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肚子

图：网络

这篇文章可以有四个标题：《宰相的肚子》，《怎样写人物散文》，《怎样写读后感》和《怎样把古代的故事讲得更有趣》。想了半天，还是《宰相的肚子》有趣些。

说的是田文的肚子。

田文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宰相，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尝君。俗话说宰相的肚子能撑船，此肚子不是用来装饭的肚子，而是指心胸，度量，心胸宽广，宽宏大量，宽广到可以在里面撑船。反之，说人心胸狭隘，不说肚子，说心眼，小心眼。小到什么程度？小如针眼，眼神不好，半天都穿不过去。后者的肚子里别说撑船，一丁点事都搁不住，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气得半死。

孟尝君作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出了名的仗义疏财，礼贤下士，其门下有食客三千，而且啥样的人都有，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毫无疑问，孟尝君就是那种肚子里能撑船的角色。最能体现他度量的事迹，见诸一篇历史散文：《冯谖客孟尝君》。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这篇文章的特色是叙事简洁，惜墨如金，对话极见人物个性。文言文曰来曰去不好懂，不妨用现代汉语来复述一下这个故事，中间再添点油、加点醋，看会不会更好听。

说，齐国有个人叫冯谖，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不能养活自己了。他托人告诉孟尝君，表示意愿在他的门下寄居为食客。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回答说没有什么爱好。又问他有什么本事？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本事。孟尝君听了后笑了笑，但还是接受了他。这段文字看似简单，其实极具张力，就是说信息密度相当大。

先说冯先生，你到别人家去当门客，总不能白吃白喝吧，再怎么也要表现出自己有用。

孟大人问：“先生有什么爱好？——比如踢足球，打游戏，玩抖音，斗地主；实在不行，喜欢学鸡叫也行。”冯谖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爱好。”

“那么”，孟大人又问，“先生有啥特长呢？——比如文笔好，经常在简书啦、今日头条啦发表文章，最好是上过榜。”

冯谖仍然很平静，回答说没有任何特长，不晓得啥叫简书。

按理说孟尝君应该把腰一叉，脸一垮，下逐客令，叫左右赶人，但是他却笑了笑说：“留下吧。”什么叫容人之量，什么叫仗义疏财，什么叫礼贤下士，什么叫宰相的肚子能撑船，这就是了。

反观冯谖，穷到不能养活自己的地步了，跑来求人包养，却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本事，至少说明他对孟尝君的为人非常了解，有知人之智，同时说明他很高傲，而且有高傲的本钱。

从“齐人有冯谖者”到孟尝君一声“诺”，连标点才77个字，没有一个字形容孟如何大量，冯怎样高傲，其人物形象已经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在庞大的写作群体中，几乎所有的人都爱写人物散文，最常见的是母亲节写母亲，父亲节写父亲。写来写去，无非是拼命地在父母脸上贴标签：勤劳，善良，慈祥，节俭，老实巴交，吃苦耐劳。写他们的对话，多数是书面语言，甚至干脆就是影视剧演员的语言。可怜天下父母，纷纷失去了个性，好像是一个巴掌拍出来的。写人物太难，但即便是套路，是脸谱型人物，至少也应该让人物动起来，去做一件事，同时把做事的画面感写出来。没有生动的细节描写，人物怎么立得起来？此外，每个人的父母，都有完全不同于其他父母的性格，经历，习惯和欲望，他们是人，如实写来不行吗？。

好了，继续说冯谖，该开饭了，不能让他饿了肚子在原地久等。

孟尝君的手下认为老板看不起冯谖，就让他吃粗劣的饭菜。孟尝君的待客惯例，门客按能力分为三等：上等车客出有车；中等门下之客食有鱼；下等草具之客吃素，炒菜还不放油。冯先生“没有能力”，成了下等草具之客，尽管一日三餐有了保障，但伙食太差，早上土豆丝，中午土豆块，晚上土豆片，嘴里能淡出鸟来。过了一段时间，冯谖不乐意了，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唱道：“长剑我们回去吧！没有鱼吃。”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二话不说便吩咐道：“让他吃鱼，享受正科级待遇。”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又不满了，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我们回去吧！没有车子，外出不方便。”这家伙好没道理，有鱼吃已经是破格享受，还想要车，看把你美的！左右的人都取笑他，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孟尝君说：“没啥，给他车子，配一辆宝马。”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豪车，高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洋洋得意地显摆：“孟尝君待我为上等门客。”没过多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开：“长剑我们回去吧！包吃包住没有工资，没钱养家。”这时候左右的手下都开始厌恶冯谖，啥玩艺呀，一无本事二无特长，连鸡叫都不会，还想养家！而孟尝君听说后问他：“冯公有亲人吗？”冯谖说：“家中有老母亲。”孟尝君立马叫道：“来人，赶紧给冯先生家送吃的用的，再请一个钟点工！”从此以后。冯谖不再唱歌。再唱，就太不知道好歹了。

冯谖，一个表面上一无是处的闲人，凭什么再三要求提高待遇？他当然是故意的，无非不甘屈居人下，又不肯低三下四地表白自己，只好通过另类的表现刷存在感，且不断加码，以期引起老板的重视。孟尝君呢，面对冯谖的无理要求，始终不以为意，大肚能容天下之事，何况眼下这点鸡毛蒜皮。宰相的“肚子”之大，得到了完美的凸显。

以上只是《冯谖客孟尝君》的第一段文字，仅仅一个开篇，且仅仅是为后文埋下伏笔，便做到了先声夺人，波澜起伏，引人入胜。故事还没有展开，对冯谖与孟尝君多侧面的描写，后面的文字更加精彩。但仅就刻画人物形象而言，我认为已经足以从中悟到很多东西了。

毕竟篇幅有限，没必要面面俱到。

毕竟话题只是：

宰相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