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校园小说短篇小说

最好的友谊

2019-01-20  本文已影响10人  43a8eed0fef3
文 | 范傒子

这个寂如湖底的夜晚,柠檬般昏黄的路灯下,一圈女生相互环着颈默默围绕着一个女生。那女生仿佛一只宠物,在笼子里哭泣着。看来她并不想冲出牢笼,而是蜷在笼里,暂时安息,那道“围墙”是避免她直面战争的屏障。

“要是我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就好了。”她想。边说边举起手中的啤酒瓶,要多高有多高,向喉咙里狠狠灌去,狂躁的白色泡沫顺着她的嘴角喷溅着。

很显然,她并非在品尝啤酒的香味,倒像是希望伴随着末日坍塌一样,在惩罚着自己。她翻着白眼,放下瓶子,大口喘息着,金黄色的啤酒汁液洇湿了她的前胸。

“最好一切都毁掉。毁掉一切。一干二净。”她这样想。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背后,高中校园的建筑墙面上,正亮着残缺的灯光,并没有万家灯火的温暖,却颓废成一座旧城。

环绕的那圈女生,偶尔望向外围观察着动静。倘若上帝正在云端,并且他的眼神足够好,他就会发现有几个望向外围的女生的脸上并无同情,相反带着笑,是种幸灾乐祸的、鄙夷的笑,并带着等待的烦躁不安。

笑过之后,赶紧转过头去,继续闪动着之前悲伤和关爱的眼神。

“在高中校园里,这么严格的管理,并不啻于监狱,你怎么敢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事后,一个声音这么问她。语气里有谴责也有关心,还带着半分好奇。

“她们围着我呢,风雨不透!唉,即使有事又能怎样!”清醒后,她仍这么回答,带着毫不在乎的表情。十六岁的她,因为对未来一无所知,因此有付之一炬的勇气。

“你就不怕开除?”

那圈女生开始不耐烦了,扭着脸跺着脚,每个人都想离开,但没一个人开口。因为谁先开口,谁就可能不再是唐晓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了。可不能冒这个险。

“我有点灌不下去了!”唐晓将酒瓶蹲在路边石上,抬头望着大家,捂着肚子说。大家咧嘴笑了。

“你这个混蛋!”唐晓的好朋友张燕飞骂着她。按理说,骂人不对,但张燕飞却骂了,唐晓却觉得很受用。好朋友就应该这样,不是吗?

“啤酒好难喝呀!根本不像电影上演的那么可口!”唐晓又说。

“操,灌不下去就别灌了,最好趁学校里该死的保安来巡逻之前,处理好你那该死的酒瓶子赶紧离开。”张燕飞急促地说道。

按理说,高中生的口中不应该出现“操”这个字眼儿,更何况是女生。但大家并未反对,可能认为这个字眼儿恰当地表达了某种情感。

“要不要这么浪费?”唐晓将酒瓶举在半空,盯着剩余的部分弱弱地问。

听到这里,张燕飞从环绕着的“胳膊森林”里挣脱出来,猛然抬起一脚,凶狠又温柔地踹向唐晓,把她彻底放倒在身后的冬青丛里。

张燕飞,一个学习和野小子气概同样出色的女生。据说她喝酒抽烟,身上有多处纹身,就连洁白的胸部上也纹着一朵玫瑰。带刺的玫瑰。这朵玫瑰,曾经给一位剽悍的男生看过。

“哎哟,张燕飞你踹死我了。”

“踹死活该!”

大家七手八脚拉起唐晓,扑打她身上的泥土,交头环颈向宿舍走去。有人还哼起了歌曲《咱当兵的人》。唐晓却低头木讷,机械地行走着,象被风卷起的一片树叶。看得出,她并未释怀。

“打起精神来!”张燕飞说这话的时候,唐晓的脖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打得她从梦中惊醒。她刚要说话,却被张燕飞下面的话打断了,“你这个懦弱的女人,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

