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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两宽

2022-09-11  本文已影响0人  苦木木木春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五期写作活动

图源网络,侵删

1.春三月

岐王刘子桀在岐州的第三年,春雪照旧,满地清白。我与夫君礼部尚书之子安隋阳自京城而出,一路游玩,过路于岐州。

三千雪白看岐山,夜月初升路正圆。

我与夫君商量再三,还是决定于岐州居住三月。

刘子桀乃当朝皇帝的嫡亲兄长,敬敏淑德皇后的嫡长子,因谋害恩师,柳照元太傅,而被先皇下令移出东宫,贬为岐王。那一年,先皇病逝,敬敏淑德皇后的二子登上九五之尊。

我与安隋阳成婚是五年前的事,彼时刘子桀正获圣宠,盛名远播,满朝文武皆以为此为国泰民安之兆,太傅柳照元更是于宫墙之外设书院。

不料,短短两年,竟成了时过境迁。

“隋阳,我们到岐王府了。”我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岐王府”三个大字,三年前这里的主人还居于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安隋阳近到我身,轻声说道:“岐州的天是比京城要好。”

我点头不语,谁都知道刘子桀的君王之才,以至于先皇十多位子嗣无一人有争储之心,且敬敏淑德皇后母族昌盛,又深得君心,后宫妃嫔断不敢生出歹念。

我被安隋阳扶着从马车上下去,成婚之前我身子就不大利索,成婚之后更是时常在病中度过,就连太医都说我体寒,怕是难以有孕。我是衡阳亲王的女儿,父王过世后,便承袭了他的封号,整个衡阳郡都有我不少势力,礼部尚书府尚有其他子嗣,也无人敢与我为难。

春寒料峭,我起初嫁与安隋阳不过是先皇赐婚,曾经还挑唆他纳几房侧室,却被他一一推拒,之后我也只能作罢。看着他倾其所有对我好,再想到我嫁给他的目的,总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这是衡阳府的拜帖,还望转交给殿下。”

我将事先准备好的拜帖交给岐王府的管家,如果我所记不差,他曾经也是东宫的人。

管家打开拜帖看后,连忙行礼:“原来是衡阳郡主。”

行礼过后又看向我旁边的安隋阳:“想必这位就是郡马爷,礼部尚书大人的爱子。”

管家礼数周到,一丝一毫没有错处。

安隋阳应声道:“正是。”

管家摆着手:“岐州前两日刚下了春雪,天寒,别伤了郡主身子,郡马爷陪着在偏殿稍事片刻,老奴这就去禀告殿下。”

我点了点头:“有劳。”

安隋阳没说话,他对于没能在府上将我身子养好一事耿耿于怀已久。

有时我不禁想,这个“礼”字,安隋阳在他父亲的教导下学了多少?

礼部尚书是三朝元老,对于国家的“礼”字应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也似乎有将安隋阳培养成和他一样的人这个想法,却在我嫁进府中后不了了之。

安隋阳的胳膊就搭在我边上,他脊背挺直,身姿卓卓,便是侧面瞧过去,也是如一棵树一般笔直。

他高出我一个头,墨发垂在肩后,只戴了一个玉簪子,还有我头上戴的这个,也是他送我的,我曾私下打听过,说是他亲自所刻,那时我只想着他手巧,直到我看到他手上的疤痕,我从始至终都觉着他对我的感情不合常理,却又从未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有时候被他照顾得好了,也会反问自己,我喜欢他吗?

