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再等等我

文|南有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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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为啥不接我电话？我不理你了。”我撅着嘴，看着电脑。

“妈刚刚在上班。”那头语气有点低沉，呼吸有点急促，像是在爬楼。

“你在那边怎么样，吃饭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话成了我和妈妈通话时的口头禅，吃饭没，过得好不好，有的没的一顿寒暄。

她回答吃过饭，又转过来教育我，“你肯定还没吃。你啊，别那么辛苦，对自己好一点，多买点东西吃。一天一定要吃三餐，听到吗？”

寒风刺骨吹，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哎呀，知道了。”

我一直不知道，二十年来，竟然是这样简单的言语，支撑着我们走过风雨，历经沧桑。本以为是之乎者也等高大的文言文，又或者是互讽又逗比的网络语言。

挂电话前，她突然哭了起来。谈论我们一家人天各一方，无人问津，只得踽踽前行，她每每哽咽不已。这也是我不喜欢给她打电话的原因之一。

她怕自己照顾不好一家人，可又无奈世事和命运，“你说你，你一个人在那边……”还没说完，她先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哭什么？这有什么可哭的。”可我一边抽纸，一边擦眼泪，却还是强忍着情绪安抚她。

“妈，妈真的，对不起你。”她几乎是哭着说完这八个字的。

寒风刺骨吹，我又不禁打了个冷颤。灯光下，我仿佛看见她暗淡的容颜和亮眼的白发。

“妈没能力赚很多钱，妈……”她一开口，就哭了出来。

灯光下，我仿佛看到昔日里坚强如汉子的她，在真情面前的妥协。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想那么多干嘛，你说你是不是太闲啊。”

我听不得她哭，她一哭我也想哭，但我不能在她面前哭，我要先安慰她。

“妈，放心，有我在呢。”这句话，每次她哭，我都会拿出来安慰她。拍着胸脯让她等我长大，给她买漂亮衣服和大房子。

“好了，妈，你先去洗澡吧。”

挂电话后，我哭了起来。眼睛看着电脑，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她担心我在这边过得不好，我怕自己不能尽早给她好的生活。

可是妈，你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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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那会，外婆身体不好，她经常拉着去镇上买很多东西，拿去外婆家。

“妈，我想吃冰棍。”

“不准”，她永远冷冰冰。

那时候去外婆家的马路还没铺好，弯弯曲曲的黄土路，甚是烦人。有一次没车，我妈拽着我的手，“我们走着去”。

我把手一甩，“我不去，我才不去，那么远。”然后站在原地，嘟着嘴，等着她来哄我。

可她一直往前走，都没回头看我一眼。我一边哭一边喊，“妈，你不要我了吗？”

那天走了两个小时，她在前面，我嘟着嘴走在后面，一脸不情愿，嘴里叨叨着怎么这么远。

可她什么都没说，一个劲往前走。不管我摔跤与否，或者哭泣与否。

那是我第一次很恨她，所有她对我的不好，全部涌上心头，我觉得她太狠心，一点都不爱我。

她关心我的成绩胜过于关心我，她从不给我钱买零食，她从不会夸我考试拿了奖状，她也从不会辅导我写作业。

我一方面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另一方面，我愈加不喜欢她。

所以从那以后，心里种下了恨她的种子。但凡她凶我骂我或者打我，这颗种子就长得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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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她和我爸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我送去了县中学。

开学那天，她左手提着箱子，右手提着装被子的袋子，站在大树下等车。车来了，她就命令我先上去，转身又一个人搬东西。

站在狭小而又拥挤的空间里，她一只手拽禁我的手臂，一只手扶着把手，把书包和东西都压在那只手上。

那以后，每次去学校，她都要搬着东西送我。我看她像个孩子一样，灵活地穿梭于人海，可背却佝偻着，爬楼梯也开始喘气。

她给我铺床折衣服，走的时候带我去大超市。

“想吃什么，自己挑”。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这是我妈。要知道，从前连五毛钱一根的冰棍她都不肯给我买的。

走的时候，她把我送去学校。我俩站在校门口，她跟着唠叨了很多，让我天气冷了多穿衣服，让我跟紧大家的步伐。

她很害怕我在会这里不习惯。

最后走时，一步三回头，“记得啊，千万记得。”依稀之间，我看到她在用衣袖擦眼泪。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第一次放月假回家，她说我瘦了，问我喜欢吃什么，又一一做好。

第一次去学校，她送我到村口，又目送我上车。她站在原地，我看着车子离她越来越远，可她还没走。

她对我开始好起来，我那颗小树苗，不知在某时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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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欠她很多，可我从来不说。

看到她年轻时的黑白照，原来是那么好看又精致的一个人，怎么为了我，折腾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高中时，我考进了县一中。

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塞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拿着吃，对身体有好处。”

