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金山，世人何辜

这两天，郑州水灾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很小的时候，看赵雅芝版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以及张曼玉版电影《青蛇》，看到白娘子为逼法海释放许仙水漫金山，心里只觉无比痛快。后法海以白娘子触犯天条，水漫金山罪孽深重为由用金钵收了白娘子，并将之打入雷锋塔，遂又痛恨法海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而荧屏上那巨浪滔天过后的残垣断壁、满目狼藉和浮尸遍野，我却视而不见。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我只为许仙心痛，为白娘子喊冤，哪管得了什么生灵涂炭呢？

还记得学过一个成语叫”洪水猛兽”，我一度觉得这词语太过夸张。涨洪水多在盛夏，多好啊，高过水渠，漫过马路，我们可以卷起裤管，一路玩着水、踩着水去学校。退了水，大人可以从田里捉回水库池塘走来的大鱼，孩子们可以去河渠捞小鱼虾，难见荤腥的年代里，这是多么宝贵的美食。有时水里还能漂来一两把塑料玩具手枪，引得我们这群小孩子疯抢。就是什么都没有，拿上家里的瓢盆和小伙伴打水仗，也够我们乐的了。无忧无虑的孩子如何会去看大人的脸色？又如何能发现他们眼里的担忧或凄惶？

但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1998年之后，我再也不愿意看见涨洪水，那一次特大洪灾，让我深深领会到洪水比猛兽更可怕！

1998年的 7月初，暴雨肆虐，先是水渠里的水排泄不及涨过村前的马路，再是横亘田野的黄母江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涨，当天晚上就漫过河堤流向两岸的农田土地。第二天一早起来，大雨还在下，近处，农田一片黄色汪洋，而“海岸线”就在离村子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而且还在不断向村子逼近！再远点，黄母江上的石拱桥断了半边，像个可怜的老人张开巨大的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湍急的河水打着大浪，卷着上游冲下来的衣物家什家禽家畜，向这摇摇欲坠的牙发起猛烈的冲击，被牙划了几条深痕又滚滚向前奔腾。农田中间低矮的房屋村落驼着黑色的背，不知道水没到了它哪个地方。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阵仗，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说，他吃了八十多年饭了，也没有见过这阵仗。大人们来不及心疼那抽穗的禾苗，只顾着担心那不断向村子匍匐前进的“海岸线”。有人担心，“可不要再涨了，再涨今晚就要逃难了。”有人叹息，“我们这个山脚的房屋都要被淹的话，这其它地方的房屋估计只见得到屋顶了。”我暗暗庆幸，自家半山腰上还有三间老房子，万一山脚的新房子被淹，我们还不致于流离失所。

村前的马路比农田的地势高，水渠的水便从马路溢到农田去。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车辆经过，没有小朋友玩水，甚至半天也不见一个行人。到处都是发大水，家园岌岌可危，谁还有心思到处走呢？只有一个从外地赶回来的中年男人除外。他背着大大的军绿帆布包，一手边撑伞边提着红色的塑料袋，一手提着两只解放鞋，在马路中间淌着水从我们村走过，再折个弯往农田的水泽走去。

“老哥你莫去了，大水把团结桥都冲断了，你过不得，快回来！”村里人争相阻止。

“我要回家，家里只有老婆和两个娃。”中年男人回头说道。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见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水没到了他的膝盖。他站在水中向前看了一会儿，方转过身走到我们村里来。

中年男人眉头紧皱和大人们交谈，这时我才得知，他家正处田野的中央，这次必淹无疑。同乡难免沾亲带故，细问之下，中年男人竟与桥伯是远亲，便由桥伯领回去吃中饭。

谢天谢地，午饭时分，雨终于停了。看着离村子只有一百米左右距离的洪水，大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生命安全的威胁暂时解除，乡亲们开始担心农田和收成。几个老人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家有一丘田在河边，是最先被淹的地儿。几天后，洪水完全退去，妈妈带着我和弟弟来到田边，只见满田河沙，禾苗东倒西歪，且只剩下个小脑袋在河沙中无精打采。禾苗的间隙只有两掌宽，怕伤到苗儿，我们用搪瓷碗将田里的河沙一碗一碗往田埂以及田埂过去的土里倒。

手拿着搪瓷碗铲河沙，一趟趟下来，手指与沙子接触的地方全被磨破了皮，后面每铲一下都疼得要命。不断地俯身，又不断地站直，慢慢觉得腰酸背痛，到最后感觉腰已经不属于自己。

三分田，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河沙清理出去。我举起肿胀的手，扶着站不直的腰，心里狠狠地咒骂洪水这个害人精。妈妈说：“还好只淹了几天，禾苗还有得救，只要出了太阳，它们就能缓过来。”

第二天，我在镇上亲眼目睹几间基脚被洪水泡软的土砖房轰然崩塌，亲耳听见房屋主人打着号子哭嚎。他们的孩子抱着两箱大米压出来的泡筒，也跟着哭喊。我的眼泪刷刷刷地掉了下来。我只是弄伤了手，弯疼了腰，都如此心疼，而他们，却连家园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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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特大洪灾给全国带来的巨大损失自然不必赘述，稍稍百度一下，那数字触目惊心！

连续两三个月抗洪抢险的新闻报道，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电视屏幕里，武警官兵们划着船，在一个个窗口，一棵棵树上救下一个个灾民；暴雨如注，汛情危急的河堤边，解放军战士铲的铲土，背的背沙包，累得筋疲力尽；军人们手挽着手，在齐胸的洪水中站成一堵钢铁城墙，只为保护他们身后的城镇......那一次抗洪，失去了多少可爱的生命！

2006年，我所在的公司来了一位特种兵出身的司机，我们叫他“伟哥”，他就亲身经历了1998年的抗洪抢险。每次聊起那段往事，想起他在洪灾中牺牲的战友，他都泣不成声。

那一次洪灾，让我第一次觉得白娘子真的罪孽深重！此后，再看到某个地方传来紧急汛情，我就跟着揪心，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多让人难过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洪水无情，降大祸于苍生。灾害发生后，政府及社会各届力量积极救援并支持灾后重建，这自不必说。但除此之外，我们每个人还可以做些什么？

这些年来，特大灾害总与极端气候挂钩。爱护环境、保护地球已刻不容缓。多植树多造林，保护森林，节能减排，低碳环保，绿色出行，节约资源，垃圾分类等等有助于改善极端气候的事情，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也应该做的。

愿天下长安，郑州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