“可是什么!吴珊有她的朋友,可你也有我们,这个社会,谁怕谁呀!”张燕飞甚至在咆哮着。她们低头沉默听着。张燕飞这个女孩儿,总有种社会气概,将她们与她区别开来。

宿舍里亮着灯,讨论仍在激烈的展开,像是在开会。八张床,七个人影,躺着的,坐着的,拿着书本的,有的吃着饼干,边吃边收拾落下的饼干屑。正因为热闹的反衬,角落那张空床显得更加扎眼,仿佛苹果光洁的弧面上,被苹小食心虫蛀了一个遗憾的大洞。

“哼,都这个点儿了,那家伙还不回来,肯定又去找外援了!”吴珊撇着嘴望着那张空床说。

“难道委身于某个强壮的男同学,请他作她的打手兼保镖?”有人开了一个蹩脚的玩笑。

“哼!想当婊子?她也不照照镜子。”吴珊恨恨地说。

不看她们红润光洁的脸面,只凭她们的言辞和语气,你很难将她们跟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联系在一起。

“是啊,她那满脸的青春痘简直像一坨屎!”有人说。

“唉,跟她坐在对面一块儿吃饭,我都不敢抬头望她的脸!”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人前笑意盈盈,在人后落井下石,而且比谁扔的石头都大。

“你们少说两句吧!再怎么说大家都是同学,有矛盾解决矛盾,这么说有点过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矛盾?现在还是矛盾吗?分明是仇人,”吴珊说,顿了顿,她看了看那名公道同学,又说,“是,这么说言过其实,本来是个小矛盾……可她要是通过内部解决,跟我好好谈谈,这事儿早就结了,哪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说得是,这事儿总归怨她,世上哪有不闹矛盾的朋友……这样,等她回来后,你跟她好好谈谈……记住,你们之前可是最好的朋友啊,恨不能连内裤都换着穿。说实话,我们都羡慕……”公道同学说。

“呸!你才连内裤都换着穿!……是啊,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可出了矛盾后,她竟然联合外人来对付我,哪有把我当朋友看!就这点我过不去。”吴珊说。

“怎么说大家一个宿舍,好好说说……”

宿舍门突然开了。宿舍里立刻鸦鹊无声。同学们躺着的闭眼,坐着的低头,看书的看书,吃饼干的认真吃着饼干。偌大的宿舍里,只剩下“咔嚓咔嚓”嚼饼干的声音。唐晓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唐晓你回来了?”那名认为唐晓脸上的痘痘仿佛“一坨屎”的女生第一个打破沉默,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漾着桃花般的笑容。

“嗯,回来了。”唐晓黑着脸,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她一手挡在胸前,脚步轻微,生怕踩响了脚下的地雷。尽管这样,大家还是看到了她胸前的酒渍。种种想法在大家想象力丰富的聪明脑袋里蔓延开来,但大家都闭口不言。

唐晓踢踢趿趿来到床前,向床上颓废地一歪,填补了那张床的空虚。她面对墙壁,一声不响,尽量装出睡觉的样子。其实她睡不着,脑袋里一团乱麻,在昨天还只是无法面对吴珊,现在感觉所有的人她都无法面对了。她躺在那里,感觉到七个人的目光凝成七把利剑,将她的后背射穿了七个窟窿。但她的疼痛她们根本看不见。

“突然来场地震就好了,谁也不用面对谁,一起被突然埋入废墟里。”她想。

纵然开着灯,但谁也没有再开口。她多么希望有人打破沉寂,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翻个身儿,调整一下僵硬的睡姿。等了一会儿,仍无人开口,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感觉到任何人都与她为敌。她不希望有中立者,因为她觉得,她的自卑和懦弱配不上中立者,站在她这边,迟早会被拉下水。

因此,周围全是敌人。她不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她们针对她悄悄订立了什么可怕的协议。她害怕宿舍里的人会群起而攻之,将她撕碎,却又满含期待。可怕的矛盾。

“撕碎了也罢!”她想,“反正我是孤零零一个人。”那一刻,她想到了双亲,想到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其他人无声对视着,眼光交织成蛛网,仿佛要困住那只“蛛蛛”。坐在床上的吴珊跟那位公道同学对闪一下眼光,然后快速耸肩并摊开双手。是电影里西方人常有的那种表示无奈的姿势。

“你看,她根本就不给我跟她和谈的机会!”那眼光和姿势没有声音,但的确表达了这种意思,“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种语气,分明隐含着终于解脱了道德束缚,然后可以放手杀戮的危险气息。