2.白玉簪

拜会刘子桀后,我与安隋阳在岐州住了月余,中途我病了一场,许是因那突如其来的春雪,所幸不重,几日后就好了,在岐王府大夫的调理下,反而身体要比以前要好。

安隋阳恪守着一个“礼”字,将我这个妻子照料得分毫不差。

我拉着他上街,岐州偏北,但繁华如旧,与京城的富贵不同,烟火人间,花香四溢。

街边小贩吆喝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我挽着安隋阳的胳膊,怕走丢了去,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我想与他多亲近亲近。

“隋阳,这岐州的糖人怎与京城不同?”我不喜俗物,却喜欢偶尔扎堆在人群,我一边指着那卖糖人的摊,一边看向安隋阳。

他眉目清秀,神色温和,也从中多着一份凌厉。

“我们从京城到岐州走了两个月,虽终于停留数日,但也路途遥远,相隔千里,有些不同也是正常。”

他声音透彻,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嗓子里仿佛有一股冷气,冷冷的,但听着又很舒服。

我想了想:“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离京已有三月,也不知府中一切可安好?”

安隋阳答我的话一向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府中有父亲在,不会有事,二弟这一两年也学了不少东西。”

我笑了笑:“你既然提到二弟,我可要多嘴两句?”

我抬头看着他,想看看他的眼睛,到底是如何做到思索如此之快。

“你说。”

我垂了下眼眶又重新抬起:“尚书大人对他未免太过严厉,这次回去你可一定要多劝劝,他还小,天天被逼着读书,我都好几次看到他哭鼻子了,想过去安慰几句,又怕他……”

我顿了下,安隋阳也能立即回应:“怕他什么,你是他嫂子,不必顾忌。”

噗嗤一声,我笑出了声,又将他拉住,轻轻抬了抬脚尖,离他耳朵近了几分,轻声道:“我怕他觉得我偷窥他,你可能不知道,二弟他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回轮到安隋阳愣了愣,我看到他耳朵上起了一圈红晕,随后一笑:“此事我竟不知,月月可知是谁?”

我继续挽着他的胳膊走:“二弟年纪还小,这对于情之一字,倒是开窍快……许是跟你学的。”

安隋阳咳了一声,我继续道:“那姑娘据我观察,是何尚书家的幼女,性子刚烈,品性正直,就是年纪尚小,不过再过几年,我们府上若是去提亲,想来何尚书也是会答应。”

安隋阳嘴角含笑:“此事确实是我疏忽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猜不透他的心思。

安隋阳是个喜欢将自己心迹藏在心底的人,这一点十分不好,我却说不得多,只想着这趟出门能改一改他时时清冷的性子。

朝中六部,世家子弟,他相熟者并无几人,除了弹琴作画,似是没有其他喜好,对了,他还会刻簪子,这些,就已然是他的半生。

他不喜饮酒,更不会流连风月场所,偶尔参加宴席,也是早早回府。

我嫁给他五年,他好像也就想着如何能料理好我的身体。

我曾问他,是不是特别想要个孩子。

他却又说不是。

3.岐山夜

岐州没再下过雪,每日曦光自东方而来,我总能搂着安隋阳的腰睁开眼睛。

他睡姿平直,除了会搂着我的肩膀,基本上不会有其他动作。

我与安隋阳连着数日赏岐州风光,与京城的处处青山还是有些不同,岐州偏南景色与京城郊外极为相似,就是山野间的泉水要更加清凉一些,东西两块,位置独特,有我不曾见过的黄沙,也有可以驰骋的马场,与兵部所供奉的皇家马场位置相近。

听闻今日的岐山是一年四季最为风景绝佳的时节,我和安隋阳也山脚下住了几日。

岐山是名山,每年慕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夜间的月色更是天下一绝。

我披着件偏厚的披风,一只手提着裙摆,一只手牵着安隋阳,别看他是一介书生,手上力气可一点儿也不小,若不是娶我,他也应在朝野施展一身才华,而不是陪着我游山玩水,远离京城。

“隋阳,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我看不来他的身体状况,因为他永远那么平静,从未见过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这一点与我形成鲜明对比,我身子骨差点,平日里出门全靠马车,若不是为了岐山的夜景,哪会费这么大力气。

“我不累,”安隋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背着你吧!山路不好走。”

“你都说山路不好走了,背着我岂不是更难走。”我笑了笑。

他说:“不碍事的。”

我不知道我是看不透他的心,还是不敢猜他的心。

“你拉着我,我难得身子好点,不想看着连个路都走不了。”

