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我们不散，好吗？
“苏棋，我们在一起吧。”
“陪我去趟医院，我可能出现幻听了。”
“别贫嘴，我是认真的。”
“你是女生，哪有女生向男生表白的。”
“都什么年代了，我喜欢你，就想和你在一起。”
“程天，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
就这样，我和程天恋爱了。
程天是个性格开朗的女生，和朋友混熟了，甚至有种江湖儿女的豪迈洒脱劲。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很亮，清澈的眸子像一波清池。她笑起来很甜，唇启时露出的洁白牙齿，会让人感觉整个世界的味道都是清新的。
但这不是我爱她的理由。
我爱她，没有理由。
我们恋爱后的日子过的很甜美。虽然都刚刚毕业，忙着各自的工作，没有整天腻在一起，但只要我们出现一丝闲暇的空间，就会彼此想念。她想念我的好，我想念她的笑。我们和无数曾经热恋过的年轻恋人一样，爱的火热，以为整座城市都和我们一样热恋起来。
似乎印证了某句老话，情场得意，某场就会失意。
是的，我失意了。
因为我失业了。
我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从儿时到长大都是朋友圈子里的核心，我不允许我的失败，于是我选择了逃避。我龟缩在租房中闭门不出，我不想与任何人接触。
程天对我说：“没事，烦恼的时候你就在家休息，我有工作，我养你。”
我沉寂了一个月，然后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只是这个工作需要前期的奋斗，而这个奋斗过程都是没有收入的。
程天又对我说：“我相信你，你努力就好，你没钱的时候，我养你。”
我很感动，也很感激，我对自己说，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三个月过后，我没有成功。
半年过后，我还是身无分文。
我对程天说：“我们分手吧。”
程天哭了，说：“我姐曾经和我说过，人生很长，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苏棋，我们永远不要散好吗？我们现在还饿不死，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紧紧的抱住她，强忍着泪，轻声道：“让你受苦了。”
程天：“从今天开始，永远不要再和我说分手，哪怕吵架吵的再厉害，也不要说。”
一个月后，我的生活与工作进入正途，收入已是程天的三倍。
半年后，我和程天结婚。
婚礼上，我紧紧地握着程天的手，她在我耳边小声而坚定的说：“苏棋，我们结婚了。从今天开始，你永远不许和我提离婚，哪怕吵架吵的再厉害，也不许说。”
我说好，永远不说，我们永远不散。
然后我们更加甜蜜，更加不可分离。
我们买房，买车，生孩子，我也变成了房奴，车奴，孩奴。
一年年过去，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彼此的变化，依然觉得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但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已经在悄然间改变。
“习惯人群中找你的影子，回想那些幸福的日子。但其实我明白，我和从前的我，已经分开很远很远。”
我每天都有陪不完的应酬，几乎每晚都是在程天睡着后才回家。然而我似乎还很享受应酬的过程，认为这就是我生活的价值。
是的，我很好面子，觉得有应酬的生活是光鲜的。
三十岁以前的男人，有几人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程天对我越来越不满，认为我不再重视她，但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我们的生活。于是我们开始争吵，开始互相埋怨，渐渐地，我开始讨厌她。
“你为什么不理解我？”
“现在你整天可以待在家里，有时连饭都不用做，你还抱怨什么？”
“我陪你的时间是少了，但不是忙吗？现在正是事业的高峰期，市场竞争又激烈，我不拼命能行吗？”
“你能消停一些吗？”
“什么？你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真是可笑！好吧，我就是有了，怎样？”
“……”
每当吵架吵到最后，程天只是冷笑，然后沉默。
有那么几次，我看见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厌恶争吵，于是开始偶尔夜不归家，睡在公司，睡在宾馆，或者和朋友或客户通宵达旦的疯。
“寂寞世界中的两颗心，寂寞城市中的每个人。我们相遇相拥，相互猜测怀疑。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程天终于受不了了这种生活，在一个我没有归家的早上发信息给我。
“苏棋，我们离婚吧。”
我很平静，想起这一年多来糟糕透顶的日子，我马上回复：“好吧，离就离吧。”
我们都没有开玩笑。
办理离婚手续的效率很快，快到让我觉得我们的人生真的如同白驹过隙，一晃即过。
那天我苦笑着对程天说：“恭喜你，你自由了。”
程天面无表情：“苏棋，你的心真狠。”
我故作坚强：“你姐说的话是对的，人生很长，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听见这句话，程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骂我。
街上很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老人摇了摇头，中年人眼神鄙夷，年轻人轻声嘲笑。
我全身都颤抖起来，痛苦，伤心，愤怒，难过……每一种情绪就像一把刀，轮番着将我凌迟。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看着看着就淡了。有多少无人能懂的不快乐，就有多少无能为力的不舍。”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不堪，我开始酗酒。
生活的放纵让我的人生也出现了危机，合伙人出卖了我，或者认为我的状态已经不适合与他一起发展，用卑劣的手段将我踢出局。
我的生活一落千丈，并且背上了官司，伤痕累累。
“那些激情后的陌生，被利用的信任，累觉不爱的心，任性错过的人。伤痕累累才懂，认真我就输了。”
因为离婚，房没了。
因为官司，车和存款也没了。
我成了一个背负官司与债务的空壳。
不要说继续以前的纸醉金迷，就连体面的吃上一顿好的都成问题。
无数个夜晚，我走到了家楼下，但没有勇气上楼，也没有勇气拨打程天的电话。无论我有多想她，也无法放下面子去找她。离婚半年，我只是因为孩子和她偶尔联系，从未因为情感方面的原因专门给她打过电话，现在落魄成这副模样却去找她，难道是要她的施舍？
哪怕我不是这样想，别人难道不会这样想？
何况她那么唠叨，那么讨厌，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此时恐怕就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吧！
