畅,作诗要以杜甫、白居易为楷模。有一次他的儿子在读杜甫的诗,看到杜甫有些诗歌很像自己父亲的,于是让父亲看,王禹偁很高兴,觉得自己与偶像的思想相通,于是写下了“本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 ”,他希望做白居易的铁粉,也冥冥中觉得自己前世和杜甫有缘。王禹偁确实挺有才,自己的官路不顺,但写的东西确实不错,无论是《黄州新建小竹楼记》还是“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村行》)一诗都闪烁着简淡清远的光芒。王禹偁的官路不畅,在仿古中有一定成就,但他也没有提出惊世的文学主张,改变社会的首先是那些朝廷里养尊处优的官员。
那些过惯了繁华生活的官员,十分欣赏李商隐,因小李自有一种精工密丽,与他们的生活情趣相得益彰。而文化作为政治的一种辅助,在政治生活中起到了润物细无声的影响。宋初的确繁华,统治者也需要人歌功颂德,于是杨亿、刘筠、钱惟演发起了西昆运动,这实际上是对“时文”的一种继承,讲究对偶,不注重故事情节,重修饰浮华。
强权最终打破了平淡,因为科举就喜欢考西昆体。当西昆体在朝野京城,文人秀士,苦读学子中流传时,王禹偁只能生活在自己的竹楼里,在属于自己的朋友圈里独行。
但你要相信,文学的力量超乎想象,因为我们的历史文化实在是太悠久了,只要你在故纸堆里找到那个足以对抗“时文”的点,揭竿而起,必有一些追随者云集而响应。这次站出来的一个人物是石介。
石介是宋代理学的先驱,曾创建了泰山书院,徂徕书院,他曾官至国子监直讲,一度在中央最高学府做教授,他是个真正的儒家学者,反对佛道,反对浮华文风。因为有这样的地位和儒学作后盾,石介是自信的。他公开指名道姓的攻击杨亿,大肆批判这帮人的文学创作,他说,文学要符合儒家伦理道德,应该经世致用,而今的浮糜实在让人担忧。石介是站在道德论的角度批评杨亿等人的,但他的想法又过于偏激,他希望文学应该关注社会,用儒家道德去作文,这显得太过于宽泛,对具有审美性的文章也给予了否定。他比柳开更加的激烈,但这种激烈是容易跑偏的,他的反对没有错,只是有点片面。
我们必须承认,西昆体也有自身的好处,比如注重声律对偶,对文学创作的艺术之美进行扩展,这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极端的描摹,用政治加以宣扬,这样只会让文学的道路约走越窄。而柳开、王禹偁、石介等人的出现是质疑者的态度,他们早己从内心知道了,西昆体不能长远,而他们又不能适时的突破社会的风气,石介官至高位尚不能思虑周全,更何况这些身世凋零的文人,我们可以理解,是那个时代有病!而存在即合理。
那个呼之欲出改变社会的人,必定有着更加丰富的人生经历,也有着坚强的内心,最重要的是他有权力。这个人是欧阳修。
欧阳修和韩愈、柳宗元、苏轼被后人合称为“千古文章四大家”。官位很高,参加过范仲淹的政治改革,写过史书,文学理论基础扎实,他提出的一系列理论学说,在我看来是很高明的。
欧阳修所处的时代依然是被“时文”统领的,他参加过两次科举,都落榜了,但落榜之人不见得没才干,最终他被慧眼识珠的人举荐来到当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上学,好的教育环境给了他更宽阔的视野,这一次他连中三元,在殿试中取得了第十四名的好成绩,之所以没有中状元,据当时的主考官晏殊说,是为了磨砺他,避免他锋芒太盛。当了官的欧阳修,随即结婚,后在钱惟演的领导者任职,钱惟演虽然是西昆体诗人,但他对这些新晋学子并不约束,在这里,欧阳修大力学习古文,为他以后的古文创作打下了根基。很多年后,欧阳修被贬湖北宜昌,写下了“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戏答元珍》)来怀念自己在洛阳的这段经历。
随后,欧阳修开始了一生的政治生活,被贬,写古文,与民同乐,直到他五十岁做了科举主考官。这个时候他开始下自己的大棋,他知道想要改变社会上的文风,需要培养一代人,他也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困难,在《记旧本韩文后》里他写道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可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末尝有道韩文者。”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来临了,在科举录取学子时,他坚持选拔文风流畅的人,而对于刻意拟古导致文章生涩难懂的“太学体”,一概不录。我们不得不佩服欧阳文公的远见卓识,那一年,他发现了苏轼、苏辙等青年才俊,自己的学生曾巩也在录取名单。之后,他又提拔了王安石。惟有如此,这世风才会被扭转,惟有如此,历史才能被改变,欧阳修做到了,而且他提出的那些文学理论主张足以名垂千古。
欧阳修对韩愈极其推崇,年少时即使家贫依然喜欢读韩愈,做官后首先校订了韩愈的文集,并出版发行,让世人阅览。在文学思想上,他发展了韩愈“不平则鸣”的说法,提出了“穷者而后工”的见解,所谓“穷”不仅仅是生活上的贫困,还有政治上的不得志,受排挤,遭迫害,所谓“工”不仅是文章的完整还有对待艺术的态度,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认真对待学术研究。从后代很多文人的遭遇来看,这一点简直是不可置信的,其实司马迁、韩愈早就预言到了这些,所以我们说中华文化历史悠久。
作为一个封建文人,欧阳修也注重“道”的作用,他心中的道是通过对儒家思想的学习去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他赞同孔子所说的:“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此外,他认为文学非常注重意境的创造,他著有《六一诗话》,是以诗话为名的最早一部诗话著作,后来所出现的那些诗话,概出于此。
在这部著作中,他表达了自己对诗歌的看法,“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思,见于言外。”这句话是他对刘勰《文心雕龙》中关于“隐秀”之说的发展,后来王国维提出的“隔与不隔”也与此类似。“隐”指审美意向所蕴含的思想感情内容超出了文词的概念,意思具有多样性;“秀”指审美意向鲜明生动,直接感人。对于李白和杜甫的看法,欧阳修认为杜甫的造诣超越了李白,但论天才自放,想象力,杜甫略逊一筹。对于韩愈、孟郊那种穷奇险怪的诗风,他曾写诗说:“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众鸟谁敢和,鸣凤呼其皇。”言语之间尽是夸赞之词,一个人对他青年时期的偶像总是带有一种深深的情怀的。
仅仅靠欧阳修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改变社会的,欧阳修有一个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梅尧臣。他们的很多文学主张都是相同的。梅尧臣诗歌写的很好,尤其是写景诗更是一绝,他强调诗歌需要传神的意境,追求诗歌的平澹,精心雕刻而无人工痕迹。
总之,欧阳修在梅尧臣的鼓励下完成了自己对社会文风的改造,接下来宋代文学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随之而来的苏轼将接力欧阳修,主导文坛,宋词开始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