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涩
我在山上象征性地走了几转,算是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收拾了包,提上画板就走。我现在住在深山的一间小木屋里。那木屋古旧得雅致,舒适得恰到好处。去那里必经一条石板小路,路两旁是樱花树。春天时地上稀稀散散躺着的粉色花瓣,到这个季节已然换成了枯叶。深黑的树枝光秃秃的,再过几个月就会盖上雪——像奶油巧克力饼干,甘茶曾经这样说。
甘茶是和我同居的女性,今年十七岁,或者十岁、十五岁、二十四岁。
我走到木屋前,屋子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我推开门,对这门内喊“我回来了”,没有人回我。我脱下鞋,走进去,听清楚是钢琴的音色。我悄悄靠近那间屋子,打开门,果然如想的一样:甘茶坐在小椅子上弹琴。她闭着眼睛,小嘴随着呼吸开合,那画面很美,只是弹出的声音实在不像话。我走过去拍她的肩膀,她随即一震。
“啊..欢迎回来..!”她有些难堪,一下子手和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学校开始教钢琴了?”应该不会吧。
“没有。不是…我是在做什么事情,然后卡住了,就开始收拾房间…只有这个房间一直没有收拾嘛…收拾完后就被钢琴吸引住了,没想到沉进去了,真是败给这家伙了呐。”她用食指顶着下巴,“一开始是打算做什么来的?记不得了,算了。”
这点上我深有同感。在灵感一下堵住的时候,我也会不自觉就开始收拾房间。
“不过啊甘茶,钢琴不是这样弹的。手腕会酸吧?”
“嗯,有点疼。”
“你看,”我把手拱起来给她看,“像这样,手指和琴键垂直;凳子要往后拉一点,坐一半就可以了..”说着我就拉起凳子,她很配合地坐起来,再坐下去,“这样胳膊就能伸直了——手要拱起来。”我支起她的手指,“对,就像抓着…嗯,抓着四季的胸部。”
“嗯..哦。”她似懂非懂。
“接下来…要用手指发力。”我演示了一下,钢琴一下子发出明亮的声音,可惜音不是很准。她也学着按了下去,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她弹了几下,声音又变得沉闷了,她转过来看我,我就又支起她的手:“手塌下去的话,就变成在摸甘茶的胸部了。要有四季那么大才行,手要拱起来哦。”她嘟了嘟嘴又开始弹。“嗯…指甲有点长了,你看,在打滑吧。再说了,有指甲的话会把胸部弄疼的。也不用急…慢慢来就行了,还是要找个老师的好。”我又支起她的手,过一会她就急躁起来,开始赌气,从小凳子上起来。
“那,你学过钢琴?”
“没有,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谁让我偏偏是个写小说的,什么都得懂一点。”可是了解得都不深,这点实在说不出口。
“那,你摸过四季的胸部?”
“…没有。”
然后她就笑起来,像只小动物。我没见过小动物笑,但是总还是想这样描写她。
世界上满是没用的大人,我也是其中一员。中午甘茶在学校食堂吃饭,我用各种速食食品解决,晚上就拜托她做饭——作为交换,白天她上学的时候就轮到我做其他家务活。甘茶在这时候就会变成照顾人的二十四岁。她去厨房了,我索性就小凳子坐下。周围真的收拾得很整齐,连角落和天花板的灰都清理了,抽屉也都是拉出来,擦洗了再装回去;换做我,是怎样也做不到的。
钢琴室的窗户刚刚向着秋天五点半的太阳。刚打扫完的房间里还残着些不舍得离开的灰尘粒,载着金色的阳光一粒一粒漂浮在空气中。我浸在满池的阳光里弹琴,听不到琴声,琴键起落吱吱呀呀的声音倒是清楚。想象中有一只猫掉进了阳光里,溺着阳光打哈欠,吐出浑圆的气泡。
我到餐厅和她共进晚餐。她双手合十,说,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我随俗,照着她的样子感谢大自然的恩赐,这么多天,都成习惯了。弹完钢琴后突然就有大堆大堆的字段涌到脑子里,无奈的是一句也抓不住。“你在听我说话吗..?”头被她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照例抚摸一下她的头就好——这时候她是十岁。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打开台灯,晚饭时的灵感催促着我写些东西。我拿起钢笔点了墨水,还是始终没办法下笔。过了一会,她敲敲门来道晚安,声音和平时一样懒懒的。我的脑子又不听使唤转了一会,静下来想想,理顺了,把思绪的碎片凑成一个整体,发现全然是她的模样。然后是我握着笔的手不听使唤,在纸上不停写着,写到这里,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