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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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自有时,听,那是哭泣的声音。
天上下起了小雨,房顶上的瓦片抱住一滴又一滴的雨珠。春雨滴溜溜下了一整夜,榕城的打谷溪旁的苏家院子里,经过春雨的洗礼,几棵小树已经吐出了嫩芽,远远地望去,泛有淡淡的淡绿。砖头间的细缝里,已经堆满了刚探出头来的小草。蚂蚁从高处探出头来,察觉到雨停了,便向后面的蚁群叫着。一只只蚂蚁整齐地从小洞里爬了出来,从窗边跑过。窗内的苏旖晴还躺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伸了一下腰。用手掀开了被子,露出了一套衣服。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头发披在肩上,她瞟了一眼窗外。啊,天已经亮了!她又躺在床上,想再睡会儿,不愿起床。苏旖晴轻轻地呼吸着,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由。
苏府的大厅内,佣人李妈和紫萱顺着走廊走去。矮胖的李妈问旁边的紫萱:“紫萱,大天亮了,旖晴还没起床?”“嗯。”紫萱微微一笑,“她总是喜欢睡懒觉。”李妈皱了皱眉,说道:“这丫头,不能这么放任她晚起,成何体统?”紫萱也跟着说道:“不守规矩,肯定又会被老爷骂的。”她俩穿过走廊,李妈给了紫萱一个眼神,紫萱心领神会。
“呯,呯,呯。”
紫萱伸出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屋内迟迟没有动静。紫萱回头看向李妈,李妈示意紫萱多敲几下。
“呯,呯,呯。”
紫萱又敲了三下,轻轻地说:“晴晴,晴晴,该起床了!”
“哎呀,一天天的,真的是烦死了!”屋内的苏旖晴从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李妈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冲上前去,重重地敲了两下房门,大声说道:“旖晴,叫你快吃早饭,再不吃就都凉了!”
屋内的苏旖晴不耐烦地爬了起来,穿上了衣服:“来了来了!别催了!”
苏旖晴打开门,李妈和紫萱走到屋内,李妈手中拿着一条带子,苏旖晴见后立刻后退几步:“我不要再缠那带子了!”
李妈走向苏旖晴,严正地说:“快!快点把腰束好!”
苏旖晴用手捂住自己的腰,不让李妈缠。李妈恶狠狠地盯着苏旖晴,苏旖晴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一圈又一圈,带子像一条毒蛇死死地在苏旖晴身上缠绕,她噙着眼泪张开嘴巴呼了一口气,随着束腰带的裹紧,苏旖晴呼吸越来越吃力,满脸痛楚,脸色苍白。
李妈跟紫萱带着苏旖晴穿过了走廊。来到了苏府大厅。苏老爷子早已吃完了早饭,正坐在椅子上,拿着烟杆抽烟,坐在一旁的仆从拿着蒲扇正在给苏老爷子扇风。
苏老爷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苏旖晴的腰,色眯眯地扫视了一圈,又吸了一大口烟,吞云起雾,不再砍苏旖晴。
苏旖晴来到桌前,桌上还有三个小包子,一碗稀饭和两个鸡蛋。
苏旖晴坐下刚喝了一碗稀饭,便搁下了碗,正起身准备走,只听苏老爷子低声地说:“旖晴,过来。”
苏旖晴脸色苍白地来到苏老爷子旁边,苏老爷子抬起头来,用手摸着苏旖晴的腰,表情不满:“李妈。”
李妈连忙答应:“在!”
“这旖晴的腰怎么感觉越来越肥了,是不是带子没有裹紧?”苏老爷子摸着苏旖晴的腰,说道。
苏旖晴看着老爷子这样,也只能无奈的叹气。“回老爷,旖晴的腰一直都是我亲自束的,但是旖晴年方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是难以避免的啊!”