往后的日子，我依然在官司和债务中苦苦挣扎，生活上靠着朋友的救济度日。在某一天，我认识了一个刚好比我大十二岁的姐姐。她很欣赏我的个性与才华，哪怕我现在无比潦倒，但她依然坚定的支持我，给予我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帮助。
她从来不问我的过去，也不评估我的未来，只是帮助，只是相信。
直到某一天，我又在她家吃饭，那天她在情感方面似乎受了点伤，于是我们聊的很深。
她突然问我：“你认真的谈过恋爱吗？”
我：“我结过婚。”
“现在呢？”
“离了。”
“为什么？”
有很多对朋友说不出的话，在那一夜我全部说给了她听。
我把我的过去像一个剥光了衣服的女人一样摆在了她的面前。
然后她沉默，冷冷的说道：“苏棋，原来你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你也是个混蛋。”
我承认：“我的确是个混蛋。”
她问：“你知道你为什么混蛋吗？”
我：“知道，我当初应该少些应酬，至少要多陪陪她。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夜不归宿。”
她的态度很坚定，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和她认识的事情不长，但感情足够亲密，我从未见她如此冷酷过，于是我没有多说，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说道：“苏棋，你混蛋并不是因为你年轻时做的那些错事和那些虚荣的想法，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犯错。你混蛋的是，她说和你离婚，你居然就答应了。”
“如果你和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对你真的很好。我相信她向你表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一生都只和你在一起。你没钱的时候，她愿意养你。你有钱了，她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给你做全职太太，并不是因为她懒惰，而是因为她相信你，相信你能承担起她的未来。而你，破碎了她的梦，破碎了她的信任，也就意味着破碎了她的生命。”
“最可恨的是，到现在你依然还放不下面子给她打个电话，难道说一句不图任何目的的对不起就有那么难吗？你现在潦倒，我可以养你，可以给你饭吃，但曾经有个女人同样像我这样对待你，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所以对不起，你不配吃我的一粒米。”
“现在，请滚出去。”
我没有回头，麻木的走了出去。
那碗没吃完的饭静静的躺在那里。
那一晚下起了很大的雨，我走在雨里，头发和衣服全被淋湿。
我无动于衷，像个没有头脑的行尸。
忽然间，我很想哭，但我忍住，没让自己流下一滴泪。
那一刻，我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但想起了刚才的那一番话，我觉得我欠程天太多。哪怕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该先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有些人想着想着就忘了，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才发现从前是我太天真，现实又那么残忍。”
雨下个不停，十点钟时，我手机里收到一张匿名的电影票。我的脑袋依然麻木，像个游魂一样来到电影院，取票进了放映厅。
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看着我湿漉漉的一身。
那天放映的片子是《不二情书》。
我当时的状态很快便被这种感情片的情节所吸引，林爷爷和林奶奶的生活感动着我。在影片的后半段，林爷爷在婚礼上对林奶奶说：“老太婆，你这一辈子不爱动，没事就坐在椅子上织毛衣。身体啊，没我那么好。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八成啊你会比我先走。那也挺好，你胆子小，又笨。我先走的话，家里那一大堆事你怎么处理。你又爱哭，留你一个人在那哭我不放心。老太婆啊，人死之前，有病，有痛，确实招人烦。不过你放心，你再烦，我也不会嫌你。我脾气不好，你要是到了那边，愿意的话，就等一等我。如果你不愿意，你就找一个脾气比我好的，我也答应。那咱俩就说好了，墓碑旁边我会空出一块，到时候把我的名字刻在你旁边，你看行吗？好了，赶紧地把衣服给换了，丑死了。”
这一刻，影院里很安静，依稀能听见轻轻的抽泣声。
而我，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脑海里无数个回忆片段在来回交织，像幻灯片一样播放个不停，我的泪止不住，就连抽泣都像是哮喘。
我拿出手机，放下所有尊严，给程天发过去一个信息。
“程天，对不起。”
紧接着，我又发了一个信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对不起。
让我意外的是，程天马上给我回了信息。
“陪我去趟医院，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我回她：“别贫嘴，我是认真的。”
她回我：“有种当面和我说。”
我马上起身，向放映室外跑去。
当我跑到门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混蛋，我在这里。”
我猛的转过身，看见黑暗中，程天的那张脸。
我全身僵硬，浑身冰冷，站在那里发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我冲了过去，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下，将程天紧紧地抱在怀里。
“亲爱的，对不起。”
程天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在等我的泪水和身上的雨水蒸发。
她双手木讷的垂着，任由我将她抱住，说：“然后呢？”
我嘶声说：“我们不散，好吗？”
程天没有回答，垂着的双手抬起来，放在我的背后，紧紧地搂住我。
此时此刻，放映室无比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们。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看着看着就淡了。有多少无人能懂的不快乐，就有多少无能为力的不舍。”
“有些人想着想着就忘了，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才发现从前是我太天真，现实又那么残忍。”
我叫苏棋，她叫程天。
我们曾热恋过，曾依赖过，曾争吵过，曾分离过，我们的爱不是施舍，我们的青春也充满坎坷，但我们彼此相爱着。
愿天下有情人，永不散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