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书生

我要长大

2017-12-28  本文已影响55人  白雪青松

                                       

                                为自己励志

                                  ——为《我要长大》所作  我想——这是迄今为止我写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了!

开始,我满怀激情地加入笔心创意写作工坊。本想这对于我这个爱好写作又不专业的人来说,不正是一个大展拳脚和历练自我的绝佳机会么?

可一来,没想到老师就空降一个大任务——用一个月写出一篇五万字的小说!

这于我而言,不亚于耳畔响起一个惊雷那么恐怖!回想起来,我爱写作,这么多年来也就写了几篇短短的文字,借以表达我内心敏感的心思,留住美好好的记忆。像小说,几乎是我的死角,况且我深知我是个极为感性的人,逻辑不行,五万字该怎么编下去?

但接了任务,不得不完成,于是我就尝试着逼自己吧!

我没有什么大经历,又没读过多少小说,自然缺素材。没办法,我只好拿自己开刀了——我就使劲地回忆起自己曾经那种种有趣、深有感触的经历来!这么想着,我感觉我一路走来也挺坎坷的,要不我就让自己当一回励志范儿,写一部励志小说吧!

有了思路,我就试着动笔了。

光有一腔热血远远是不够的,何况写小说是个技术活。我想不出那些惊人的富有戏剧性的情节,我就侧重细节,尽量把每件要写的事写得很清楚,又把那些小事情写得尽量细腻。我想我几乎是以一种很感性的思维写小说了!

不得承认,我能力有限,这是为了赚字数、完成任务的一种委婉做法。但在完成任务中,过程漫长,我也不得不用心思去写,有时写着写着就真的有一种写进去了的感觉,有些句子,真的是我有感而发!

细思起来,我真的很想小说中的宝平:老实、孤处、心思细腻、内心不时还激情澎湃!他在小说中的经历或许就是上世纪广大农村孩子的一个缩影,但又有很独特的地方——他的母亲,他的病,他的人际遭遇……仔细读一下或许倒真有点励志的气息!

整篇小说就是宝平的成长史,记录了宝平成长点滴。文中对他幼时及学堂生活的描写着墨很多。主要是为了突出这么个普通孩子不寻常的艰难人生——宝平生来就得了场大病。这病还会严重拖累一生,换作别的人家,这孩子早就不知扔哪儿了,但宝平却存活了下来并艰难成长,这不能说不奇!

宝平的病,给宝平带来了重大生理缺陷,以致在学堂生活遭遇着不少窘境,受到他人异样的对待,这是宝平的第二重人生障碍!

而正因这么多困境加一身,又使宝平长成了孤处、柔弱、多情的性格,这诚然不利于他发展,从而构成了宝平的精神坎坷……

然而宝平都以一种独特的耐力和坚忍性格并在家人独特的爱中与之战斗着、成长着……并且源于他的性情,宝平找到了文学作为他的人生归宿,又开始着追梦过程,这也不为是一种长大的表现吧!

“我要长大”,这是宝平的呼喊,也是我内心真正所想。其实谁的人生都是鲜花与荆棘并存的,甚者后者居多。要长大,就应勇敢地接受砥砺。与种种困境抗拒,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路中,你也会有一路走来的感慨和喜悦,同时想着继续走下去,那么你也就是自己的励志范儿!

           

                                                        罗卜

                                                      17年12月

                                (一)降生

石大强抬起手腕,急急地瞥一眼那快暗黄的铁手表——此时正好是晚上十二点!

    “终于下班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本来今晚他就不该加这个班——他马上就要当爹了!

他的妻子阿兰是今天早上住进卫生院的,当时他们正准备吃简易的早饭。

第一口阿兰照例吃她自己做的咸菜。靠近石大强一边的盘子,总是三两个大白馒头随意躺着。阿兰刚嚼了几口咸菜,肚子就忽地胀痛起来,一阵接着一阵,一发不可收拾,平日一向坚强能忍的阿兰此时竟也痛苦难耐……

石大强顿时敏锐地认识到——这一刻到底来了!

    二话不说,石大强立马蹬上那辆老旧的解放牌自行车,载着阿兰向卫生院飞奔而去……

车轱辘飞快转动,发出长长的嗒嗒声引得他百感交集——按理说来不该是今天啊!难道——石大强心里越想越乱,越想越急……不管那么多了,石大强双脚加大了力度,车子吱吱作响,朝院大门飞过去,路两旁小树丫吹得嗖嗖发响……

安顿好了妻子,石大强就静坐阿兰床边。其实他是挺想离开的,他划算好了——今天是节假,早早铆劲儿干一天,早点下班,也好多挣点钱给阿兰补补……倒又怕阿兰舍不得!

阿兰还在轻微地呻吟,微睁开眼,向石大强吃力地摆了摆手,又把头别了过去。石大强懂了她的意思,对她的手紧紧地捏了捏,就轻声走出了房。对两个白大褂叮呢了两句,就走向了破自行车,接着又是是一阵咔吱咔吱声,渐行渐远……

其实,这一天除了艰难待产的阿兰外,最痛苦的就是石大强了——他恨不得马上辞掉工作,一整天都陪在阿兰身边。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没有钱,说什么都是白话!为了维持一个最起码的家,为了将降生的孩子。他还是毫无选择地回到那个低矮长满铁锈的铁皮小棚,弯曲着身子在狭小的角落里,周遭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儿团团包住,角落里时时还有几只动物不期光顾。当然,对于一个像石大强这样从农村来的粗人来说,这都不是事儿,最让石大强咬牙切齿的还是组长的刁难、老板的辱骂。

    组长是一个瘦削的矮个子,没事就坐在一张几乎空荡的小桌子前。你还想指望他干活?除非老板偶尔进来。见得最多的就是他走来走去。小铁棚里,大大小小的工作台摆得密密麻麻而整齐,刚好留出几列小道。小道好像就是为这矮个子男人量身定做的,不宽不窄,刚好放下他的身子。这样别人就不太愿意为了偷一小会儿懒而局促地似作贼般从那小道挪出去。他却正好挺有耐心地从中踱来踱去,仔细而严格地检查工作。他就是老板的一个耐用的人肉放声器,对着大伙儿一阵激昂陈词,虽都是老板的话,但无疑好听得多——因为他特有的表情和声音。

这声音,可让石大强受气不少!

石大强是土生土长的泥腿子,满肚子的直肠子。记得头一回,石大强刚进这个铁皮棚矮个子就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招呼他:“进了这个门,就要懂点规矩,有些事情不懂就好好跟着学!”他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阵埋头苦干,愣是没吱一声……

之后,石大强也就这么一直埋头苦干,不过情况却也没有丝毫改观,矮个子倒是老喜欢往他旁边蹭,有事没事一阵呀呀叫。

他倒也能忍,愣是干活不说话。他心里头一直有个想法——这儿不止他一个,还有阿兰在,他们一直都在为一个最初简单的生活念想而坚持着。想着想着这一天的活就干完了。

    可他们还是过于自信!

一天,他一如往常,埋着头,手脚不停!这时大铁门“咣当”一声撞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板,他腆着大肚子,满脸煞红,对着矮个子就是一阵狂喷。

    原来前些天老板让矮个子做一批货,矮个子要讨老板欢喜就让工人拼命加班,熬得没日没夜。连战四个通宵,把货提前做了出来。这可把老板乐得笑开了花,对矮个子是一阵表扬,就差抱起来亲!

哪里晓得,货刚发到客户手中,就查出大堆的次品,全部又退了回来。这能不把老板气炸?矮个子满脸均匀地裹上了一层水,他也不舍得擦,缩着手脚,小瘦脸使劲儿挤成了一朵花,贴着老板。好一会儿老板才愤愤走出大门。

“小子,这事没完,不搞定老子敲碎你的脑瓜儿!”老板狠狠甩了一句,摔门而出。

看到矮个子一副狼狈模样,工人们都忍不住偷偷笑……

“你们干的好事,这事没完!”矮个子还有力气冲着四周咆哮。

“砰!”,矮个子突然在石大强台面上猛锤了一下,石大强顿时全身冷不丁颤了一下。

毫无疑问,今晚最后离开车间的是石大强和阿兰。

石大强从那以后就对矮个子更没好念想了,加之从那以后阿兰身子就越发虚弱。他时常想要一走了之,带阿兰回去,一起管好好家门前的几亩地,一起照顾爹妈。

    但气归气,他到底还是没有那股足足的底气和勇气。他现在和家里的老人一样,也正在挑着担子过河,每一步都力求小心,保证稳当——何况他心底还深存着一丝念想……

    眼前这即将出的孩子不就是最大的安慰吗?想到这,石大强满脸露着孩子般的笑靥,手脚又不觉加快了,好像阿兰和一个大胖小子就站在他旁边——孩子咿咿呀呀地叫着爸爸,双手不住地上下拨弄,阿兰稳稳地抱着,双眼流露出满满关切……

石大强用力摇了摇脑袋,把自己的头绪拽回来。还是来了个习惯性动作,不由地瞥了眼手表。“呀,这都九点了!”今天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啊,阿兰还在医院啊,他没有道理缺席。想到这里,石大强内心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欣喜并愈加浓烈,竟萌生这一股冲动。想着他干柴火丝的脸有了丝丝笑意,那几条沟壑纵横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想着想着竟身体不由分地向矮个子挪去。

他假装像是要拿物料,轻手轻脚地向矮个子那边靠。他没有直接出声提下早班的事,先是在他旁边轻轻地小走了几个来回。矮个子一如平常,翘着二郎腿,左腿翘得很高,高过了桌子,还随着嘴里哼的小曲儿有节奏晃来晃去……就在石大强酝酿好了要说的话走得更前时,矮个子却忽地眉眼一横,大叫起来!

“你小子,活腻了?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偷懒!”

“我告诉你,那事还没完!该在哪的滚回哪儿去!”

石大强还想说什么,已是丝毫吐不出半个字了。他心里头刚酝酿好的一番话此时就好像千斤的石头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双手微握、眉眼紧皱,对着矮个子,矮个子又忽地在桌面上猛猛地来一拳。矮个子人小,能量巨大,尤其是用在对付人的用处上那可真不是吹的。

结局当然又是极其惨淡的,又因了上回的事端,矮个子厉声喝下就罚了整个车间的工人加夜班!石大强自己做得憋闷不说,还惹恼了全厂工友,引来一阵骚动。

在一片片嘀咕声中,石大强内心更很不是滋味,他张了张粗大的手掌,抓了抓聚成了刚硬的拳头,似乎咄咄逼人!依这样的体格,在农家谁人惹得?可在这,纵使有浑身神力,也如绑缚待宰的鸡一样,只能声嘶力竭。他不由地猛拍了自己的脑袋。

又这样闷头不知做了多久,矮个子坐在桌上前身子斜斜撑着,活似迷你的比萨斜塔,眼皮还眨呀眨。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了,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阵咔吱咔吱声……大伙儿听着声响远了,这才放下手头的活,放肆地叫天骂地。叫了几声,内心也就爽快了,就陆续出了厂门,接着又是一阵车铃声。

待他们都走光了罢,石大强这才回过神来,得赶紧去看阿兰!