“我不要”。

“拿着，对身体好”。

我永远逃不过她嘴里无穷尽的所谓的大道理，只得接受。

高三那年，我严重贫血，甚至在早操时晕倒过。她听到时，马上去找了很多的偏方，还找了远方的亲戚买了阿胶补血给我，“这个是正品，吃了就好”。

“人家说正品你就信？”

“别啰嗦，拿去学校吃。记得每天都要吃。”

于是高三那年，除了永远解不出的数学压轴题，还有永远背不完的文言文，还有阿胶补血颗粒。

整个高中，她从没让我做过家务。以至于曾经会做饭的我，现在啥也不会。

岁月的鸿沟里，她一直都在对我好，可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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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学时，我没让她送我。

她非要来，怕我一个人在外面遇上骗子。最后我还是没让她来，“我十八岁了，好吗”。

来学校那天，她给我打了很多的电话。又是问我到哪了，又是问我有没有遇到什么坏人。

“烦死了，能不能别打这么多电话。”我终于吼了她。

“那，妈不打了。你到了就给我发信息，可以吗。”她像个被骂的孩子，我似乎能看到她张皇失措的表情。

我越来越少给她打电话，即使刚进大学，我很想她。可我好强，我硬是没有拨通那串我能够倒背如流的数字。

于是她总会打电话问我，过得习不习惯，这里的饭菜好不好吃。我觉得她真奇怪，我不就是换了个城市么。

终于有一天，她在电话里哭了。

“妈很担心你，好几天做梦都梦见你了。”我第一次听见她在电话里哭。

“你说你，每天那么忙，我也不知道你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她开始讲起很多的东西。

“妈，我在这里真的很好。同学们都很好相处。”我安慰她。

我开始发现她也会脆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再那么强悍了。还是说，她只是一直都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强大的人而已。

我终于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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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问题，至今也还没有答案。

还是说，她是变老了。

不再是那个一口气能搬动一百多斤重东西的悍妇了，不再是那个爬高山喘都不喘的女人了。

因为生活，她开始思考很多东西。

甚至连我能不能嫁个好人家这样的问题，她都在好多个深夜思考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学会了用微信。有次暑假她让我教她打字，我很快地操作了一遍，她一脸茫然看着我，“能不能慢点”。

“怎么这个都不会。”我开始嫌弃她。

她乐呵呵地笑着，“妈没读过书，不会打字。”

是的，在那个时代，外婆没钱送她上学。所以她现在，只能认识很少的字，而打字，她根本就不会。

“你为什么想学打字，微信可以语音。”

“有时候给你发语音，你不回我……”

是的，我很少回她信息。我讨厌和她聊吃饭没，吃了什么这样无聊的话题，也讨厌和她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越来越无聊了，总是问我在干嘛。

“别烦了，我每天忙死了”，我又一次吼了她。

理所当然的，很应当的。

那头，良久没有话语。

后来她很少给我发信息，每一次打电话，都要讲半个小时以上。

我一直告诉她我是个成年人，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她从不听，觉得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不愿意承认我长大，我也不愿意看到她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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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开始醒悟的呢？醒悟她是我亲妈，我应该好好待她的呢？

不太清楚。这是成长必经之路吧。

暑假我在上班，她坐很久的车来看我。一句话也没说，就站在了我旁边。

“你怎么知道这里？”我激动也惊讶。

“按照你给我发的地址。”她有点嘚瑟。

从她住的地方到这里，很远。我不知道晕车又迷路的她怎么过来的，只是那么一瞬间，鼻子酸了。

她在周末来找我，可我的工作，偏偏周末最忙。

她给我做好饭，买了些零食放在房间，然后偷偷回去了。

“妈，你回去怎么不告诉我。”晚上十一点，我终于下班。

“你那么忙，妈就不打扰你了，妈下次再来。”

回到家，吃着她做的饭，我竟然哭了起来。好久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熟悉的味道了。

后来好几个周末，她都会来看我。可我从来没好好陪过她。

最后一个周末，她给我塞了几百块钱，“拿去买点东西，你看你，都瘦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没钱的，可这么多年，她好像永远都知道一些我的小秘密。

妈妈怎么这么神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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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和她视频，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还有显眼的白发。

不禁冷哼一句，岁月真的是把刀。

“妈，以后我给你买好多漂亮衣服，还有大房子。”我总是拍着胸脯说。

“妈不要，你顾好你自己就好。”

越长大，越讨厌什么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还有什么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亲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有时候真不希望她是我妈，因为我对她一点都不好。

没给她买好看的衣服，没让她好好打扮自己，没带她去旅游。就连她生日，她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套衣服。

如果她不是我妈，肯定还好好地享受自己的岁月。

怎么突然间，我就二十岁了呢。

怎么谈笑间，她就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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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等我有钱了，我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真的”

“妈，等我毕业了，我会努力赚钱，你就回家享福，别再上班了。”

妈，你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