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一)
镇上的西边是个菜市场,夏天有凉粉,冬天卖萝卜。菜市场的尽头是马路,马路对面堆着垃圾,路过的人都会看见一个傻子和一条狗在垃圾堆扒东西。菜市场的小贩给流浪狗起了个叫“啊红”的名字,可每次傻子只要听到有人在喊“啊红”,都会红着眼,跳起来问喊名字的人“你凭什么叫它“啊红”?”。后来因为这件事傻子与人大打出手,渐渐的也就没人在喊啊红。 这个镇子我小时候待过,在朝前追溯是童年,那里的村子被麦田像蛋壳一样严实的围起来,蛋壳外面是一条河。
(二)
近来记忆闹的很凶,这不是一件好事。 毕业三年,结婚一年,女人分娩是一件很疼的事情,阴道会扩张到10厘米。 我问妻子“要不要孩子?”
“怎能不要?你是不是有病?””
“顺产,还是……”
“顺产,这样对孩子好。” 我答应着,可心里却想的是另一个人。 若孩子来到世上,作为人父我又能带给他什么,与他建立怎样的关系。一场婚姻中,丈夫付出的是蚂蚁,妻子付出的是大象,这个比喻很恰当。 今天施工的时候,作为安监部,脚手架出了问题,责任推来推去,不了了之。项目经理是我大学室友,我们都喊他干哥。他问我“老婆快生了?”
“快了,今天多少号?”
“瞧你,魂不附体的,我儿子出世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后来我才明白,这就叫冬天吃萝卜,夏天啃西瓜,顺应天时,瓜熟蒂落。”
“帮我请个假,一个星期。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女儿包红包”
“成。”
回过神,妻子坐在那里,露出半个侧脸,我呆呆的望着,我大学的时做过一些华而不实的文学梦。 陈医生是我高中同学,放在现在这个角度,她可能是我对追求文学的幻想而投射出来的影子,算是一个回忆。可现在这个幻想不在像从前那样安分,而是变成一缕缕的线牵连着我。 妻子把脸转过来,我开始失望和强烈的愧疚,愧疚到这样的程度,假设她突然告诉我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会原谅她。
“下午还出差?你不是请假了吗?”
“晚上就回来,之后在家,哪也不去。”
(三)
火车上相当安静,我乘的班次是D958,目的地是L市的一家医学院,陈医生就读的学校。我不知道这样做能否平息近来心中的空白,但我必需回到现实,回到和妻子在一起生活的那个环境。 上一次见陈医生已经过了很久,是毕业后的同学聚会,她学的是临床医学,后来考研到妇产科,这我都是了解的。上学给她电话的时候,她总是若无其事的说出一些女性的器官,这既让我高兴也让我尴尬。我问她,最常见的寄生虫是什么,她说是蛔虫。
“麻烦让一下,我是靠窗的位置。” 一个背书包的男孩站在我面前,我起身,他坐到窗前,然后从书包里面掏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枝笔。 “是迟子健的文集。”我看见书的封面写着赵庆露三个字,这是女孩的名字。 我把座位后面的桌子放下来,拖着腮,空气随火车的发动变得暖和,我也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陈医生这个人。 “啪”的一声,笔掉在地上,我捡起还给他。他笑着道了谢,我觉得他是一个优雅的人。
“你叫赵庆露?”我问。
“是的。这名字虽然女性化,但我还是很喜欢。”
“所以你也喜欢迟子健的作品?”
“恩,我喜欢《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我只看过一遍,就不想在看了。”他说。
“为什么不想在看了,不是很喜欢吗?”
“对心灵的触动太大,已经够了。”
“我上学的时候,喜欢看她写的《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反复看了好几遍。”我说到这,男孩眼睛亮了一下。 “你还看过什么?”他边问边从书包里掏出两根玉米,递一根给我。 “以前看过很多都忘了,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在这时车子上的响起到站距离的语音提示。他没有听见。 “以前看过很多,个人偏向郁达夫的作品。”之前的话被我重复一遍。
“你不觉的他写的很颓废,相比之下,我喜欢像《围城》,《边城》,这一类的。” 他说到《边城》,我想起沈从文和张兆和的感情离合,所幸那个年代没有网络。 “你是高中生?”
“高二,今天去新华书店看《老人与海》。”
“你那么喜欢这些小说?”