这时却下起了雨,不大,但夹杂着冬天的寒气,打在身上好不舒服。石大强倒也没什么,他双手把着车把,努力稳住车子。他骑得很慢,两手紧紧贴着左胸——倒不是怕摔,而是胸口掖着他为阿兰留的“营养品”——几个肉包子,那是他今天中午特地买的,就等着这一刻了。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换了谁都会给自己心爱的人弄点好的,谁会给自己的人吃这个?石大强也是这么想的——但也不能怪他,石大强一土生土长的农家汉子,生得一身大块头,干起笨活来毫不含糊。但像这种做做饭菜,煲煲汤粥这样的精细活他哪驾驭得了?在他眼里,这种活都属于灶房,灶房就属于婆娘。算下来除了在老家,和爹娘一起,才能吃上自家亲手做的小灶,其余几乎是厂里的大锅。他也不厌烦它的难咽,就图一个省事、省钱。

说起来,这些年也真是苦了阿兰了!

阿兰一个外地女子,从小在家就没受过家人的好脸色,爹娘不管不顾。阿兰就像他的名字一般,像一株野花在荒凉野地里浑浑噩噩地活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长得像个人了,爹娘却也开始惦记上了,他们就等着把姑娘嫁了,弄个好价钱。在他们眼里,女儿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一本定期的存折,一根不菲的金条!平时不需花力气去打理,但到了期就一定能取!

不过到底是老天眷顾好人,一个偶然的机会,阿兰竟逃开了家庭的魔爪,独自跳上了远行的绿皮火车……后来误打误撞就遇到了石大强,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气倒是解了,挣脱了家里的魔掌也并非就能过得自在。远离了家的人,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可以飘了,却无依无靠,四处乱撞。

石大强无疑是疼她的,新家对这新来的媳妇也异常欢喜。但突然来到这陌生地儿,自己到底还是个外人——语言不通就使她倍加难受!一个外乡的女子,与他们少有话说,就是想说也接不上茬。初来几年,一个人,寂寞难耐的时候,就时常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哭……

每每想到这些,石大强就双眼变红,止不住出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阿兰足够地有毅力,经过长期的磨合,她愣是学会了当地的土话,虽说起话来有点蹩脚,但邻里见相互闲谈却也不成问题了。渐渐地,早出晚息,俨然当地的一位劳动妇女了……

到了卫生院,一放下自行车,石大强就径直走了进去,快到病房门口却又放慢了脚步。他慢慢地停在了门口,身子微屈,侧身站着,便把一边的脸紧紧贴着门缝。奇怪,他却没听得一点动静——按理,自己来晚了,孩子早该生了,难道——想着想着石大强就推门进去……

这一进去可真把石大强给吓了一跳,他的眼前依旧是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的阿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石大强顿时就头脑一蒙,眼前一黑,竟然说不出话来!这时深夜了,已无人音了,他还能叫谁?看看昏昏然的阿兰,他显得手足无措了!他走到阿兰的身旁,蹲下身子,将头一侧贴到阿兰圆鼓鼓的肚子上,他倒是特想听听孩子的动静。慢慢地,石大强的眼皮就止不住地打架,挣扎几下,眼前就是黑的一片了——他也是太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床边传来一声呻吟,微弱但异常刺耳,石大强顿时就听到了——不错,就是阿兰!接着又来了连续的几声,一声比一声来得凄厉——阿兰要生了!

还好在这留守的护士醒了,其他病床的病人听后还是挣扎着起来了,也一起大声地呼救。石大强奋力地抱起了阿兰,其他人有的去找担架,有的拿起被褥,有的安抚产妇,都七手八脚地忙活开了……

人多终究是好办事,阿兰马上就被送进了产房。

大伙儿折腾了一宿都累了,等没事了也就都回了各自床位,石大强脸上露出着一种难看的微笑,招呼道:“让各位费神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大家都歇歇吧,有了各位热心帮忙,这孩子准顺利!等孩子出生了,定不会忘了各位的恩情!”

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回到病床躺着,产房门外,只有石大强和他的影子为伴。

产房内,响着阿兰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异常凄厉,却也像阿兰的身子一样柔弱,只得不断回旋,在四周的墙上撞来撞去,刺耳无比!

石大强抬了抬手腕,已经两点了!可呻吟声还在……

石大强也没任何法子,像一只缚手缚脚的鸡。他双手合掌从面前滑下贴在胸前,紧闭眼睛,轻声念着“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呐!”

又过去了两个钟头,呻吟声已经很微弱了,阿兰累了,石大强也不敢往下想了。

恰在此时,产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可石大强等来的却不是阿兰和初生的孩子,而是焦急跑出来的护士!“谁是石大强?”护士吊高了嗓门。

“我……我!”石大强高声应着,“护士,请问我老婆她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啊?”

“啊——”护士脸上马上现出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妻子怀里的孩子是横着出生的,可能大人和小孩都很危险!”

“什么,横着出生!”石大强一时缓不过神来,这时护士又匆匆走进产房了。半晌,石大强才跑到门边,大喊:“我要大的!我要大的!医生,求求你一定要保住阿兰啊!”

之后,房间安静了下来,但静得极不自在,还不如呻吟声来得让人放心!这时石大强内心极度悲痛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嘴里轻念着阿弥陀佛之类的话,还心生着一种急切的想法,而且双脚开始一步步向门前挪着……

然也在这时,房里爆破出来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声嚎叫,马上又接着一声稚嫩的哭声,但石大强听得却定然特别清楚——生了,他终于要当爸爸了!

不久,阿兰从产房推出来了。此时的她面就像一张白纸,只怕是溅着了一丁点儿火星子都会瞬间化为灰烬!不过她身旁边的那个小家伙却给了石大强足够的安慰。小家伙不住地哭,一声高过一声,两手两脚向四边使劲儿伸蹬。石大强轻轻地撩起小家伙儿身上的襁褓——“天老爷,是个男孩!”

慢慢地,阿兰也终于苏醒过来了,她一挣眼满脸笑意的石大强,身旁小家伙儿咿咿呀呀没停。“他饿了吧!”,石大强马上说道。阿兰便一手撑着床板,石大强就连忙伸手去扶住。阿兰看看小家伙儿哭得小脸煞红,赶忙撩开衣带,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小家伙儿似一头饿坏了的小狼崽,小扑过去将头深深地埋在阿兰怀里。

“看,孩子他吃得多开心!”阿兰笑了。

是啊!小家伙儿一生下来,面庞清秀,小眼睛大大的,一看就是个小壮丁!小家伙儿两手两脚扑腾扑腾的,煞是可爱,就是浓缩版的自己啊!不过可不能让小家伙儿像自己一样,求着别人讨口饭吃,一辈子就四处奔走,吃尽着人间酸辛,不得安生。

“对了,孩子他爹,你还没给我们孩子取个名呢!”阿兰兴奋极了。

阿兰这一问可真戳中石大强的软肋了。自己大老粗一个,就像自己名字一样,说是“强”,实际上却徒有一身死力气。

不过石大强这时其实是欢喜胜过忧愁的,给孩子取名是作为父亲的特权啊!孩子将来一定比他爹有出息得多,他还等着给他老石家光耀门楣呢!

“这个?”石大强不自在地抓了抓了头皮。“我啊,就想我们的小宝贝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

“对,要不就叫宝平吧!”石大强顿时兴奋地说道,“阿兰,你觉得呢?”

“石宝平,听起来挺秀气的。好啊!”阿兰笑着。

“好,就叫你宝平了!”石大强伸出来一根手指轻弹一下小家伙儿的额头,“宝平啊,你一定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

                            (二)难熬的一个月

阿兰在医院的病床上又躺了两天,稍稍有点缓过神来,就坚持着要出院,连石大强都拗不过。没办法,石大强只好答应!这回石大强向工友老李软磨硬泡一番,借了辆三轮车,比起那破旧的单车,三轮车的后座宽敞平坦!他让阿兰母子坐上,之后便欢快地蹬起来了,轱辘飞快,与水泥地摩擦发出着清亮而持续的“擦擦”声,就划出来一条圆滑的车轱辘印儿,连续不断……

为了让阿兰养好身子,更是为了孩子!石大强硬是说服了阿兰搬出了原来那间低矮破漏的出出租屋,之后他们住进了一间小套间。套间不大,一室一厨一卫,但比起小出租屋,不知要强几百倍。而最让石大强满意的还是房东就住在隔壁。在之前,石大强就打听到了这家的房东是一对留守在家的老夫妇,一双儿女常年累月不着家。而老父妇两人都慈眉善目的,看了就让人觉着放心。尤其是当听说他们有个孩子,老两口就高兴得不得了!这样阿兰坐月子的问题就轻松地解决了,石大强就能更加放心地上班了!现在一下子多了两张嘴,石大强准备好了大干一场了!

但是,现实并没有石大强和阿兰心理想得那么美好。自打宝平接回来之后,就养得特别艰难——白天不好好吃奶;晚上冷不丁就醒来哭闹;最让人犯难的就是尿多……小状况不断。弄得阿兰和石大强两人天天七手八脚,没个停歇。石大强倒也能扛得来,但阿兰就遭罪受了,这哪像是坐月子啊!

这倒也是小事,能应付过来。可最让石大强和阿兰难受的是,三天都已经过去了,小宝平却好像总都睡不醒似的,眼皮紧紧盖着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儿。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第七天。那天,又是深夜,正当石拖着两条像上了石膏的腿推来虚掩着的门,这时宝平却忽地哭了起来,石大强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他忙跑进阿兰的房间,正当他为如何把宝平哄睡而发慌时,却惊奇地宝平那白嫩的小脸儿上和往日看起来不大一样——好像多了些什么——“呀,宝平的眼睛睁开来啦!”他又赶紧叫醒了正睡着的阿兰。阿兰哄了一晚上的孩子,喂完了奶、洗完了衣服,已经困倦极了。但一醒来就看到正在哭的宝平不由地着急,但定睛一看,小宝平竟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泪水汪汪,兴奋得竟然一时说不上话了!“看来,老天到底没亏待咱们!”,石大强说道。“才不会呢,我们的宝平一定能棒棒的!”

这一刻,小宝平才真正地看到了他周围这个美好的世界,他全新的生命由此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石大强和阿兰都醒了。其实就冲着昨晚那份惊喜,就激动得睡不着了。石大强走到阿兰的房间,看着酣然熟睡的小宝平,对着他平滑白嫩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就乐呵呵地蹬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远了。

今天在铁皮棚里,石大强一改常态,不再只是闷着头苦干了,他与周围干活的人话儿突然多了许多。他不厌其烦地对工友们说他的小宝平终于睁开眼睛了,他还不忘加一句“小宝平的眼睛可好看了,水汪汪的!”工友们听到他说这些话,都只是笑了笑就去干自己的事情了。而奇怪的是,今天矮个子也没有刁难他,石大强就这样结束了格外轻松的一天。

可这天晚上小宝平还是没让他睡舒坦——夜半时分,他又被小宝平的哭声惊醒了。可怪的是,小宝平一哭就没个停,而且声儿还不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早上。石大强和阿兰也都没太在意,小孩子哪有不闹腾呢!他们记起一句老话——越会闹的孩子越健壮!好了,现在小宝平也哭累了罢,终于睡下去了。石大强呢,也就强打起精神上班去了……

然而事态却愈发不妙,一连几个晚上,石大强和阿兰都被小宝平尖锐的哭声搅醒了。

到了第八天,石大强和阿兰也终于是坐不住了,他们抱着孩子感忙去找老父妇。毕竟是饱经风霜的人了,老奶奶一听他们说起,再看了看小宝平的涨得通红的脸蛋就立刻明白其中道道了。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看孩子的脸色,已经哭了好久了吧!”