“关灯,关灯,睡觉,睡觉。”公道同学也对着吴珊耸耸肩摊开双手,而后颓废地跌到枕头上,拉过被子。

“啪。”灯熄灭了,唐晓感觉自己突然跌进陷阱里,周围漆黑一片。远处的高楼投射过来多情的灯光,使宿舍飘浮在氤氲的烟火里。大家都在想着心事,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一个也没闭上,在夜空里闪耀着,满天都是小星星。

“怎么办?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夜还在做梦,突然就被精力充沛的学生们吵醒了。大家纷纷起床争着向洗手间里塞去。唐晓明显没睡醒,习惯使然,令她匆匆起床,站起来恍恍惚惚向洗手间走去,刚要抓到门把手,吴珊却从身后霸道地挤过来。“闪开!”她叫着,冲开唐晓抢先进入其内,接着“砰”一声将唐晓关在门外。

大家叮叮当当,故意表现出一片忙碌的样子。这样,就不用费心去管唐晓向她们投来的不忿的目光了。没办法,唐晓在心底叹了口气,挪到床边叠被子。

紧张的忙碌之后,大家争先恐后走出门去,接着“哐啷”一声,宿舍里只剩下唐晓一个人。她转头望着那扇冰冷的门,慢慢地坐在床上,不必再假装坚强了,于是流下了眼泪。她的面部扭曲成一团,晶莹的泪水布满了脸上的沟沟壑壑。愤懑从胸腔底部挤上来,使她压抑并呜咽着。她心中有恨,有对吴珊的恨,有对舍友的恨,更恨的却是自己的不爆发和自己的懦弱无能。

食堂里人满为患,人人如逆水攀瀑的鲑鱼,奋力向前挤。唐晓站在门口,打眼儿看看食堂,吴珊已经在和同宿舍的人在桌前就餐,眉飞色舞。唐晓装作没看到她们,拥到前面去排队。正在队伍里低头沉思时,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人,嘻笑着抱住了她。

唐晓吃了一惊,手中的书本险些落地,脸上闪过惊吓的表情。当她定下神来,睁开双眼,看到了凑在眼前的张燕飞。这张脸,显得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张都要大。

“哦,你吓死我了,该死的张燕飞。”唐晓嗔着,从她的语气和用词上,丝毫没表露出她内心正在忍受一场不可遏止的煎熬。

“你也晚了吧,一块儿打饭吧。”张燕飞“恬不知耻”地嘻笑着。在她看来,依傍着一个朋友省却排队的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们两个边向前挪动边谈笑着,开着无聊的玩乐。

“看,那两个婊子!她们又凑到一块儿了。”吴珊指着队伍中的唐晓和张燕飞怒道,桌前围坐的所有眼睛立刻都被牵引过去。

“哼,是啊,看她们两个勾肩搭背的骚情样儿,恨不能长成一个头的节奏吗?”

“难道她们两个要做‘蕾丝’吗?”

你永远不知道,处于青春期女生的嘴巴里随时会吐出什么。

“她们两个是‘同谋’,说不定在谋划着什么阴谋来对付我呢!”吴珊说,同时用手中的筷子狠狠碾压着面前的饭粒,“以前我们恨不能一个米粒儿分成两半儿吃,可现在出了那么点儿小矛盾,她就立刻反戈相向了,成了仇人!”

“老娘最看不惯这一点!”讥讽唐晓脸上的粉刺为“一坨屎”的女生发狠道。

“你看,我们一个宿舍住了那么久,但昨天晚上她回来后一句话也不对我们说,板着她那张僵尸式‘癞蛤蟆’臭脸,现在却跟一个外宿的女生亲热得要死,这人就是贱!”认为唐晓脸上的痘痘使她呕吐的那位女生气愤地说。

“喂喂喂,你们大家是不是说太多了……”公道同学出口制止道。

“哼,对那婊子说再多也不能算多……”吴珊说着起身,快速穿过人群向那两个亲密交谈的人走去,很快接近了唐晓和张燕飞。趁张燕飞笑得花枝乱颤与唐晓分开的间隙,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地撞上了唐晓的肩头,在前面一米处蓦然站定,然后回过头来。唐晓的书“啪嗒”一下掉落到地板上,她吃了一惊,懵在那里。