“我很想知道这些作者在写的过程,投入了什么样的思想。”
列车到站,旁边的座位空着。 十几分钟后,列车重新启动。一男一女,在车厢里看《大话西游》。我听到这样的台词“那个人的样子好怪。” 女的说“紫霞好美。” 男的说“这电影我看了三遍” 我木讷在座位上,目光扫过旁边空着的桌子,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一看,竟是这样的:
”关于记忆是繁杂的,像星空一样。星空下面是夜晚,我处在黑暗中一只手将我拉回去。 那天,下着雨。十五六岁对于男女之事那层微妙向往,像一颗种子在我身体里发育。 以后的日子里我认为她是唯一可以拯救我的人。 我感受她的鼻息,把手放在她的胸上,然后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青春的欲望? 月色安详,我对着嘴吻下去,伸出舌头在她的齿间徘徊。好久之后…………她哼了一声,我开始放肆,月亮不见了,在我面前是一片沼泽,我陷进去,无法自拔。 后来,我没有做出逾越人性的事,所有的欲火在刹那间被熄灭,我想她也感受到了男女那镶嵌在血脉的事情,静谧的触感,一点一点融化在对方的身体里。我躺在她的怀里,情绪不住的低落,我挨着她的胸脯开始啜泣,她和我一样,我只能化身于海,包围她,告诉我是爱她的。” 一段关于性的描写就算放在桌子上面也不会有人注意,性的色彩早已被剥落殆尽,车窗外面闪过几片秋叶,我把桌子合上去,下了车。
(四)
126上面的人很少,之前来过一次,从车站下车,转一趟公交就到L医学院。阳光散在车内,它让我明白原来我和陈医生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只是我们需要倾诉的时候,碰巧想到了对方,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想必也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之后便断了联系。
“小伙子,你是L医学院的吗?”车上的一位老人问我。 “给孙子衣服,顺便来看看,天凉喽。” “我知道学生公寓在哪,我带你去。”我说。我也是一名医学生呢,我暗自感慨。 老人说他孙子大一,我说我今天是来看同学的。老人拎着箱子进了学生公寓,他孙子在上面等他,五楼。 学校广场人来人往,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排着长队,长队前面是一辆献血车。陈医生说,有一次她献血的时候血流不止,吓哭了。我望过去,学生中没有她的影子,提不起胆量去献血。 手机响了是母亲,她说,天冷多穿衣服,对她儿媳好一点,又说我小时候爱玩水,以后她孙女千万不要学我。 走了一会,这次是干哥的电话,“假请好了,只有五天,妈的,上头人的脸就应该用来办丧。”
“您老辛苦了,免了你的份子钱。”
“去你奶奶的……” 接完电话,不知觉的来到操场,几个女学生在打排球,排球飞到我这边,我捡起还给她们,她们笑的很甜。篮球场的人不多,我过去投了几次,久违的感觉,患了风湿以后,就再也没接触过篮球。学校的广播响起,我朝食堂走去。 在面食窗口,我问“师傅我没带饭卡,现金可以吗?” 他说,下不为例。 面的味道和上次的一样。随后我就看见一身运动服的陈医生,她在食堂的门口,样子带点忧伤。我曾和她说过,笑一笑十年少。我赶上去,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一步步的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紧张到无地自容,一缕缕的牵连消失不见,仅剩卑谦和藏起来的喜悦。 陈医生说她们学校小巧,其实她想说的是小家碧玉。 电话又响了,是妻子的,说有点担心我,我说没事,可能会晚点回去。 我跟到操场,一身运动服的陈医生沿着400米跑道飞奔,我猜她是要把刚刚的忧伤甩在后面。她跑了两圈,经过我身边时,目光没有停留,哎,哪怕是一秒也好。所以我决定跑,和她一样飞驰在跑道上。我和她的距离不远不近,保持在这样的程度,我很满足。路灯亮了,她回一下头,我们的目光终于对峙,她不是陈医生,只是长的像而已,我苦笑着走出操场。 一栋公寓下面,一个男生用蜡烛拼成一个心,向他喜欢的人告白。我凑上去,心里不停的说,但愿你爱的是她的灵魂。 回来是同一班列车,夜色悄悄弥漫在车外,我裹在其中,像陈医生的女学生还在跑步吗?赵庆露应该看完了《老人与海》……慢慢朝前追溯,列车驶过被麦田围起来的村庄,麦田的外面流淌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 妻子开门,我给她一个拥抱,“我回来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