石大强和阿兰听了,顿时惊慌起来,他们不敢隐瞒:“已经八天了!大娘。”

“果然!老妇人轻缓地说,“这是小孩子常见的病,俗称‘叫八天’,你也别急,我给你个方子,现在赶紧去给孩子弄点药让孩子吃下就没事了!”

“不过——这可是中药,喂给孩子很费劲儿,你们要有耐心啊!”

石大强和阿兰如获至宝,谢过老夫妇后就又快步走向药铺……

药很容易就抓回来,石大强叫阿兰歇着,别伤了身子,自己便架起药罐,在小火炉前就烧起火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原先一大罐水就浓缩成了一搪瓷碗浓黑的药汁,黑中还透着暗暗的黄,最让人接受不了就属它的怪味儿了。又腥又膻,乍一看就像牲口的粪尿一样!这个即便是是他们这样有极能吃苦的人也不一定能后下咽!一个孩子,怎么……

但他们再也没别的办法,要是孩子平平安安的,又怎么有这么多的事?

为了小宝平能够尽量喝下点,阿兰在该喂奶的时候故意不喂,直到小宝平饿极了,小脸熬得通红,张大了嘴巴。阿兰这才拿起勺子小挖了一口汤药,对着他正张的浑圆的嘴巴快快地投了下去。小宝平的嘴到底对味道是非常挑的,细小的舌头一触那涩而苦的汁水就本能地立马大口猛喷出来,小脸哇哇哭成一团,之后就是一阵咳嗽,小手小脚厉害地扭动动着,任凭阿兰怎么使力都按捺不住,这个时候阿兰已然双手无力了!

没办法,看着小宝平就这这样干饿着,阿兰又不得不噙着泪水给小宝平喂奶!等小宝平的小嘴巴突然吮到妈妈的甘美醇厚的乳汁,才发觉已没有先前的涩苦了,小宝平又立刻开心起来了,紧紧地撅着小嘴巴酣畅地吮吸着……

这可不是办法,她是宝平的妈妈,无疑心疼他胜过任何人,孩子以后还得过日子呢,这药必须让宝平喝下去!想着刚刚小家伙儿吸奶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阿兰就顿生了一个主意——“对,我可以将少许药汁兑入乳水中呀这样宝平准能够吸着把它喝完。

这回小宝平果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拿起奶瓶就喝——他还真把这当成阿兰的乳水了呢!就这样慢慢地小宝平果然也争气,就这样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之后的事就顺畅多了,有时候有点难办,阿兰就奖励小宝平一些糖或者山楂一样的吃食,酸酸甜甜的,小宝平也就很快地完成任务了。一连几天,天天一碗下肚,阿兰和石大强都惊喜地发现小宝平果然闹腾得少了,小脸蛋儿又晕出了红色。

不觉间,这漫长的月子就过去了一半了,这短短的十五天在阿兰和石大强看来就分外难过了!不过现在好了,问题解决了,小宝平日益健壮可爱了,周围的大人们见了,都夸这孩子长得俊秀。

可世事总是难随人愿,小宝平的事还是一茬接着一茬,困扰着阿兰和石大强。

到后来,小宝平连奶都不好好喝了。每次当阿兰准备给小宝平喂奶时,小宝平就撇过头去,好不容易哄好了,他也只是吸一小口就再也不肯了,若阿兰再给他灌一点,他就立马吐了出来。更可怕的是,阿兰竟发现小宝平还总是拉肚子。她开始还以为是孩子吃了冷食或者是着了凉,就更加注意了——奶水捂热了再喂,平时也给小宝平穿上厚厚的衣服,到了晚上,就更是紧紧地楼着小宝平睡!阿兰做了措施之后,虽然起到了一点效果,但拉肚子的问题还是没能很好的解决。

有一天,阿兰睡到半夜,竟被小宝平突然的咳嗽惊醒了,她立马起身,顺手摸了一下小宝平的额头,就感到一阵烫手——宝平他发烧了!

“快,大强!宝平他发烧了,烧得厉害!”阿兰摇醒了睡得正酣的石大强,“我们得赶快送宝平去看大夫,这可一刻也不能耽搁啊!”

“可是这儿去医院有四五里路啊!”石大强显得有些烦躁——他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还要受着矮个子他们的气。而自打宝平降生之后,石大强就更加拼了,但气却一点也没少受。就在今天上午就又无故挨了顿气。

“明天吧,好吗?”石大强放低了语气,“明天我一早就起来!”

可是阿兰却如落水的人,活生生地被呛了一大口水,心急如焚地等别人救她上来,一刻也不想等了,她此时面对着疲倦想睡的石大强,脸不自禁地满脸火烧,眼里噙满泪水。

石大强心里顿时软塌塌的像深秋的柿子。他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赶忙跑进小宝平睡的房间,看到一脸憔悴的小宝平,再用手轻碰了一下小宝平的额头,又马上缩将回来,全身都不自觉地火烧火燎起来。还要说什么呢,石大强赶紧去扶出自行车来,阿兰抱着宝平马上快跑跟了出去。

本来异常沉寂的小城就这样被打破了。车轱辘绕着轴儿狂乱疯转,和着迎面冲来的凉风,发出着急促的沙沙声……

五里长的路,只消了十几分钟,他们就看见了卫生院的大门,这恐怕是石大强最快的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气力!

此时就算最晚也不过凌晨五点,卫生院一片黑压压的。没办法,石大强和阿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两人就这样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不断地敲门。硬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听到有人答应。门缓缓地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中年妇女,微胖,在暗黄的灯光辉映下,一对干枯的脸,脸色难看。“大半夜的,在这儿瞎嚷,还活不活了!”

“可是,我的孩子病了,现在烧得很厉害!”阿兰哭红了眼。

“是啊,大夫!你如果不救他,他恐怕就撑不住了!”石大强声音有些打颤。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这个胖胖的女人别看长着一张刀子似的嘴,说话挺厉害的,但一听有事了心却也软得跟豆腐一般。“害得这么厉害,那还等什么,赶紧的让孩子进来吧!”女人的声音又比刚刚降了一调。

马上,女人给小宝平扎上了针,药水一点一滴在透明的胶管里缓缓滑下,又向着小宝平细嫩的手背钻了进去。扎完了针,女人就一路打着哈欠回去继续睡了,石大强也困得实在不行,也就把头埋倒在床上就着床睡着了,只留着阿兰熬红着双眼睛守着……

小宝平也是实在太纤弱了,一个小发烧就在医院躺了四天,不过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小家伙儿又露出活泼可爱的模样儿。而转眼之间,这月子就接近尾声了。“好了,小宝平,你终于过了这一坎儿,从今以后,一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石大强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已是腊月过半了,石大强开始掰着手指算回家的时日了,他和阿兰都计划着带上早些回去,让家里的爹娘好好高兴高兴!

                            (三)突来的灾难

在农历小年这天,石大强老家一个低矮破旧的土屋子里迎来了喜庆热闹的时刻——新生命的到来给了家里人极大的惊喜,全家老小说说笑笑,围着小宝平转……

在家里,日子可真是如飞箭一般“嗖”地一下就过去了,过年的鞭炮刚响完,马上元宵又来了。元宵节倒是挺美的,但对要出外讨生活的人来说却平添了伤感——元宵节到了,年味儿就到头了,后生们也就该踏上远行的路了!

小宝平的到来自然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少欢乐,但小家伙儿生下来就小坎坷儿不断。开始的那一个月就费了不少周折,对于石大强这样的家来说已经耗费不少了。所以石大强就和阿兰和计着自己早些出门先挣一些,阿兰还是在家留些时日养护好小宝平。等孩子断奶后就放在家里让他爷爷奶奶带,阿兰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和石大强一起干了。

就这样,阿兰和小宝平的爷爷奶奶住了下来,她小心地照料着小宝平,一落着闲也不忘和他们下到田间帮衬帮衬农活,日子也算是过得轻松幸福。

傍晚的时候,阿兰就早早做完那些琐碎的家务。趁着爷爷奶奶还在田间的空儿,就下到厨房做好了简易的饭菜,摆好,便等着他们一起回来吃晚饭了。

晚上,一家子就围坐一张方桌子上,桌上是三四碟简单应时的农家菜。爷爷看了一眼饭桌,便说:“阿兰啊,家里没什么好的,你又刚好为我们家添了新丁,这实在是亏待你了呀!”

“唉,老婆子,咱们家不是还养着一只老母鸡吗?”爷爷又笑着说。

“那怎么成啊!”阿兰听了慌忙回答,“我不要紧的,还是给给东东和芳儿吧,他们可都正在长身体呢!”

芳儿和东东都是石大强哥哥的孩子,东东四岁了,芳儿大他两岁。两个孩子孩子都像春天的青苗一般,眉目清秀,生气盎然。尤其是东东头脑机灵,身段灵活,整天都活蹦乱跳的。正是成长的大好年华,却也没享着多少福、吃过几回肉。

“好啊,我们有鸡吃喽!”东东忍不住叫出了声。

芳儿却没出任何声,依旧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

“阿兰,你刚添了宝平,可不能亏待自个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宝平想想不是?”奶奶放下了碗筷,“有了,反正巴望那老母鸡下蛋也得不了几个钱。要不那蛋阿兰你以后就吃了吧,好补补身子!”

“鸡是自家养的,下的蛋可有营养哩,吃了催奶水!”奶奶又笑着说。

奶奶又用那皱巴巴的手轻轻摸着东东和芳儿的头,“赶明儿让爷爷上街去再买只母鸡下好多好多的蛋,奶奶天天给东东和芳儿吃。这些就让弟弟先吃!”

东东和芳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调皮的东东先开了腔:“好哇,我和姐姐也能吃好多好多的蛋咯!”

“婶,让宝平快快长大,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玩儿啦!”芳儿也绽放出笑容。

日子简单而美满,一天天过着,却没有让阿兰享受多久!

那天下午,阿兰一如往常,正准备给小宝平洗澡,刚打好了一盆热水。就看到奶奶急冲冲跑了回来。“阿兰,不好了。你赶紧带上孩子躲好来!”奶奶大口喘着粗气。

“啊!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要躲起来呀?”阿兰顺手拿起竹竿上的毛巾。

“搞计划生育的人来了,他们专查谁家刚添了小孩,要是查到就会马上抓走!”

“这样,现在也晚了,你先去邻村老张家先躲起来,我听说他们刚从他家出来!”,奶奶突然想起来。     

“好,我听娘的!”阿兰边说着就收拾了几件宝平穿的衣服,马上又抱起宝平,从后门小跑着出去……

看着阿兰远去的背影,奶奶便冲着大喊:“阿兰,别急!等这边动静小了,我就马上接你回来!”

“知道了,娘!”阿兰向身后撇了下头。

阿兰在老张家门口停下脚步后,天已经完全地黑下来了。阿兰迟疑了一下,还是用手叩了叩门,没有人应。阿兰又继续敲了几下,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三下过后,门才缓缓打开了,一个老头儿的头探了出来,想来必是老张了。

“您是张老伯吧!”阿兰怯怯地问。

“对啊,怎么了闺女?你怎么到我家来了?”老张声音很轻却也听得清楚明白,他又看了看阿兰,一下就看见了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来,赶紧进来再说话!”老张又补上一句。

还没等阿兰张口,老张就开开了话匣:“姑娘,孩子出生多久了?”