“哟!原来是唐晓啊,不小心撞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吴珊说。

“你……”唐晓仍未缓过神来,新仇旧恨涌上来,这个打击太突然了,使她崩溃。

“吴珊!别装了,你是故意的吧!”旁边的张燕飞却看不下去了。

“哦?张燕飞!你吵吵啥?这里头干的有你还是湿的有你?哼,就算我是故意的,你要替她出头吗?”吴珊挑衅着。

“闭嘴!我们是好朋友,你得向她道歉!”张燕飞指着唐晓,厉声道。

“好朋友?那么你问问唐晓,”吴珊语气由舒缓突然严厉起来,“我之前是不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联合了外人来对付我!”吴珊越说越大声,直至歇斯底里,“张燕飞,纵然你帮助她,惯着她,但她还是个白眼狼!我奉劝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吴珊第二!”

张燕飞一时语塞,胸口鼓荡着,竟无言以对。

“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事儿,我滚出你们的视线总可以了吧!”唐晓突然开口吼道。然后她脱离人群,飞奔而去。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张燕飞因为她爆发,从而两个撕打到教务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得首先低个头,好好跟吴珊沟通一下,把事儿说开了就好了。”一个声音对唐晓说。

这天晚上,唐晓找了个机会接近吴珊, 在一个角落的阴影里两人交谈着。刚开始吴珊如一座冰山,双臂叠在胸前,眼睛斜向侧面,任凭唐晓解释着。唐晓则不同,她的眼神中充满恳切,时而摆手,时而摇头。好长时间后,“冰山”终于松动了,慢慢卸下了防备。吴珊放下双臂,眼睛盯着唐晓,不断拍着她的肩膀,仿佛在叮嘱着她。谁都可以看出,那分明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

最后,两人简单地握了一下手,各自脸上荡漾着春暖花开。看来事情解决了。

当天晚上,唐晓跟张燕飞告别后,早回到宿舍,抬头跟床头的吴珊迅速对视了一下,各自闪过一个笑脸儿。当彼此回过头时,那笑脸却如夜空的烟火很快熄灭了。和解并不意味着立刻解冻,更得需要有春风的持续消融。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惑不解。

“唐晓,今天回来这么早啊!”鄙视青春痘的女生问。

“嗯,是啊,今天回来早了些。”唐晓说着,攀上床头。

熄灯睡觉了。宿舍内却有诡异的气息流动着,混合着每个人不像已经入梦的鼻息声。那晚,星星依然在宿舍的夜空里闪烁了好久,才慢慢隐没。

唐晓知道,纵然和解,想到回到过去,已然不太可能。

第二天,依旧是人声鼎沸的餐厅。吴珊依旧跟舍员们坐在一块儿就餐。唐晓故意磨蹭到最后在队伍里等待打餐,张燕儿又蹦跳着凑上来,衣襟闪动间,她腰部的纹身跳动着。她不等唐晓发现,便狠狠地勾住了她的脖颈,“咯咯咯”地笑闹着。

“这两天你怎么看都像个鬼魅,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唐晓埋怨道。张燕飞不说话,只是“咯咯咯”地笑着。

唐晓明白,恰恰是这次她和吴珊友谊的“惊变”,才让她和张燕飞这么紧密地走到了一起。张燕飞既抽烟喝酒又纹身,早已经钉在了家长们头脑里那部“社会账本”的黑名单,并影响到孩子们那不谙世事的小脑袋。所以,几乎没人跟张燕飞成为真正的朋友。他们当她是“异物”,是一个“毒瘤”,是一个“传染源”,任何人接近她,都有被无辜传染的可能。

“我和吴珊是最好的朋友,可因为一件小事儿,我们之间……我曾经是那么低三下四地呵护她,为她打水,为她排队,为她背书包,甚至为她削铅笔……我们分享好吃的好喝的,甚至衣服都互相换着穿……可到最后,她竟对我如此残酷……”