“嗯。”苏老爷子又吸了一口烟,烟从鼻孔奔涌而出,看了一眼苏旖晴,意味深长地说:“旖晴正在长身体我也理解,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家就应该束腰,这样才能显得女人……”苏老爷子还没说完,便被烟呛得咳嗽了两下。
“清明快到了,今年我也要去为母亲上坟。”苏旖晴低声说道。
苏老爷子止住了要说完的话,吐了一口烟雾:“去吧,孝道还是要的。”
“嗯。”苏旖晴点头应道。
“旖晴,你和紫萱先去吧!李妈,你先去打扫一下苏府的院子。”
苏旖晴带着紫萱离开了苏府大厅。二人来到了苏府最中央,这是苏家最重要的地方,里面存储着苏家所有的珍贵名画和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宝物。苏府的人死后的骨灰全都在这里。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号角声,苏旖晴急忙赶去声音的来源。这是苏府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不管在什么时候,听到号角声必须立刻前往声音的来源。一般都听不到号角声响起,号角声响起,也就代表着大事要发生。
苏旖晴和紫萱来到苏府的一个院子里。苏府的人都已经聚在了一起。苏旖晴挤到前面,看到苏敬意的母亲苏靖江正躺在床上,面如土色,身似烟灭,床边放有一碗中药水。李妈已经丢下扫把来到了院子里。问道:“大姐,还好吧。”
苏靖江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李妈见没有回复,问另一个仆从:“王妈,大姐喝过药了吗?”
仆从点了点头,又说道:“虽然喝过药了,但自从今天早上开始,大姐就滴水未进,饭也不吃,叫也没有回应。”
李妈端起旁边的中药水,用调羹舀了一点中药水,轻轻碰了一下苏靖江的嘴唇。苏靖江皱了皱眉,把脸撇到一边。李妈拿着调羹追着苏靖江的嘴,苏靖江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妈见状,将调羹和碗递给了王妈。苏旖晴看见苏靖江的嘴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便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苏靖江的嘴上。苏靖江虚弱地张了张嘴巴。苏旖晴心头一震,伸起腰来,睁大眼睛说道:“你们猜大姐说了什么?”
众人纷纷摇头。
苏旖晴看着大家说:“大姐……大姐叫我们不要束腰!”
苏靖江听到苏旖晴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是心事已结,看了一眼苏旖晴,双手撒开,王妈摇了摇苏靖江的身子,苏靖江动了动,显然她还并未去世。
苏靖江把手伸进衣服里面,王妈只感觉到苏靖江的腰好像肥了一点,苏靖江便彻底没了呼吸,脸上还挂着浅浅地微笑。但是李妈和王妈并不知道苏靖江已经去世。
苏府内专门照料苏靖江的仆从还连忙把三里外的医师叫了过来。医师走上前来,用手翻开大妈眼皮看了看,见瞳孔已放大,如死鱼眼珠。又转身来到角落,左手把鸡毛帚取了出来,右手在上面扯了几根细茸茸的鸡毛,回到床前,众人纷纷让开,医师伸出手把鸡毛放在大妈鼻前。见鸡毛纹丝不动。“靖江已经仙逝了。”医师见状,宣布了苏靖江的死亡。李妈拿来一根晾衣杆,在屋顶瓦上戳个洞,叫“出煞”,这样苏靖江的灵魂便可以顺着这洞飞到天上。
李妈和王妈走向前去,趁大姐的身体还未僵硬,为苏靖江换寿衣。刚抬起身来,一砣血淋淋的布条掉在了地上。众人纷纷被这不知是何物给吓得往后退。王妈捡起布条,左右晃了晃。
“这是……束腰带!”苏旖晴认出了这个布条,吓得后退两步。这血迹斑斑的束腰带,让众人心惊胆战!王妈赶紧拿来一个盆子,放在布条旁边,准备收拾。
“大少爷驾到!”苏府门口传来守门人的声音。话音刚落,大少爷苏子叶已经来到了院子里。王妈已经给苏靖江穿上了寿衣,还没来得及擦干地上的血迹,苏子叶已经进来了。苏子叶看着地上的血迹和旁边血迹斑斑的布条,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苏子叶一言不发,来到苏靖江的身边,不管西装多么昂贵,他单膝跪地,扯开了一点点寿衣,看见里面的伤痕。另一只膝盖也跪在了地上。片刻后,他站起了身。平静地开口道:“我妈怎么死的?”
“病死的。”李妈脱口而出。
“医治了吗?请医生了吗?”
“请了,喝了点中药。”
“我是说有没有请医生来看她的病?”