“算起来有三个月了。”阿兰轻声应着。

“唉,现在带个孩子可难了。计划生育闹得凶,哪家姑娘生孩子要是腿脚不勤快,跑个两三家的,这孩子可就保不了了!”老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听大伯您这么一说也难怪我娘那么火急火燎地让我过来躲了!”阿兰若有所悟。

“你娘?”老张显得有些意料之外,“姑娘,你是哪家的?”

“哦,对了!大伯,我是石大强的媳妇呢,今天傍晚就是我娘赶来告诉我过来这儿的呢。”阿兰慢慢地说了起来,

“噢,大强媳妇啊!”老张语气显得有点儿深重,“你大老远的跑到我们这儿来,又遇着这事儿,可累了你了!”

“这样,姑娘你也别急!先在我这儿留一晚,明儿等你娘来了接你回也不晚!”

阿兰只是正正地点了几下头,便被老张领着进了一间屋。

也许是待在别人的屋吧,阿兰可没那么容易睡着呢!她静静躺在床上,心里却也颇不安宁——自小宝平到来后,似乎总是喜少忧多。在外面四处奔走不停,到了家也不能省心,这何时能熬到头?“小宝平啊,你可要快快长大呀!”,阿兰拿手轻抚小宝平的脑袋儿,此时的小宝平细小的睫毛轻轻垂下,平平地盖着——小宝平睡得可香甜哩!

毕竟是别人家,虽说不要花费人家什么,阿兰却也总是觉着不太自在。阿兰在这儿帮不上什么活儿,也不可能会有事干。她就抱着小宝平在他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内心烦闷极了——她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了,她也迫切地希望娘能快些来,高兴地告诉自己没事了,然后把自己和宝平接回家。阿兰整个上午都走来走去,身影在门前门外晃着,却也始终没看到他奶奶的影儿……

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日头西斜着,阿兰等不了了,就打算自个回家了。   

“姑娘,急什么呢,再等等!”老张对着阿兰喊。

“不了,大伯没事的!”阿兰一边应着,走上了迂回的小路。

还没几步,就见得眼前晃着着一黑影儿。阿兰不管,还是继续赶着,黑影儿也朝她越来越近。最后只隔几米,“阿兰,是你吗?”突然黑影儿那边出了声。“娘,是你呀!”阿兰嗓音比往常提高了一倍!

“娘,那帮人走了吗?我们现在回家吧!”阿兰忙补上一句。

话一出口,阿兰却又发现妈手上还拎着一个大包,阿兰的肚子里又扑腾开了,像是有一头小鹿乱撞。“阿兰,不行啊!”宝平奶奶还是说出了口。

“现在村子里查得可紧了,见着一个就逮一个,村子里已有好几户人家的的牛就因为这牵走了!”宝平奶奶轻声地说。“那怎么办?”阿兰显然很心急。

“阿兰,我们还是要躲一阵子啊!”宝平奶奶语气沉重,“不过,阿兰你尽可放下心来。我和他爷爷寻思了一番,打算让你到孩子他大姑家待些时候。放心,他大姑一家心善,会好好待你们的,你们尽可放心地住下!”奶奶一番耐心地解释。

“所以,别耽搁了,趁今晚我陪你一起过去!”

“嗯,好!我听妈的。”阿兰停了一会儿才轻声答应。

就这样,阿兰和小宝平就在他大姑家住了下来……

果然,这日子就平静安宁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大姐两夫妇两人心肠也是好的没法说。和大姐他们住一起,活儿不消干多少,而其他却一样也不亏阿兰——两夫妇吃什么,阿兰也就跟着吃什么,晚上大姐夫和他的两个孩子睡一块,她就和大姐睡一块,两个头碰在一起,一块聊起家常话儿,不觉间就进了梦乡。大姐一家都心善得没得说,待这两个新客胜似自家人,于是阿兰也就顺口叫她大姐,把石大强的姐夫叫成了大哥。

大姐的两个孩子都大得多,最小的也八九岁。所以一有什么好吃的,大姐不由分地就塞给了阿兰。在大姐家,阿兰还在哺乳的时候,每天一个鸡蛋就少不了。

待小宝平长了六个月,阿兰的乳房也干瘪了,小宝平每吸一口阿兰就必须忍受着一阵钻心的疼痛——阿兰看着小宝平张开小嘴,这小家伙儿还长出了牙齿呢!大姐看了,就笑着说道:“小宝平长大了呢,该断奶喽!”

于是第二天,阿兰就不再给小宝平喂奶了,她精心地准备了稀粥和鸡蛋羹。小宝平饿了,就总是往阿兰怀里倒,阿兰见了,便趁这会儿,赶紧挖了一小匙蛋羹轻轻放到他的小嘴边,小孩子机灵得很,小舌头伸出来一触就发觉不是原先那种醇厚的味儿,便立刻撇过头去,小嘴巴立刻锁闭着,怎么都撬不开。

就这样,小宝平空着肚子撑了一上午,阿兰每每看到小宝平张开小嘴哇哇直哭,一次次把小匙伸进去又被挡了出来。阿兰到底狠不下心总想喂他一口奶,但都被大姐拦了回去。

“放心吧,是孩子就要过这坎儿,让他熬一熬就过去了!”大姐笑了。阿兰没有出声,但她很相信大姐的话。

小宝平真是够犟的,饿了一天都还是不肯咽一口食物。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中午,小宝平又饿得大哭起来。也许是实在累了罢,或许哭得没力了。小家伙儿不再有昨天的劲儿,只张开着嘴哭着。阿兰见了,立马又挖了一口食物塞了下去,或许是这突然的一灌太大力了,小宝平立刻有了反应,紧接着吐了一大口,不过总归是吃进了一些。阿兰又来了信心,接连几次又喂了好多口!

渐渐地,阿兰就开始给小宝平喂米饭了。还真不用说,小家伙儿吃着米饭后身体竟显得更棒了,小病小痛少了不少,身子比之前也粗壮了不少,现在正匍匐学步呢!

可小宝平学起步来却也是够让人捉急了,小宝平总是手脚并用,慢慢地在厅里爬来爬去的,他似乎并不喜欢用脚走路。阿兰倒急得慌——这怎么能行呢,像条小狗一样爬来爬去!每次见到小宝平“四脚朝地”,她就总是快步走上前去,急忙扶起小宝平,两只手紧紧牵着,一步一步让小宝平跟着。每次都走不远,小宝平就忽地一个趔趄趴了下去,阿兰就又快速扶起,摸摸他的小手,使劲儿吹几下,以致小宝平不会哭得伤心。可走了几次小宝平就要摔下来几次,即使不摔也肯定走不了几步。摔了几次,阿兰就渐渐地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小宝平的错,小宝平每次走着都仄歪着身子,左右两肩摇摇晃晃的,他总是极力地想平衡着,然越使力就摔得越快!

之后又来了一件事,才真正刺痛了阿兰的内心!

那天阿兰早早就起了床,帮衬着干点农活,阿兰干得很起劲儿,一心想把活儿干完。等忙完了已是八九点钟了,她这才想起小宝平还在床上,一大早就没见着妈妈肯定急哭了。想到这,阿兰赶紧跑了回去。

可一回到家,待阿兰心急火燎地跑到小宝平的房间时,阿兰却傻眼了——只见小宝平还在床上躺着,不声不响!阿兰走前去,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宝平的身体,小宝平这才恍恍惚惚地醒来了,小脸阴阴的,很没有精神。

阿兰以为是他饿极了,想也没想就跑到厨房给他做早饭了,

小宝平这次吃得却有点艰难,一小碗饭,阿兰喂了竟半个钟头。不过还好,吃完饭的小宝平就是和刚刚不一样。还是像昨天那样,吃完了饭,阿兰又兴致满满要教小宝平学走路了。但是,今天似乎糟得很,小宝平根本没腿似的,尽管他很听话,不哭不闹,小手被阿兰牵着,两脚却不听使唤,颠来颠去,与其说是学走路倒不如说阿兰拖着走,唯一的好处就是小宝平不再打趔趄了。

阿兰心疼孩子,心里想着——小孩子不都这样么,学起东西来有一茬没一茬的,慢慢来自然就好了!想着想着发现小宝平已打着小呵欠了,才又抱回房间睡了。

一连几天都过去了,小宝平走起路还是没长进,走几步就要人扶着,要不然准是一个难看的摔跤了……阿兰看着邻家几个孩子在屋子旁边小跑着,后面孩子的妈妈跟着,总不由地发急。不过这些仍不是阿兰真正担心的,晚些也不算什么。她心里真正隐隐作怕是在她发现小宝平身上的一些奇怪现象!开始她就看到小宝平的一双眼睛睁得小小的,被眼皮沉沉地盖住,只留出来一条小缝。阿兰以为孩子困,又吃得少,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怪事竟接二连三出现。开始是宝平眼睛小,慢慢地小宝平竟开始斜斜地看东西了。在喂他吃饭的时候,他的嘴似乎是个漏斗,总是兜不住饭,不时还一股一股地掉下口水来。几天过去,阿兰也发现,小宝平没长个子,小脑袋却大了一圈,瘦小的身上顶着个大脑袋,看着让人很不自在!

看看眼前这个怪怪的孩子,阿兰真不敢想象之前那个清秀壮壮的小宝平会长成这般模样,她惊得竟说不上话来,立马跑去找来大姐她们商量。

大哥大姐听到阿兰这口气,也是不好说什么了。“阿兰啊,这事我们也难拿主意啊,还是赶快送到肖大夫那儿看看吧!”大姐尽量放低声音。

大姐赶紧喊来大哥,大哥便向隔壁兄弟借来三轮车载上大姐,阿兰和宝平向小大夫家骑去……

肖大夫一看到宝平的大脑袋,就感到心头一阵憋闷——乡村医生,行医十几载,不敢说包治百病,但阅尽无数小病小痛。像流口水、眯眼这些小问题一眼就瞧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但一看到这涨得这么大的头,肖大夫却也犯难了!

“这位表嫂,我虽然当医生这么久了,也医过不少病,但这个——还是头一回见,也拿不准主意啊”肖大夫满脸愧疚,“实在不行,赶紧送县里看看吧,可别耽搁孩子啊!”

阿兰静默了,去县里三十六里地,阿兰在这儿又没熟人!

还是大哥有办法,一下就叫了个熟人,于是阿兰和带着小宝平,由大哥陪着就坐上摩托,直奔县城……

到了县里,小宝平的症状愈加明显,时不时还浑身打颤。

医院很大,大哥带着阿兰一路边问边一边匆匆地地挂号,找医生,做门诊,最后还被推进了房间拍片子,才终算走完了程序。医生接过片子,随意看了一眼,正想说话,又看了看宝平的头,之后就又对片子盯了一阵,“这个,有点复杂,你们先等一下,我去和专家商量一下。”

说着,医生就快步小跑了出去,一身大得不合身的白大褂甩得凌乱不堪。

许久,白大褂才慢慢进来,他的旁边是另一个白大褂,略老,白帽子边上还露出来几缕儿白发,走得很慢又很端正。缓缓地,他张开了嘴:“实在是没办法,你这孩子得的是脑积水,蛮严重的,我们也不敢接,你还是……”

阿兰一听这话,脸就变样了。脑积水?阿兰可从没听过啊!可是听到这老大夫的口气,这时旁边的小宝平正哇哇直哭。阿兰心里这才真正发了慌,这种痛苦即使是当时生小宝平也不曾有的!

