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一束丁香送给你

文图/阿斌

午后的阳光灿烂，照进树丛里，紫色的丁香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气。那香气如你一样的优雅。

走在树林中，看到你身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脖颈间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你就那样款款而来。

很多年以前，你站在女生宿舍二楼的走廊上，吹着口琴。旋律那样优美，像涓涓的细流，流入了许多同学的心里。

那时，大家还都没有见过口琴，不知道你手里捧着的是个啥玩意，会发出美妙的声响。这口琴是你当海员的哥哥从国外带给你的，你竟无师自通，学会吹出歌曲。

楼下站了许多男生，抬头仰望着你，大声呼喊你的名字。你悠然自得地将一支乐曲吹完，所有的声音都没有打扰到你。你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

你在学校里演文明戏，你是台上的女主角，你演娜拉。你也是一袭长裙，但是深绿色的丝绒长裙。你口齿清晰地演绎大段、大段的台词，你动作妩媚地在台上生风，你在台上将娜拉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台下响起了阵阵的掌声，那掌声像海浪一样地此起彼伏。你的光彩最亮了整个礼堂。

你和另外两个女同学一起去部队的驻地，为伤员进行慰问演出，你给伤员们换药、包扎伤口，你还去冰冷的河水里洗带血的纱布。

你的两只手，在河水里冻得通红通红，你忍住疼坚持着。

一位团长向你走了过来，看到你冻红的双手，心疼地说，这样小的年纪，就出来革命，欢迎你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来。

他和你谈了许多道理，像一束光照亮了你的心底。

男人很高大，很英武，说话和蔼可亲。你在学校里有无数的追求者，你不曾动心过，但对眼前这样一位男人，你投去了灿烂的微笑。

一位部队的大姐对你说，快回家去拿套换洗的衣服，今天晚上跟着部队一起出发。

你兴高采烈地起身回家，你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父亲将你锁在二楼的阁楼里，不允许任何人和你说话，更不允许打开你的房门。你在房间里像一只飞不出去的小鸟，趴在镂空的花格窗棂上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你渴望光明，你希望像他们一样。你向往着火热的生活，拿起枪，杀尽豺狼。但此刻，你的路在哪里？

夜深人静，你用房间里的圆凳打断了窗棂，从二楼跳了下去。你的脚崴伤，疼痛难忍。你一瘸一拐地赶往部队的驻地，寻找那些热情的人们。但此时此地已经再没有了人。

突然，你被一伙人团团包围住，你被粗麻绳捆绑起来。

原来，父亲发现你逃跑以后，派家里人四处寻找，你被带回到家里。

一年之后，父亲让你嫁给了你的老师。

这位老师算得上是温文尔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是当时的时尚才俊。老师教你国文和几何，老师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能在课堂上给你们讲诗词歌赋，解几何题的思路也是五花八门。老师还会在课间和男同学一起打乒乓球，他是个左撇子，球技无人能比。

你们两家本是世交，门当户对，你的父亲和老师的父亲早已相识多年，又在一起工作。你没说什么，同意嫁了。

这在许多女生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你。你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是金童玉女般的绝配。

婚后不久，你有了一个女儿。你收到了你同学夏大姐的来信，她早已参加了革命，现在北方工作。

你把女儿放在母亲身边，由母亲带养。你想着要去追随这位同学大姐，去实现你的理想。

你悄悄地告别了母亲和女儿，唯独没有和你老师说，你害怕他会阻拦你。你拎着一只皮箱，先是乘船，后又坐火车，一个人从南方来到北方。

你的同学南下去了湘西，你只身留在了北方。很快你成为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你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你的老师也来到了北方，在你的介绍下，成为了你的同事。他鼓励你继续求学，你挺着大肚子完成了人民大学的毕业考试，又成为机关里的业务骨干。

你依然喜欢文艺，家里买了留声机，你每日浸泡在音乐的海洋之中，从中得到了滋养。

你活跃在机关的舞台上，你身穿蓝色长裙，红色开身毛衣，围着一条白色围巾，在台上唱：“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人御风寒。”

你还唱：“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 场”和“风雨送春归”。

但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把你打倒在地，黑 手 向你伸来，你在痛苦之中，用一瓶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走的时候，穿得是你喜欢的那件淡紫色的衣裙。

多少人都说，你为什么这样决绝，为什么不苦熬到天明？但，你就是你，你是纯洁的，浑身散发着丁香的芳香，你不允许任何人说你一句。

你的老师为你写下痛心的诗句，所有人看了无不掉下眼泪，永定河畔，金鸡岭下，曾经留下过你们的足迹。

诀别的那一刻，你的耳边是否回响着《那天我失去了你》的乐曲，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为你奏响缠绵悱恻的哀鸣，那明亮的钢琴曾是你心中的一份温暖，但它的乐章又太过简短，无法将你冰凉的心焐热过来。

那一刻，你是否还记得你唱过的“谁不盼神州辉映新日月，谁不爱中华锦绣好河山。都只为东风浩荡人欢笑，愿将这满腔热血染山川。……”但你还是选择了离开。这需要怎样的勇气？

你走的那天，当时正下到工厂劳动，你生产的零件摆满了工作台，创造了全厂的生产记录。事后大家都惊叹你是怎样做得的？

有人说，死是容易的，最难的是活下来。你选择了逃避。

其实，你早有准备。你走之前，为家里每一个人都留下了礼物。你为你的老师做了一件丝棉棉袄，那蓝色的缎面放着光泽，知性而优雅，你还织了一件驼色的厚厚的纯毛毛线毛衣；你把你的一件皮大衣寄给远在异乡的大女儿，她那里条件十分艰苦；你为你的小女儿织了一件大红色的纯毛毛线开身毛衣，她许多年都不含得穿，留在箱子里。你还为她做了一件厚厚的驼绒棉袄，你想用这件棉袄为她遮蔽寒冷。

生命如花，是划过天边那耀眼的火焰，但你就这样陨落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份难舍难分的情愫，是否会变成为对死而复生的祈祷，或转化为深深的思念和永久的期盼。

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你就是那个“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的姑娘，你一身紫色的长裙，白色的丝巾，一把油纸伞，走在风雨里。这画面好似一幅油画般，传递着一份忧伤。

丁香花开，虽然丰硕斑斓，但单独看时，它们仍是一粒粒独立的个体，它们芬芳，却又纤小文弱，就像一个孤独的人。

很多年过去了，依然能够闻到你身上的芳香。

摘一束紫色的丁香花送给你，让那香气在心中荡漾，让那香气永远芬芳。

写在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