我不想他太累,也不想自己跟弱不禁风似的,其实这个形象一点儿也不和我符合,普天之下,大抵只有安隋阳觉得我需要被照顾。

约莫走了几个时辰,我才勉勉强强走上离山顶不远的地方,山下的老伯说此处的月亮是岐山最美的月亮,我也就不再走了。

晚上山上起了些风,安隋阳又将自己的披风一并脱下给我,我内心百感交集,更是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今天晚上回发生什么,可看他的神色又没有变化。

“隋阳,”我靠在他的肩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他应声回道:“你问。”

我收了收衣服:“先皇赐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这一回,他终于沉默了。

半晌。

“父亲的意思……”

我也沉默了,礼部尚书一心培养他,怎么可能会做断送他前程之事。

“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便当做是真的吧!”

今晚的月色确实如岐州人所说,格外明亮,我盯着看了许久,偶尔和安隋阳搭一搭话,直到该下山的时间到了。

我依然注视着月光,不敢挪动。

“……隋阳,我们和离吧!”

他没动,也没说话。

“你知道的,我这段时间时常往返岐王府,我对你……没有感情,和离之后,你也能名正言顺入朝为官。”

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骨头声响。

静默了很久,他终于吐出一个字来。

“好。”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的山,只知道到岐王府的时候就直直晕了过去。

王府的管家不敢多言,我却能听见底下人在背后议论一二,原来我昨晚回来的时候,眼睛已然肿了。

我很久没哭过,这大抵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放声痛哭。

那个曾久久徘徊在心上的问题,我想是一直有答案的。

4.君王侧

我曾同刘子桀一起,是太傅柳照元的学生,此事除了刘子桀,世上也无人知晓,同时,我也是曾经的东宫幕僚。

我嫁给安隋阳是为了牵制六部,也是为了替刘子桀探六部虚实,没人会想到我一个亲王郡主,常年居住在府上的名门贵女会与东宫太子关系匪浅。

三年前,太傅入宫参加敬敏淑德皇后举办的宴席,中途误食了本要上给先皇的酒,当场毒发身亡。

先皇大怒,皇帝一死,太子即位,刘子桀成了首要怀疑对象,先皇将其关入天牢,此为东宫太子失去恩宠的真相。

而世人知晓的,是刘子桀与恩师政见不合,东宫幕僚商议而害之。

因先皇念及天家颜面,才让刘子桀留下一命而被囚于岐州。

无诏不得出,手中无任何实权,只剩下名义上的岐王王位。

我今日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衫,还记得成婚那日,安隋阳盯着我看了许久,只可惜我平日里不喜鲜艳,所以很多年都不曾穿过。

安隋阳来的时候看上去整个都极为萎靡,我认识他五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长胡子的样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是签了一份和离书。

刘子桀坐在院子,我不知道安隋阳有没有看他。

今天早上还有太阳从东方升起,到了午时反而消失不见。

安隋阳走后,我很自然被刘子桀叫去,到此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其实你不必如此,鹿死谁手还要盖棺定论。”刘子桀给自己倒着酒,三年前他是不喜这些的,身在岐州,从很多角度看他都有不少改变。

“我可以死,但他不能,我能做鹿,他却不能,”我坐在刘子桀对面,也倒了一杯酒来,“只要这棺盖下去,一切输赢都要在我的计划之中。”

刘子桀轻声笑了下,他身上的沧桑感反而加重了他身上的帝王之气。

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殿下,老师已死,待他日尘埃落定,便没有人能陪在你身边了。”

刘子桀抬头看我。

我放下酒杯:“衡阳余生除安隋阳外,别无他求。”

刘子桀叹了叹气,衣袖从石桌上擦过:“放心,孤不是母后。”

说起刘子桀的母亲,我心里也始终不明,直到从京城郊外找到一位宫里的老人。

敬敏淑德皇后也好,还是如今的皇太后也罢,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的人,没有人会是白日里的春雪。