老大夫这时又把阿兰拉到一边的墙边,“如果把孩子送到大医院去兴许能救回来,但像这样的孩子,就算救过来了,将来也很难过日子,能教得到来放牛就不错了!所以……”老大夫声音极轻。

阿兰听到这话,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就彻底崩溃了,她的体内,如决堤般的血液四处乱喷,一发不可收拾,她瘦小的身子只怕也是受不住了,但她的头脑里此时只存有一个念头——找到石大强,他会有办法的!

她又马上转过身来,焦急地问大哥如何才能找到石大强,阿兰恳求着大哥让她尽快见到石大强。可石大强身在广东,远隔百里。况且没电话,再短的距离,都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大哥也懂阿兰的心情,面的布满泪花的煞红的脸,还是重重地答应了!

大哥让阿兰和大姐先照看着宝平,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大哥回来时,已近晚饭时分了,当然大哥没有空着手回来,他是攥着两张火车票回的。“阿兰,只能我们坐火车去找大强了,宝平先让你大姐看着,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大哥大口喘着粗气。“嗯!好……好。”阿兰点了点头。

大哥陪着阿兰在绿皮火车火车上颠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广东,下了火车,两人又趁夜色不深,赶了几个小时才到了石大强的住的地方。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石大强,阿兰几乎是哭出声来了!阿兰和大哥长话短说,等到天蒙蒙亮,就又一齐奔向火车站。在火车上阿兰又咽着哭腔将小宝平的事向石大强细细说来,中间有好几次说着说着都被哭声打断了……

到了医院,再看到宝平时,石大强也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的这个孩子是四个月前自己见到的那个活泼灵气的小宝平——眼皮紧紧盖着,脑袋肿胀着,身子瘦削,软塌塌地几乎是贴在了被褥上!石大强看着,突然马上跑开——他要找医生问个明白,他此时连自己都相信不了,就指望医生一句话了!

“唉,孩子也就这样了,即便医好了,可能连牛都放不了!”老大夫还是如初的口气,慢而重。石大强听了,许久才拖着细小的脚步向着病房……

“后生,你们还年轻,还是好好想想,另作打算吧!”老大夫又补上一句。

也许这轻轻的宛如鸿毛的一句话就像针深深正中石大强的死穴,并且还重重地压在心上,动弹不得,透不了气……

石大强又回到病房,这时阿兰还在俯身看着小宝平,“你大哥和大姐呢?”石大强无力地问了一句。“家里一个孩子遇着点事,已经都回家了。”阿兰显得平淡,“大夫他怎么说的,大强?”

石大强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站着,半晌,那紧闭口才像城门似的缓缓开启:“阿兰,实在不行,这孩子咱就不要了吧……”石大强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极轻,阿兰却听得清楚明白——难道宝平就没救了吗?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

阿兰俨然一具僵硬的尸体了,只有脸上还淌着股股泪水。“不,大强!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阿兰哭出声来了,“他这么小,你怎么舍得把他……我们要救救他!”

这也不能怪得大强心狠,放在他那个小村子,孩子不仅是一个后代,更要成为家里的劳动力,要分担家里负担的。像宝平这样,手脚不好活动,不能干活,还得垫一大笔钱,哪家能供得起?换作别家,早就不知扔哪儿了!

能坚持到现在,要说也只能说是阿兰甚至这一家心太软了。

“阿兰,我们还年轻,又还有老父亲老母亲要养!”石大强很大声。

“阿兰,我知道你难受,你也要晓得点道理!”石大强开始镇定下来。阿兰又一次僵硬了,嘴已经不能再张开一点了……就站在那里看着宝平。

她明白:孩子这样,他也没办法,到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或许现在就只能听石大强的!

许久,才含泪地顿了一下头。

大姐终于安顿好了孩子,正打算着和丈夫回到医院去看看阿兰她们的,大脚刚迈出大门,就撞见了宝平奶奶,奶奶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却齐整地挤成了一朵花了,每条纹路都深深印刻出“喜气”俩字。

“唉,谢天谢地!搞计划生育的终于没声响了,这回阿兰终于可以回家了!”奶奶说得很畅快。“咦,阿兰呢,怎么没看见她?”奶奶刚刚光顾着高兴了。

没办法,到这一步谁也不敢含糊。大哥大姐对奶奶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奶奶的脸顿时就像翻书似的又换了一页,“怎么会这样,头三个月不都还好好的吗?”

“孩子怎么样了,没问题吧?”

“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

奶奶的话儿就像机关枪连发的子弹一样扫射过来,让夫妇俩猝不及防,却回避不得!

奶奶的犟劲儿谁都挡不住,没办法,最后奶奶和夫妇俩坐上了去县城的车……

当他们一行踏进病房时,却傻了眼了,孩子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奶奶最不禁吓,一见此景,差点把心从嗓子眼喷出来。可怕的是,阿兰和石大强竟也不在这医院里!奶奶最先慌了神,他大姐也跟着焦急,只有大哥在病房中跑来跑去,问着各张病床上各色姿态的病人他们的下落,。正当一片叽叽咂咂,全无头绪时,他们决定走出去找找。

将近医院大门,就见着阿兰和石大强艰难地挪过来,阴霾爬满了石大强本来就暗黄的脸,四肢也早已不属于他了,连动都懒得动一下,阿兰就在背后紧紧跟着,几乎遮住了整个脸。

“孩子呢?”奶奶最先开口。“对啊,医生怎么说?是没事了吧?”大姐马上补了一句。

石大强直直站着,不吭声。“娘,大姐……宝平——宝平……被我们送走了!医生说……宝平已经没多大指望了!”阿兰实在忍不住了,脸上被泪水浸湿了。

“怎么就没指望了?是医生说没救了吗?”奶奶放大了嗓门!

“娘,听我说。我真的也不想这么做,是医生说宝平他没什么指望了,即使医好了将来也不能干什么事,还得像个菩萨似的供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石大强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

“所以你就……就能这么狠心!”奶奶脸刷地变红了。

“大强啊,你还是把宝平找回来吧!先保住孩子的命,以后的路还长呢!”大姐语气温和些。

“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我不管,你把宝平找回来。你不救我救!”奶奶声儿又高了一调,“我要是见不着我的宝贝孙子,你也就不是我儿子了!”奶奶两眼也蹦出几滴老泪来。

亲娘毕竟是是亲娘,儿女更多的只能选择妥协。阿兰实在不想这样闹下去了,就转向石大强:“大强。还是把这孩子救回来吧,再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何况是你的亲骨肉!”阿兰说完又开始了沉默……

“唉……”,石大强大叹了一声,就径自向外快步走去,阿兰第一个跟上去,后面的也一齐快步走了出去……

他们跟着石大强进了一个公园,沿着小路左弯右拐了几下就在一长凳前停下了——小宝平正倒在凳子上大哭呢!看到宝平小小的身子就直直地躺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只有一颗脑袋摇来摇去,奶奶又老泪纵横了。“真是菩萨保佑,我们的小宝平准是福大命大,这么久也没被坏人盯上!”奶奶把脸对着小宝平笑笑。阿兰便立刻抱起小宝平,又像刚刚出生那般兴奋地哄着……

                        (四)重获新生

虽说奶奶当时的壮举令人感动,但感动之余却抛给了石大强无限的辛酸,小宝平该怎么救、能否救得活,于他而言都是大难题!

石大强先是回了家,对着破旧的家里里外外搜一遍,取出了自己的老本——这本是石大强勤俭攒着,盼着盖新房的。之后又向家里头所有有亲没亲的亲戚跑了一通,终是凑足了七千来块钱。揣上这一沓票子,石大强带着阿兰和宝平就奔上了去市里的路上……

县里的医院毕竟没法和市里的医院比,市里的专家一看孩子,就要石大强两夫妇让孩子赶紧住院。“孩子能救,得快点做手术!”老专家平静地说。

还得手术?在农家长出来的,但凡得个小病小痛,或许忍忍,顶多让村医瞧瞧,喂几口药就完事。虽说这是大城市的大医院,但一开口就说要动手术,也怪不得他们会头脑发蒙。但他们也不懂,阿兰和石大强都愿意也只能相信这大医院里的大医生,也就纷纷照做。

就这样,小宝平被一群浑身青绿色的人推进了一个小房间……

也许是宝平太小,而病得又重,手术做得很漫长,这次是石大强和阿兰两个人坐在房间门外的长凳子上,石大强始终抓住阿兰的双手,不松不紧。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又仿佛回到了六个月前的某天,他们屏住呼吸,似乎期待又一新生命的降临,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

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这时石大强和阿都注意到小房间顶上的灯猛然一下就闪成醒目的绿色了,接着又是一群浑身青绿色的人——当然,宝平正躺在他们身后的车上呢!石大强和阿兰赶忙迎上去,拦着领头的人就问:“大夫,孩子他怎么样了?”

“手术有点困难,不过还好,现在是没大碍了!”领头的简单说了句,就又快步往前赶了。之后石大强和阿兰就跟着进了病房,白大褂的年轻女护士便过来将小宝平从车上托起又平平地放在床上,之后就麻利地在宝平身上接上各种管子,吊上吊瓶。

石大强一眼就看出来宝平后脑上部那块贴着的大白纱布。“孩子刚刚植入了导流管,可能刚开始身体会有诸多不适,你们要多注意一下别让孩子乱动,不然管子错位就麻烦了!”

交代清楚了,他们就陆续出去,石大强也跟着送他们。

石大强回来了,小宝平还在睡着,石大强就又和阿兰聊起了小宝平。他对阿兰说起了医生刚给他说的话:“人大夫说了,我们宝平得的脑积水就是脑子中产的水不能排出来,积得多了就有毛病了。现在给宝平接了个导流管,就像在田里挖了一条沟,把多余的水排了就没事啦!”阿兰听得不大明白,但听到最后一句就露出笑靥了。

但宝平实在太小,又动了这么大的手术,在医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的——饭量很小,还不时还要吐一点,发热是常有的事,动不动还要拉回肚子,弄得阿兰和石大强十分揪心。

反正在医院里待着,石大强也不想这样一直闷着。只要不打针,就带着阿兰和宝平出来转转,看看城里的繁华景象。可以这么说吧,因了这事,宝平还是村里第一个在城里待这么久的孩子呢!什么红绿灯,人行横道线,高楼大厦就是在这时候看到的,小宝平在长大成人以后每每想起这事还暗自高兴呢!

