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续缘,让我来……
来生续缘,让我来……
昨晚梦见他们了,走到我身边摸着我的头,没有说话只是宠溺地笑着,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笑了……
老爸以前是军人,用外婆的话说是属于国家的,所以我出生时他没能在身边,是外婆推着独轮车把我妈送到医院,从出生到七岁我都长在外婆家,我妈是家中排行老大,我又是孙辈里的第一个娃,外婆、外公把我捧在手心长大。
外婆是个童养媳,自小没有父母的现实养成了她要强的个性,事事做得干净利落从不甘落后。生产队争公分那会儿,暂时的落后都会让她着急上火吃不下饭,一直对外公唠叨,可是一抱着我就会忘记所有烦恼,所以每每她对家人发火的时候,我妈就会把我塞她手里救火。外公是个瘦小老头,静默少语,他早年得了肝硬化不能干重活,所以只能用沉默应对外婆的唠叨,外婆虽然偶有抱怨但却坚持20多年遵医嘱没让他干过重活。
待舅舅姨妈们也依次成家后,外婆和外公才开始慢慢卸下了以往的重担。我也长到了可以打酱油的年纪,得了空闲的夏天午后,外公会独坐方桌边,舀一小碗米酒,剥几颗花生,吃一粒呡一口,他喝得很慢很慢,与其说是在喝酒,更像是在和一个多年的老友神聊,此时,如果巷子里传来这样的吆喝声“白糖棒冰喽……”,我就会兴奋地跑到卧房门口,在刚好够得着的挂在墙角的外公白色对襟麻布衣口袋里掏出5分硬币,和外公相视一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外婆外公都极其节俭,如果看到妈妈舅舅们有浪费行为必定会严厉斥责,可是偏偏我是个不省油的灯,自从我可以自己吃饭开始,恶梦也就开始了,四方凳是我的饭桌,小板凳是我的餐椅,那会儿没有铁饭盆,只有瓷碗瓷勺,大人们帮我打好饭菜放在四方凳上,他们自己在大桌子吃饭,记忆里他们很少能吃得安稳,我妈说是因为我的手指没有螺,因为瓷碗和地板碰撞的清脆声音没有消停过,每每这个时候外公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外婆就会跑过来先安慰我:“宝贝,不怕不怕,都怪碗不好,不怕不怕”说着会假装要去打那个地上的破碗,等后来再长大一些妈妈还带我去一条封闭的窄弄堂里去看过,她指着满弄堂的破碗说:“这里有一半的碗是你摔破的!”
长大读书后,我离开外婆家去了城里,像所有的孩子长大了都要离开父母一样,而所有的孩子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那种不舍,每次从我放假前夕他们就巴巴地开始期盼,每次假期结束前他们就开始不舍,临走总是要一路步行送到几里外的镇上,无论后来多了多少孙辈,他们这样的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他们离开。
外公走的那年我才刚刚工作,他是心脏病突发离开的,走得很突然,儿女们都没能在身边送终,我一路踉跄赶到时,也只见到了他最后一面,依旧瘦小,依旧静默,只是永远也不会对我笑了。他的突然离开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特别是外婆,在料理完外公后事后,外婆像变了一个人,一改她以前雷厉风行的个性,开始唉声叹气,开始自责以前没能对外公更好一些,渐渐地她居然得了老年痴呆症,且时好时坏,经常不认识人,还经常发脾气,可当见到我时她总会认得,抓住我的手不肯放,生怕我离开,我深深感觉到她内心的孤独,却没能给她更多的陪伴,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紧抓我的手眼中满是求助的眼神,眼泪含在眼眶里,喃喃地说“不要走,我怕,我怕,床头上有个鬼。”,我却因为赶着回去上班安抚她,掰开她如枯柴的手,走了。没过多久,她也走了,她没有外公幸运,走时很痛苦,有时我会想,也许那些年她并不是真的痴呆,而是在痛苦的抉择,受尽了内心的折磨,一边是她牵挂的我们,另一边是她觉得愧对需要陪伴的人,我悔恨不已,如果我能多陪陪她,兴许她就不走了,兴许她会好起来,可是我没有,她最终选择了去陪先她一步离开的孤独的外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人先离开的都是幸福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离开给我带来了多少午夜梦回的思念,多少的自责、遗憾和愧疚,多少无法弥补的痛。所以有时我会想:此生得到你们太多的爱无以为报,来生如果有缘再相遇,请让我做你们的长辈,让我来守候你们的出生,让我教你们牙牙学语,让我来教你们好好吃饭摔了碗也一定不责怪,让我来承受你们长大离开的不舍,承受对你们思念的痛,让我来……然后,下次也请让我比你们先离开。
来生续缘,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