“没有,只是当作着凉。”
苏子叶有点诧异,紧接着的是愤怒:“为什么?”苏子叶两眼直盯着李妈。
李妈有点胆怯,说道:“老爷……老爷说女子的腰不能示以外人,有伤风化。”
“什么?”苏子叶越来越激动,“你再说一遍?”
“老爷说女子的腰不能示以外……”
“放屁!”苏子叶狠狠地将盆摔在地上。盆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裂开了一条缝。
苏子叶转头,看到苏靖江的身旁的墙上已经贴上了“贞节犹在,虽死犹荣”的挽联。大步向前,一把将挽联撕了下来,众人在原地看着发火的大少爷,不知所措。
“老爷呢?”撕完挽联,苏子叶直盯着众人问。众人不敢吭声。苏子叶把挽联扔到了火里,捡起已经裂开了一条缝的盆子。向着苏府堂屋走去。
“大少爷,你不能去!”王妈劝阻道。
“我不去?那你就是让我看着我妈死而无动于衷吗?”苏子叶头也不回,离开了院子。
王妈伸出手,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
堂屋内,苏老爷子正侧躺在春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阅览。仆从拿着蒲扇,在旁边给苏老爷子扇风。
苏子叶从屋外冲了进来,来到苏老爷子面前,两眼如钉射向苏老爷子:“老爷子,我妈到底怎么死的?”
苏旖晴和李妈跟着苏子叶来到了堂屋,站在他的旁边,一言不发。
苏老爷子抬头看见苏子叶气冲冲的样子,心中很是愠怒,但还是忍住不发火,慢吞吞地说:“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但总不会是我害死的吧。”
苏子叶上前一步,用手指着苏老爷子:“就是你害的,就是你害死我妈的!”
苏老爷子一下子来了火,坐起来,瞪着眼睛说道:“你说什么?我害死了你妈?小兔崽子,我图啥啊我!你妈明明就是病死的!”
“我妈束了五十多年的腰,得了病,为什么你不让我妈去医院看病?”
“女子的腰不能给外人看,她虽死犹荣。”
苏老爷子的话说到苏子叶的气头上。苏子叶狠狠地把裂了一条缝的盆子向苏老爷子一扔。盆子贴着苏老爷子的脸飞了过去,在老爷子的脸上划了一道痕,鲜血从痕中渗出来,染红了老爷子的半边脸。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震住了,苏子叶也停下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老爷子。苏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哗”的一声把桌子上昂贵的茶具全部扫向地上,“苏子叶!你反了天了!你竟然敢打我!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老子送你去东洋读书读了十年,是为了让你赚钱孝敬老子的!而不是让你来气死我的!”
苏子叶缓过神来,把苏旖晴手中的布条拿了过来,血迹斑斑的布条在阳光下更显得刺眼。“看!这是束腰带!这就是吞吃我们人的怪物!苏旖晴,李妈,快把束腰带扯下来,我们要掀翻这吃人的古训!”
“你敢?一派胡言,苏子叶你给我滚开!”苏老爷子气得拿起地上的碎瓷片就扔向苏子叶。碎瓷片扎进了苏子叶的胸膛,鲜血直流,血滴在束腰带上,阳光下,束腰带更鲜艳了。作为苏子叶的亲生父亲,苏老爷子刚扔完瓷片就后悔了,他不知所措,慌乱地跑来跑去。突然间,踩到了碎瓷片,苏老爷子滑倒在地,碎瓷片扎穿了苏老爷子的脑袋。苏老爷子两眼看着天空,眼中满是空洞,他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分钟前,这个家还是和谐的,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样了。是因为……好困啊,就这样吧。苏老爷子瞪大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失去了意识。
尾声:
办完苏老爷子的丧事,苏府的女人都摆脱了束腰带,苏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大事发生。
苏旖晴看着苏子叶从东洋带回来的书籍,里面有穿着连衣裙的少女,有穿着短裙,洋溢着幸福的学生。苏旖晴指着学生问道:“哥,她们这么穿不会被人骂吗?”
刚绑好绷带的苏子叶摸了摸苏旖晴的头:“不会的,是父亲禁锢了你。你看天上的鹰”
苏旖晴抬头看天,有一只鹰正飞在半空。
“他们跟鹰一样,你也是。”
“你应该像鹰一样在蓝天下遨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