石大强拉着阿兰的手,慢慢地走过斑马线,穿过像虫子爬动的密密麻麻的小轿车,看着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唉,这城里多好啊!要是我们也是城里人该多好哇!”石大强不由地发出感叹。“这个将来就指望我们的宝平了!”阿兰高兴地说。

“小宝平啊,你可要快快长大,快快出息啊!你爸还指望你当一回城里人呢!”说着阿兰轻轻刮了一下小宝平的小鼻子。

就这样,小宝平在医院里躺了一整个月,其中吊瓶就挂了大半个月,不过有爸妈的陪伴,一个月也过得很快,有爸妈护着,小宝平过得自然舒心。

月末的一个中午,天气放晴,缕缕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自在地飘荡,时时一股风儿和煦吹来,带来阵阵清凉,令人倍感舒爽,这天小宝平的饭口也异常喜人,一小盘饭马上就下到肚子里去了!而尤其使人激奋的是——这天,小宝平也该出院了!

吃过早饭,阿兰和宝平在床上玩着,石大强走出了房门。

“大夫,我们可以走了吧!”石大强边敲了敲门。

“恭喜你啊,孩子可以回去了!可是……嗯,没事!你们回去吧!”

“怎么了,还有问题吗?”石大强马上反问。

“孩子得的是大病,治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难道,我们家宝平还没好?医生,求你了,告诉我吧!”

“随着孩子的长大,个头会发生变化,那么就可能还要再回来换根管子!不过,还久着哩!恭喜你们,还是先带孩子回去,有情况再说,我们会尽力,放心!”

“好,那就好!谢谢大夫……”石大强应着,慢慢把脚挪出去。

回到房间,宝平和阿兰还兴致正浓,“去见大夫了,大夫说了什么呀?”阿兰扭过头来。“大夫说,宝平恢复得很好哩,我们可以回家了!”,说着石大强走到床边,伸出食指点一下宝平额头:“这下好了,什么小病小痛再也不会有了,我们宝平要健健康康的!爸爸马上就带宝平回家喽!”

回家的车总是特别快、特别畅,很快石大强就带着小宝平回到了家。

奶奶看到小宝平又好好的,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嘛,我们小宝平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看来还真得谢谢观音菩萨了,我天天拜求她保佑我们的小宝平,果真很灵验!”阿兰和石大强听了,心里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但趁着大伙儿高兴,就不想破坏气氛。

按石大强家里的规矩,村里人要是谁家遇上了什么大灾大病,村里的人都要尽力去帮扶,等到那家渡过难关后,便要摆设酒席,酬谢大伙儿,庆贺新生。

照例,第二天中午,在石大强家就摆上了几桌。村子里几乎每家都来了,把门前的空地坐得满满当当的。阿兰和石大强就抱着宝平在席间走动,陪着大伙儿畅谈着祝福的话。大伙儿见了病后又焕发生气的孩子,都笑说着这是大强两口子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孩子前途一片明朗啊!

石大强和阿兰在家家住了一个礼拜后,小宝平除了走路还不灵巧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他们也该好好地思考现实问题了——毕竟为了这个孩子,一下子就花了几年的老本。宝平还在继续长大,还要他们尽心去养。

于是,第二天天蒙蒙亮,小宝平还在甜甜的梦里时,爷爷奶奶就送走了阿兰和石大强……

                    (五)全新的生活

照理说孩子和爸妈是最亲的,更何况初生的孩子!但宝平的行为却是连他的爷爷奶奶也是捉摸不透的——待小宝平醒来后,阿兰和石大强早走远了,小宝平刚睁开眼,没有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却也不哭不闹不赖,等奶奶走进来准备喂小宝平吃早饭时,小宝平倒是乖乖地就坐在床上。见奶奶来了,倒很情愿地依偎在奶奶身上。他可能还不晓得,从今以后,他可就要和这两个老人生活在一起了,开始着另一番生活了……

宝平的奶奶信佛,村里无人不晓。这对小宝平来说,是挺幸福的。因为大凡信佛之人都很心善、心软,尤其是像宝平奶奶这样从解放前走过来的女性,自己受尽了人世辛酸,难道还让后人遭罪?何况小宝平生来身子虚,奶奶就更舍不得让他做活儿了。

从小到大,在宝平的记忆里,奶奶大多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田间,能自己干的绝不多让一个人插手,自己做不来的也硬扛着。

像别家的娃,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家里那头牛和一对装草的竹箕就交到手上了,一早一晚两趟就不能少!而刚好到小宝平那个时候呢,家里已经不养牛了,草也就更不用拔了!

尽管这样,小宝平却也不怎么好玩。在念小学的时候,下午放学早早地回了家,不见奶奶奶,就兴奋地跑到门前不远的田里陪着奶奶,不时还挥动小手拔起田里的草或搬起掉落在沟里的土块。所以每次奶奶都笑着说“我们的宝平啊,就是听话懂事,真是奶妈的宝宝崽!”

“宝宝崽”,从小宝平记事起,奶奶就这样叫了,从未改口。光听这叫唤,就可见奶奶把宝平疼到何种地步了。在农家,似乎每家的老人尤其是奶奶都是尖声喊叫着一些农家特有的粗俗的阿猫阿狗般的称呼好赶了去干活!

但奶奶信佛对宝平来说也有诸多烦恼。

就拿宝平刚出生那会儿来说,奶奶听说阿兰生了,就心急火燎地去庙里请教神婆,让她给孙子取个好名字,托观音娘娘带着,一生都顺顺当当的。石大强听了却很不乐意。他总是对奶奶信佛冷眼相看,认为这纯粹是糟蹋钱的玩意儿。而家里五姊妹及一对孙儿女的名字都拜奶奶一手操办。石大强虽没多少文化,但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落个这么俗气古怪的名儿,他管不了其他人,但自至少自己的要把握住。于是,就坚决给孩子取名“石宝平”,奶奶为此生了不少闷气。最后还是去问过神明说这个名字也能保孩子顺风顺水,这才作罢!

在奶奶眼里,人是属于神明的,自然人一出世就就要把自己交给神明,托付给神明养着,这一辈子才能顺!小宝平一出世,就那么多小磕小碰,奶奶一问,就说是坟没做好,偏了方向,才会有这么多祸降到后辈身上。所以她老人家就瞒着石大强和老大几个,一个人请风水先生偷偷为祖坟改了向。这事直到第二年清明上祖坟上挂纸钱时,石大强和老大才发现,不由地心生恼火,回去就又和老人怒怼了一场。打这以后,奶奶和石大强及大伯他们虽说是母子,平日里也和和气气的,但两颗心之间就砌起了一堵难拆的墙——大伯们冷眼反对却也无可奈何,奶奶也搭理,依旧自顾自地敬奉着,烧香、叩拜一样没落下……

不过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这于小宝平而言完全没感觉。有感觉的还是出院后回到家里那一回!

奶奶看到小宝平后脑袋那条巨大的口子,不由地轻骂石大强心硬,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舍得给动刀子,还把一条长管子插了进去,边骂着还挤下来几滴老泪,“要是早给我说,我去观音娘娘那里求几副灵药来,吃了准好!”

果然,小宝平刚接回家里的时候,身体还很虚弱,大病没犯,小病不断。奶奶就敏锐地意识到了就是那次开刀落下的。所以,就马上去了观音娘娘那儿,照着神婆的意思,爬遍了村里各处的山,采回来一麻袋树根枝蔓来,之后就架起了小陶壶炖着。

那时的小宝平饭口好差,一天到晚奶奶总是喂饭也都进不了一碗饭。更别说喝这苦涩又呛鼻子的苦药汤了!每次一大钵一端到宝平面前,宝平虽生来就一副乖模样儿,没跑但头马上就撇了过去,紧紧捂住嘴巴。奶奶温和,平时又对宝平疼得不行,小宝平才撅着舌头抿了几小口,就死活都不肯喝了。奶奶看着一大钵子一点没少,心急不已。更可怕的是,小宝平因为受不了那股药味儿,连饭也更不好好吃了!

第二天,奶奶上圩,看到摊子上摆着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就想着给小宝平带一些。她走到摊前,看到了红艳艳的山楂卷和晶莹的冰糖。“唉,这东西酸酸甜甜的,用它来哄宝平,他说不准就把药给喝了!”奶奶灵光突现。之后奶奶又提了一袋小糕饼,大概是因为孩子不肯吃饭,充当干粮吧!

回到家,奶奶就趁药热乎着倒下去几块冰糖去,又搅动几下,再尝一下,果然不那么难喝了。之后奶奶又把山楂卷放在旁边,给宝平喂药,喝了几口就奖励一两片山楂卷。宝平小抿了几口,味道是好受了点,但宝平还是习惯地把头撇了过去。奶奶便马上扬了扬手上红艳艳的山楂卷,宝平的脑袋又顺着手势伸了过来,这办法果然省事,不多久,药就喝完了。

这样一大钵药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大概有一个月了吧!宝平自己也记不起了,只觉得那好长时间肚子里都涩涩的,一个响嗝就能飘出一股味儿来。他真觉得要佩服自己的勇敢了,这也可能是他人生中喝得最多的一次了,算起来甚至是最难喝的了,不过在奶奶的操持下,那么小的年纪竟也喝光了,不得说算是个奇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药很灵,反正从这之后小宝平的精气神就上来了。奶奶无疑更乐了,常笑着用手指点一下宝平的额头说:“宝宝啊,你这可全赖观音娘娘保佑啊,你一定时刻不忘观音娘娘啊,长大了可要记得感恩还愿呐!”

宝平五六岁的时候,也同其他孩子一般,想玩想跳。奈何老天捉弄人。尽管小宝平很想和其他孩子一样活蹦乱跳的。然在他的身上,要么脚不听使唤,想蹦却蹦不高:要么手不听使唤,不能像其他孩子那般摆出优美的姿态来:有时甚至手上脚上都不配合。稍微来个快动作,手脚都会打结到一块儿。所以和村里的孩子玩在一起,小宝平多少有些尴尬,有时还要吃点亏。但还好都是村里的孩子,乡里乡亲的,孩子们都会照顾一下宝平——一起跳绳,大凡宝平跳不过去,就会有个大姐姐出来带着他跳:跳房子时,小伙伴们个个也愿意跟他凑一组:弹滚珠时,伙伴们也会帮他找回他看不到的滚珠……这样,小宝平的童年也就有了一抹亮色!

其实在村里,有三个孩子跟他玩得最开!

第一个就是邻家的大姐姐了。其实宝平和大姐姐还是有点亲缘的,大姐姐的妈和宝平的奶奶是本家,所以按辈份来宝平应该称大姐姐什么的,但都是玩在一起的孩子哪会在意这许多?而与大姐姐玩在一起,是源于一次次拾柴的经历。

村子四周是连绵低低的山岭,山上长满了青松。所以每年的夏秋时节,村里人就从山上拾回铺满一地的松毛、松果或者不大的树丫子——这可是大山给予农家人最地道的馈赠。村里人的惯常做法是:拿一个用完了化肥的蛇皮袋,弄个洞就把竹耙子的把穿过去。这可是孩子们的专属——一到夏天,村里一大帮孩子就呼朋引伴,扛上挂着蛇皮袋的耙子,一齐向山上涌了去……

而有一段时间,有天下午村里的孩子都懒得出来。大姐姐却拿上工具突然出现在宝平面前。“宝平,我们去拾柴吧!”大姐姐兴奋地说。

宝平听了也挺激动,“奶奶,我和姐姐去拾柴!”说着奋力跑向柴房。

“去吧,要小心安全呐!”奶奶应声道。

宝平和大姐姐一齐来到山岭上,满地的松毛和松果,宝平高兴极了。于是两人就手忙脚忙地干起来。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大袋,还压得实实的。

黄昏,昏黄的晖光洒在那条田间土路上,宝平和大姐姐也就该回家了。宝平和大姐姐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大姐姐的奶奶疼爱自个的孙女,不时会给大姐姐一些零食带上或塞几毛零钱给她。所以每次宝平和大姐姐在回家路上,大姐姐兜里的无论是糖是饼,大姐都拿出来两人平分,宝平呢,自然是说不出来的开心啦!