当年,敬敏淑德皇后久无子嗣,便假孕从后宫一位低阶嫔妃那里夺下了刘子桀,为了稳固后位,更是悉心教导,哪怕是如今皇帝的出生,也没有改变对非亲子的态度。

而这些,已无法辨识这位手握权势的女人心中所想,但是三年前的事件却是她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替她的嫡亲孩子拿下皇位,结果也如她所料,唯一的差别便是先皇没有取刘子桀的性命。

不知是时过境迁,还是刘子桀无心帝位装得太像,现在的这位皇太后又没了顾忌的意味,这些是我不得而知的。但不管是老师的遗愿,还是为了朝中六部以及万千子民,那位高坐九霄的皇帝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

5.太上皇

我翻完这本记载着已故衡阳郡主的册子,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或者我应该尊称一声大伯母。

“娘娘,该回宫了。”

我从宫女的叫喊声中回过神,今日夜色已晚,我思索再三还是撕去了最后几页对于已故敬敏淑德皇后的描述。

宫里灯火还在,我翻着书时,皇帝来了。

“陛下,你可还记得我大伯父,和衡阳郡主和离后,一生都未曾入仕,后来不知所踪。”

我替皇帝垂着肩,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按照记载,刘子桀也就是太上皇夺回皇位之时,我与皇帝还不曾出生。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朕都不曾见过,又怎会记得,皇后今日怎么问我这个。”

我的手被皇帝捏住,他是个好皇帝,也勉强算个好丈夫,又或者,只是我很自然地坐上了后位,而这道圣旨,是太上皇亲自所赐。

“臣妾今日回了趟府,偶然听见府上的老人说起,衡阳郡主于太上皇初登皇位那一年离世,臣妾记得清楚。”

我没在继续问下去,怕他多心,想着第二日去向太上皇请安时讨教一二。

太上皇上了年纪后,便找了所偏殿加以修缮,而后退去皇帝之位颐养天年。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上皇钓着鱼,耳鬓斑白,我却依稀能看到那册子上所载,其经历岐州沉浮的身影。

“起吧!过来,一起钓。”

我一步步走了过去,想着要如何开口才好,不料太上皇自己转头问道:“皇后今日来,是有事。”

“儿臣……”我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册子,“儿臣想请父皇看看这个。”

太上皇放下鱼竿屏退左右,我呼吸停滞了下,我怕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将太上皇惹怒。

半晌,太上皇不知道翻在了哪一页停下,悠悠说道:“果然,她一生都不曾知道孤也钟情于她。”

“……”我心里一慌,太上皇也心悦于衡阳郡主。

“你想知道什么?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这些旧事了。”

“儿臣……”我应声道,“也是无意间翻到,父皇,大伯父与大伯母真的再也没有相见吗?”

话音落下,太上皇转头看向我,眼神里的转动让我不明所以。

“像啊!”

“什么?”

太上皇回过神,片刻后合上册子,重新拿起鱼竿。

“当年,夺位凶险,全靠衡阳在京城周旋三年,最后铤而走险,从城墙一跃而下。”

“……”

“后来,她伤得太重,太医束手无策,便由安家带回去了,再后来,没多久便病逝了,至于你大伯父,他还是拒绝入朝为官,有人说他去了岐州,也有人说他殉情了。”

这是我从太上皇那里得到的答案,也是册子上所载二人最后的结局。

我想,那个问题是有答案的。

父亲告诉我,他的亲事是衡阳郡主说成的,只是此事外人并不知晓。

衡阳郡主死于那一年的宫变,这是朝野公认的真相。

母亲性子好动,可骑烈马驰骋疆场,倒是我时常生病,好在宫里宫外有不少珍惜药材,倒是无碍,只是每年冬天,都需在宫内静养。

再很多年后,我的孩子长大,太上皇驾鹤西去,我从陪葬遗物中,发现两根竹签。

——

爱妻许江月葬于岐山年二四夫安隋阳

挚友安隋阳葬于岐山年四二友刘子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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