在无人可诉时,恰好张燕飞凑到身边,唐晓饥不择食,将自己的苦水全部倒给了她。无形中,张燕飞轻易地拥有了一个别人的秘密。

“请你不要说出去,我只对你自己说过这事儿!”唐晓最后说,特意加重了句子中“你自己”的字眼儿。张燕飞聪明得狠,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的重量,也意识到了友谊的重量。历来她的友谊是空白的,所以唐晓的“友谊”来得那么极时和贴切,填补了她的空虚。

当你与某人结盟时,最好先吐露一个秘密。秘密是一条无形的绳索,会将拥有秘密的两人紧紧捆在一起。

“是啊,唐晓,你对吴珊,对友谊,早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那个该死的吴珊还这样对你!你还要低三下四到什么程度,你难道还要做她的奴隶吗?唐晓,你要反抗,实在不行我替你打!”张燕飞信誓旦旦地对唐晓说。

“别打!”唐晓制止道,“一打就乱了。还得通过其他方式来解决!”

“唐晓……你呀,你这个懦夫!”

“哼,她要是联合别人来对付我,也许我还能原谅她,可她单单找的是张燕飞!”吴珊恨恨地说。

“唉!你看,这个该死的唐晓!昨天晚上刚刚企求我跟她和解,还发誓不再跟张燕飞搅在一起。可是才过了一晚,你看她们两个!”吴珊指着人缝中依旧勾肩搭背的唐晓和张燕飞说。

“吴珊,你是聪明呢还是聪明呢?想想看,作为一只狗,它能改得了吃屎么!”厌恶青春痘的那位女生插言道。她也许觉得,这个时候说这话真是太恰当了。

“你怎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公道同学插言道,“你没看唐晓根本没找她,而是她主动跑过来的!”

“那也不行!我看到她俩在一起就不爽!她俩肯定在一起嚼我的坏话!”吴珊把口中的饭粒儿喷得到处都是,其他几个同学掏出餐巾纸在脸上胡乱擦着。

“低调低调!”有人提醒道,同时厌恶地扔掉手中的餐巾纸。

喧闹的课间,大部分人都出去“放风”了,唐晓周围却围了一群人。自从友谊“惊变”后,吴珊就以“常换换座位对健康有益”为理由,跟同学调换了一个位置,不再跟唐晓坐在一起,而坐在唐晓的斜背后。此时,以吴珊为首,几个人在后面喧闹着。

唐晓在低头看书,纵然眼在书上,但大家都觉得她并未将心也放在书上。

“唉呀!加拿大就是贱啊!你是美国的一条狗吗?美国让你捉人你就捉人,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屎!”吴珊在背后评论着国家大事。

这则消息却慌乱地传入了唐晓的耳朵,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她,引起她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痉挛。刹那间她觉得,她就是吴珊口中的加拿大,是那条替美国人吃屎的狗。

接着,后面那群人开始放飞着纸飞机,纸飞机蜿蜒盘旋着,几乎都落在了唐晓的周围,有几只甚至还插在了她的头发上。后面的人嘻笑着,并谨慎地道着歉。因为这全都是意外!

唐晓忍住心脏的痉挛,轻轻将插在头发上的纸飞机拿下来,转身递给那些真诚道歉的同学。

“没事没事,我的头皮硬!”她笑着说。她要让她们知道,她是坚韧的生物,谁也打不倒她;任何事,她都能独自默默承受。

“有完没完啊!”张燕飞在后面跳起来喊着。

“关你鸟事啊!”人们群起而攻之。张燕飞一个人的怒骂被众人的口水刹那间淹没了。唐晓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但她没有出声。“倘若出声的话,那就太掉面了!”她这样想着。

“唐晓,你不能一直这样啊!你这样太懦弱了,给人的表现真不如一个奴隶,你得坚强起来,内心里要充满力量。你内心里缺乏强硬的骨骼!既然这不是你的错,你更不应该退缩。当她们再次这样对你的时候,你要爆发,爆发!听懂了!爆发才行!你可以不打架,但你必须强硬起来,你必须厉声地告诉吴珊和她们,‘够了!老娘他妈的受够了!大家既然做不成朋友,没必要非得做成敌人!从今以后,你我两清,谁也不欠谁,老死不相往来。倘若你再要咄咄逼人,我他妈就对你不客气!’”一个愤怒的声音对唐晓说。这个声音里既有“怒其不醒和哀其不争”,也有痛入心底的疼惜。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怎么面对!我不行啊!”唐晓流着眼睛说。她蜷缩在墙角里,软得像一滩烂泥。