几次下来,宝平和大姐姐就亲密得胜似亲姐似的。他们一起拾柴,有时山上柴不多了,大姐姐能干,每次都能早早拾满,就帮着填满了宝平的袋子。宝平打心里感激大姐姐,也许是年小罢,或许天生的性子,宝平对大姐姐也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还有两个好伙伴,就是邻家的地长和朝龙两兄弟,和他们可以以兄弟相称了。

这两兄弟,生龙活虎,性子野得很。宝平和他们玩,兄弟俩就总带着宝平到处疯。他们家门前的空地,长着簇簇的灌木,这就是为兄弟俩造的兵器厂,兄弟俩事时从家偷偷拿出柴刀,见着粗壮直挺的木杆儿就就砍,砍下来后就一阵削刻、打磨,最后弄得像样了,兄弟俩就学着电视上的大侠抡了起来,之后两兄弟就比划着打闹起来,别说还真有范儿。宝平见着也煞是羡慕,也呼喊着要。宝平力气小,就赖着兄弟俩,俩兄弟也是够情分的,一点也不含糊,两下就给他弄来了,这下就仨闹上了。他们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激情大闹,忘乎所以,直到他们的奶奶回来,突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忽地吓一大跳,赶忙收起家伙儿,立刻安静了。

除了这,还有那红彤彤的小螃蟹。

那时,夏日正炎。兄弟俩不知从哪找到一干枯的小泥塘。“塘泥肯定还有好多宝贝,咱去掏掏!”弟弟朝龙首先提议。

“那还等什么,走吧!”哥哥地长赶紧应声。

“真的去呀?”宝平感觉又新奇又刺激,还没等宝平回过神来,兄弟俩就拉着宝平跑了起来……

到了地,兄弟俩马上就撸起裤腿来,两个脚丫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到了那深软的乌泥里。宝平看他们都麻利地掏起来了,又看看自己的双腿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下去。“宝平,你就站在上头,给我们望风,等着我们的战利品吧!”地长突然发出声来。“好!”宝平脸上透出一丝欣喜,就好好站着看着兄弟俩从这头挖过那头……

不消多久,他们就弄上来六只小螃蟹。宝平见了,开心得不得了,用只手抓住螃蟹的一只小钳子拎起来晃了晃,像个擒获了一大批俘虏的将军!

小螃蟹弄回来之后,地长和朝龙两兄弟玩了一会儿后,果真就寻思着要开杀戒了!为这,他们还去邀了另外一个玩得很铁的兄弟大乐,大乐也饶有兴趣,就马上从家里拿出一个铁盘子来,大乐家门前正好有一片平整的水泥坪,我们便正好借着那凹下去的水沟,架上盘子。地长和朝龙就小心兮兮地将小螃蟹一只一只放上去,总共六只,在盘子里平铺了一层。水刚好加到没过螃蟹,之后老乐便又从家里抓出几把松毛,松果和一些小丫杈。松毛很喜火,一下子就烧得一团旺旺的火焰了,马上水咕咕地冒起了小泡儿,原本还脾气很犟的小螃蟹便乖下来了,卧在盘子上不动了。之后又不知是那个调皮鬼在盘里扔了几个小辣椒,顿时就有一股辣汽呛鼻子了。不过还好慢慢地我们竟惊喜地发现蟹壳已变成了那种馋人的红色,并开始晕开来一股子鲜香的肉味了。不一会儿,水也就收干了。宝平和老乐仅仅看看热闹罢,他们两兄弟才是真勇敢,又有野性。于是我们都起着哄怂恿他俩动嘴!

没想到朝龙还倒不含糊,真就挑一个大个的,掰开了壳,用指头抠出来一点米白色的肉放进嘴里一抿便又马上伸长舌头吐了出来,喘着气喊好辣,“不过还真的有那味呢,不信你们也来尝尝!”他们都只是看着、笑笑……

煮了螃蟹,他们的兴致也差不多尽了。最后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散的,印象中只觉得这样的场景都是在被家长“突袭”后在一片责难声中狼狈逃窜而走!

像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它们就像糖葫芦一样一串串的,不过可不止那八个。它们酸酸甜甜,使得小宝平整个童年都有滋有味!

不过小宝平也和伙伴们干了不少的坏事儿,其中有印象的也就是偷了回黄瓜。

那天下午,宝平和一大群村里的小伙伴捉迷藏捉了一下午,就不由地感到没劲儿。而其中的一个孩子就动起了歪心思——那时刚好轮到他找人了,他就站在外面等着,也就是这时,屋子旁的一小块菜地惹起了他的注意,不过还是里头那一条条细长青翠的黄瓜激起了他的馋涎,于是便顺手摘下一根躲在屋檐底下嚼了起来。伙伴们都还藏得严严实实的,没想到了时间却迟迟听不见动静。到底有些心急的小伙伴是耐不住性子的也就悄悄地溜出来看,一下就发现这家伙吃得正开心呢!

“嘘!”他边吃着又顺手摘下来一根递了过去,“叫他们也出来吃黄瓜吧!”

之后,伙伴们就聚在这个小菜园子里,兴奋地大口嚼起了黄瓜。最后又是那领头的孩子胆大,得意地拿起多出的黄瓜回了家,宝平和其他孩子也就喜洋洋地拿着黄瓜一起去他家玩,没想到在他家的大厅子里几乎坐满了所有他认得出名的老人,正一块儿闲着乱嗑,一见他们一大帮孩子个个举着黄瓜神气活现。有个奶奶就笑着说:“哟,吃黄瓜呢!”这话忽然就进了那孩子奶奶的耳朵,便是一句大骂:“你个不争气的,家里的东西不吃,还去学坏!下次再去偷别人的东西,打断你的手!”

小伙伴儿们听见了这话,却默不作声了,头微低着,马上就灰溜溜地各回各家了……

只是他听了赛似没听该蹦该跳照旧着,哼起口哨回自个屋了。

宝平这回却臊地厉害了,以致回了家都不大敢和奶奶说话了。不过黄瓜倒是挺好吃呢——宝平心里这样暗暗想着,也就酣酣然睡着了……

                            (六)温馨生活

因了宝平这事,石大强和阿兰就再也不敢打算给宝平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也许是天意,小宝平就成了石大强家里唯一的独苗苗、村里为数不多的独生子。这放在像石大强可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怪事!农家人没多好的出路,大多靠土地刨食,所以劳动力农家人就尤为渴求。农家的妇女,干起活来就是一头牛,生起崽来可就胜过一头猪了,生起来一窝一窝的——保底也有俩,封顶的就不用说了!

其实阿兰是满怀期待再生一个的——每次她看到小宝平一个人在宽大的水泥地上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自顾自地乱跳几下,就不由地联想起十几年后的宝平,不免一丝儿忧伤掠过心头。但石大强听了,却义无反顾地猛摇头,任何事情石大强都愿意为阿兰牺牲,但单单这事,石大强从未对阿兰说半个好字,阿兰比谁都更知根知底——宝平这一回,可差点把石大强弄趴下,他害怕悲剧又会在下一个孩子身上重演!宝平能活着并开始茁壮成长起来,不能说不是天意、奇迹!既然宝平来了,那么阿兰和石大强两个人就把全部的爱全心地贯注在宝平一人身上,又有何不可呢?

“宝平啊,你告诉妈妈,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啊?”阿兰时常喜欢摸摸宝平的大脑袋这样问。而宝平呢,每次都先沉默个两三秒,然后才挠挠头慢慢地说:“不想!”便快快走开了……

而在家里,宝平并不会孤单,他家里还有一个堂兄和一对堂姊妹呢!

姐姐是家里的老大,但她的脾气和魄力却不能与她的辈份相匹配。而小她两岁的哥哥却在家里称王称霸。姐姐对弟弟顽劣的作派打心眼里嫌恶,而弟弟却也实在没把这个姐姐当回事儿。一山容不得二虎,因了他们两个死对头,家里少不了闹腾!

其实姐姐和哥哥之间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厮打的起端无非姐姐的东西被哥哥惦记上了,哥哥想要霸占不成或者姐姐又逮着哥哥在做坏事看不下去了。爹娘不在家,姐姐自然也就是半个大人,自然要管好弟弟了。但前提是姐姐是个女儿家,论力气、论魄力都输着哥哥。所以一开战,姐姐只能心急败坏地用嘴大骂,而哥哥倒一脸从容,时不时还戏弄一下姐姐,有时甚至是把姐姐弄出哭声了。这时奶奶就往往在家旁的桃树上折下几枝枝条来先在哥哥身上重重地抽几下,大骂着不争气。之后又转身到姐姐这边,好像刚刚太用力了,使尽了身上的劲儿,只快速地在姐姐身上拂几下。但倘若让爷爷动怒了,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爷爷非追着哥哥“大打出手”不可,记得最为壮观的一次,爷爷追着哥哥几乎绕着村子跑了一圈!

宝平至今还记得无比清楚:有一回家里刚好不够饭了!姐姐就马上提议说吃挂面,宝平和妹妹都感到很新鲜,因为家里从未吃过什么挂面——别说挂面,就是正经地吃面也很少。宝平对此尤为深刻——奶奶为他和妹妹做面,先将粉干用水泡地胀胀的,再冷水下锅煮,等水烧得冒汽了,就把昨晚剩下的饭团块儿弄散倒了下去。所以,出锅后宝平瞪大眼睛发现买奶明明只下了两小板面,出锅时却盛出来大半盆,小宝平每次都能吃得饱饱的,但打一个嗝儿却成饭的味儿……

姐姐便马上说:“小学附近的小店里有卖,我们买一点吃吧!”

嗬,原来姐姐早准备着呢!看来她馋那挂面好久了,就缺一开口的机会了。

后来奶奶竟也同意了,就给了姐姐一块钱。姐姐马上蹬着破单车向小学疯跑了!可有点尴尬的是,姐姐在回来的时候天却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姐姐也就毫无意外地淋湿了。但姐姐还是挺开心的,她举起了传说中的挂面——那是一条条扁平的面条,整整齐齐地扎成一捆用白纸皮封着。姐姐有点迫不及待了,马上就开锅烧水。他们都是农家孩子,可能这有点精致的挂面于我们而言太新鲜了。姐姐还是按老一套的手法——水一下,挂面也就跟着下了去。结果却是很糟糕,挂面不似粉干,极喜吃水,等水开了揭锅时,哪里还见得汤水,面呢却糊糊的成一坨了,大家不免大大失所望,宝平却也能吃得开心——好像一大家子就属他胃口最好且没有什么看到他倒胃口——关键是这可是纯粹的面啊!