“老师,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既然课可上可不上,我想请假回家!”她对班主任说。

“怎么了呢?又没生病为啥要回家呢?跟亲爱的同学们在一块儿该有多么美好啊!”班主任用诗一样的语言耐心地劝着她。

“妈的,老娘身体是没生病,可小女子心里有病啊!”唐晓心里有千言万语,想用幽默抵御世间的悲苦,但这句话她没爆发出来,还好她忍住了。

“老师,我求求你了。”

“好吧,但我只能允你一天假!真是的,都多大了还想爹妈!”

唐晓逃离了这个美好的学校,逃离了这些美好的同学们。

可在家的一天里,唐晓并未向父母吐露实情,她觉得说不出口。即使她说得出口,她也预感到她的父母除了讥讽她的懦弱之外,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她希望父母啥也不说,啥也不做,只是抱抱她就好。但她没说,父母也没问。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没抱过她。

父母太忙了。一整天,父亲都在跟弟弟热切地讨论着王者荣耀怎么能够快速打怪升级;母亲的手机总是“当当当”响个不停,跟网友讨论着“西瓜到底能不能减肥”的重要话题。

唉!

整整一天,她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或书本,内心却激烈动荡着。友谊“惊变”这件事像一条环在她颈上的绳索,越勒越紧,令她窒息。

一天很快过去了。她仍然没有感觉良好。相反,倒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像是在绳索上悬挂了几上小时的尸体。晚上了,再有八个小时又得重返学校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底又一片灰暗。

“怎么样?好些了吗?”第二天早上出发前,那个声音关切地询问着唐晓。

唐晓没答话,抬起失神红肿的双眼,仿佛充了一夜都没充满电的一部劣质手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心底里的那个她质问着自己。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我该怎么?

坐在粉笔声“吱吱”作响的课堂上,唐晓犹如百爪挠心。吴珊她们在她身后宛若一片雷区,她就像坐在雷区边缘,战战兢兢于地雷的随时炸响。在那么一刻又特别期待雷区赶快炸响,不管伤亡多少,只管炸响。因为这种煎熬厉于死亡。

雷区并没有炸响,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和小声的阅读声。但在沉默的间隙,她仍能感觉到吴珊的手指向她悄悄伸过来,无限延伸着,这手指慢慢变细变尖,化成夺目的锋芒,停留在她的后心伺机而动。她甚至感到后心处传来的阵阵灼热。

“同学们,现在下课!”老师发出了一道最动听的指令。就在这时,唐晓觉得,那柄锋芒利刃“哧”一下穿入她的后心,刀尖刺出前心,引起她一阵空虚的麻木感,甚至还来不及疼痛。

同学们一哄而散涌向教室外面。唐晓下意识地触摸着刺出前心的利刃,那里鲜血淋漓,令她痛苦不堪。她激烈地喘息着望向身后,教室里除了她自己,所有人已经全部涌出教室了。任何人都没目睹到她的被杀,也找不到任何罪犯。

“还是不行!我心慌啊!我没底!我根本没法面对!我懦弱!我自卑!要不要杀了她?我!我干脆退学好了!”

“你呀!”一个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即使全世界都离你而去,你还有我呢!”张燕飞摇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她的力度,仿佛要将棺材里的亡灵摇醒。

“你是个好人!”被摇醒的那人在第一时间感激着她的救命恩人。

“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一切只是你假想敌!只要张燕飞不掺和了,吴珊就会无的放矢,事情就会平息。”一个声音最终对她说。

“可张燕飞是个好人啊。我怎么让她不掺和?推开她?我可不忍心伤害她。”

“谁让你伤害她了。你只要对她说你想独自静一静,暂时与她拉开距离,你再试着接近宿舍的其他女生,借此慢慢地融化吴珊。”

“这真得行吗?”

“行不行,你得试试!”

“好吧。”

“话说,是什么巨大的伤害才造成你们这最好友谊的巨大‘惊变’呢?”

“这个?还是不说了吧!”

“说说看,你并无损失!”

“这个……那天……我只是按照‘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原则,未能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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