哥哥却撇起嘴巴不高兴了,大嚷着姐姐做的不好吃,姐姐也很尴尬,默默无语。可是哥哥的嘴就是开了火的机关枪,一发不可收拾。“这么难吃的面,肯定不要这么多钱,姐姐肯定藏着私房钱了!”哥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姐姐一听,就立马不干了!大骂起哥哥来,可姐姐哪有哥哥嘴皮子利索,哥哥不依不饶,猛猛地回了几句,姐姐就带着哭腔把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摔,跑回房间了。

这可把爷爷给弄恼火了,哥哥自觉大事不妙,撒腿就跑,爷爷也就追了上去。爷爷追了多远宝平已没有印象,只记得在晚上大伙儿都准备睡觉了,哥哥才像白天浪疯了的狗晚上又自然地溜回自家家门一样……

不过夜里宝平和哥哥就处得无比融洽。家里房间有限床也少,奶奶和姐姐妹妹睡一床,宝平自然就和哥哥爷爷挤一块了。床靠一面墙铺着,哥哥睡最里面,爷爷睡最外头。而宝平呢就是中间了。不过宝平的头是和哥哥的头同一向的,这样哥哥就能给宝平瞎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大多时候宝平都会和哥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儿歌或者动画片的主题曲。唱得多了爷爷不高兴了就吭两声,宝平和哥哥就停下来,之后又继续着,唱着唱着就睡着了……

在家里,哥哥怕的可能就只有大伯了!大伯脾气暴烈,加上又爱抿一口酒,每次看到这不争气的哥就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借着酒劲儿指不定就会拳脚伺候了。每年将近过年大伯从外赶回家的时候就是哥哥变乖之时,但有时候猴气上来了还是手痒痒。就曾有一次,宝平亲眼看到大伯一把拉住哥哥在一个角落里,哥哥此时也蔫了,再也“猴”不起来了,就在那里动弹不得了。大伯便对哥哥使劲地又挥掌又踢脚,哥哥也疼得哭了起来,宝平看到哥哥那痛苦的模样,竟也心生可怜了。

但大伯在家也就那么一会儿,大伯走了后家里照样又是哥哥的天下,任哥哥翻江倒海。其实剥开那一层对哥哥的惧怕,小宝平打心里更多还是崇拜——哥哥强求,他和妹妹平日里就管哥哥叫老大。论身板,哥哥身手矫健,挥动自如;论魄力,胆大包天无人不晓;年纪呢,足足大了宝平五岁,所以这老大也就自然说得过去了。

哥哥这老大也是做得范儿十足,平日里宝平就像一个跟班一样跟在哥哥身后跑,哥哥也从不客气,有什么屁大点的事儿都使唤宝平和妹妹做。

由于到处溜达惯了,哥哥又借着一张能嘴,就聚拢了一帮朋友,都是村里很他一般大的孩子,同样顽劣得不像话。记得那个时候正是“小霸王”游戏机风行的年代,他们当中家比较阔的想尽办法向爹娘要钱又背着偷偷买了台设备。家里没多少钱的,像我哥,就时常瞒过爷爷奶奶,把家里贡献出来作为他们疯狂游戏的天地。那时小宝平就搬张小板凳坐在旁边瞪大一双小眼睛看着,从电视机玻璃屏上呈现着一个个炫酷的斗士,哥哥他们双手抓紧手柄,激动飞转地按动着各个键,那儿的人儿就开始放枪、喷火、厮杀……哥哥他们也随着游戏的进展发出各种狂叫,小宝平看到这些心里不由地泛起一些澎湃,但哪轮得着他,他也更不想摊上这摊浑水,以免让别人喊他坏孩子!

平时宝平没事就和哥哥东串串西荡荡,遇着什么稀奇的事就去瞧瞧热闹,有什么好东东就不住地手痒要去碰碰,所以惹的祸都够装一担箩了,但有些时候闯的祸中十分中有三分宝平也有原因。回到家爷爷奶奶肯定对哥哥发难,至于宝平,那可是村里公认的乖孩子,爷爷奶奶夸都还来不及。哥哥也讲义气,任爷爷奶奶训骂,厚着脸皮受着从不说有宝平半毛钱的事。很多次以后,哥哥也仿佛打了预防针有了抗体一般,每次挨爷爷奶奶说就跟挠痒痒一样没反应。

但有一次,哥哥真的就摊上大事了!

那天下午,奶奶刚从田里干完活儿回来,就听见桌上那台电话嘟嘟地响。奶奶赶快跑进去接了起来:

“这下孩子就被你害死了!”话筒那边传来了大伯的怒吼。

“怎么了,孩子怎么了?”奶奶摸不着头脑有心生一丝丝害怕!

“这小子逃课跑去上网,被老师抓住了开除了!”大伯语气不减,奶奶还想说要怎么补救的话,还没张嘴,大伯就“啪”地挂了电话。奶奶气急败坏,马上向乡里的初中走去……

进了学校,奶奶一眼望去,一大片地树立起几幢五六层楼高的房子,地上跑着密密麻麻的学生,奶奶心里没底,不知怎样找到哥哥更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她一见着一个体面得像老师的大人就马上拦上去问,一连几个才误打误撞到了一间房前,就看见房间里站着几个学生,便忙走进去。一走进去马上奶奶就看到了站在队里的哥哥,开口就责难起来,说的话越来越重、越苦!哥哥头始终低着,不说话。对哥哥来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次背了点,被逮着了。可奶奶心却揪得跟个麻花似的,她又转过头对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

“把你家孩子领回去吧!”男人先出了声。

“啊!别啊老师,你就原谅他一次吧,我保证他下一次再也不会了,孩子不能没书读啊!”奶奶声音更苦口了。

“这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可管不了他,你还是领回去吧?”男人继续坚持。

奶奶听了感到心头一阵痛,就蔫蔫地忤在那儿,不久后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男人打开看了一下,略略停顿几秒,才拿到耳边:“喂,你好……这样啊,好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啊!”接完电话男人转向奶奶,脸色好看了不少:“老人家,先带孩子回去在家里好好自我反省两天,再来上学吧!”

奶奶听了,刚刚紧缩成一团的心终于舒展开来了,“谢谢,谢谢!劳您费心了!”

回到家,哥哥又受了奶奶的一顿苦口婆心的的训,奶奶这次实在是太气了,再加上大伯那样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亏得自己每次还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教出来的孩子都应该是乖巧懂事的,没想到哥哥却这么不争气!说着说着奶奶就带着哭腔了。

打那以后奶奶可就对哥哥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了。若有点什么端倪便不断地盘问。哥哥每个星期的零花钱也按大伯说的给,哥哥说什么奶奶也不管了!哥哥这下才尝到一点苦滋味了。

不过尽管哥哥是如何调皮不逊,奶奶依旧和我们一样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用自己仅有的一颗心一个个一样疼。直到现在,宝平和哥哥也忘不了大清早的那一大碗麦片——那是姑姑们专门孝顺奶奶的营养品,那时哥哥和宝平都还在念小学,小学就在村里,离家也不过一千来米,但奶奶急——生怕宝平他们迟到耽搁学习,愣是早早起来,做饭是颇费时间的,于是奶奶就果断地牺牲了她的麦片。奶奶拿出来几只大搪瓷碗,给每个孩子倒上大半碗,再上开水一泡,麦子的香气儿就扑面而来,这就是一顿美美的早饭了!奶奶坐在一旁看着兄弟俩狼吞虎咽着,每次宝平和哥哥都吃得饱饱的,但无奈肚子太小,每次他们都会剩着很多,然后很满足地背起书包,向学堂疯跑着……

后来哥哥果然也没犯着什么事儿,这样憋着直到姐姐将近毕业了,战火却又忽地又被哥哥燃起来了——那天下午,哥哥一回到家,就把书包和其他东西往床上一摔。奶奶过来问,哥哥也不搭理。奶奶倒很有耐性,一直不停地问。许久,才说:“奶奶,我不想读书了!”

奶奶听了心脏立刻用力“扑通”地跳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这话从自己的孩子口里吐了出来!奶奶向来都不问及孩子的成绩,对学习差的孩子都能宽大处理,但唯独无法接受像哥哥这样不争气、胡来一气的!可是这次奶奶无论是大声斥骂还是苦苦哀劝都显得软弱无力。最后又是大伯的一通电话使事情有了了结。

那天,正当奶奶忧心如焚时,桌上的电话终是响了,奶奶拿起按在右耳——是大伯的声音。这次大伯只是打电话想简单地问候一下家里。奶奶无精打采的应了两句后,就又极为心伤地将哥哥的事说了出来。

大伯听了,先是一震,大骂了几句才叫哥哥过来听电话。哥哥拿着话筒呆呆站着不吭声,无论大伯劝说大骂都只是“嗯嗯”一声,大伯就这样一直骂了好久……

哥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几天就在家里悠哉游哉,又重回以前的自在生活。

不久后姐姐从学校里拿回了毕业证书,这不仅宣告初中生涯的结束,甚者是学生生涯的终结!而很重要的一点是姐姐也没有继续读的心思了——她认定自己是个女孩子,没必要读那么多死书,比这更要紧的倒是早些进入社会,帮家里分担重担。说这话一点都不为过,在宝平的那个小村子,能读就让你多读几年,不能的就早早收拾好包袱出门去,绝不含糊!不要说哥哥姐姐他们,就宝平那一辈人就有许多“半路出家”的孩子,而他的好伙伴地长和朝龙就是典例!

几天后,大伯的电话终于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是是宝平接的。“平平啊,最近学的怎么样了?”大伯现显得别样温和。宝平轻声应着:“还好吧!”

“嗯,那就行!你可要发愤读书啊,给家里人争一口气!”大伯开始有点激动了!

“行啦,叫奶奶听电话吧!”大伯又补了一句。

“噢,奶奶出田里干活去了!”宝平声音还是轻。

“那我晚上再打过来,你到时候告诉奶奶啊!”大伯还没等宝平应声就挂了电话。

晚上,大家都围坐一桌正在吃饭的时候电话铃如期响起来了。“奶奶,那是大伯的电话,他下午打过了,让我告诉你,你快去吧!”,说着宝平就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奶奶正要起身,哥哥却一个激灵马上抢到前面去,拿起了话筒。过了好一会儿,哥哥回来了,他的脸已经足够充分地说明了他此时的快意。“奶奶,我爸喊你接电话!”哥哥大声地说。

奶奶便放下碗筷进了去……

“他奶奶,我跟他说了一下,他是真不想读了!”大伯说道。

“那怎么办,他可还小哩。”奶奶倒有点急。

“那也不能让他就待在家里,净给我添乱!就让他先来我这儿再看吧。我划算好了,过几天住在大屋圩的六子要出门,你就带他们俩去他那儿,叫他们跟着六子一起走!”大伯这时说得极为淡定。但奶奶一听这话心就“咯噔”一下猛撞了一下胸腔。

带大哥哥姐姐其中的辛酸自然不消说。从开始的匍匐爬地到现在的高大挺立,十几年,中间虽然有不少苦难,有时气得奶奶甚至想扔掉这俩孩子。但奶奶现在看他们长得如此健壮,倒像是一个艺术家完成了一件惊世之作,心里只有说不尽的欣喜和荣耀,长大的孩子其实也就是她耗尽一生要完成的杰作!

如今就要把他们亲自送走,说什么奶奶也有点割舍不得,何况她这样多情易悲的人。

哥哥就在厨房开心不断,“这下我也可以去外面了!”

“想得美,好好读你的书吧!”姐姐马上回怼。

“爸都亲口对我说了,不信等下你去问奶奶!”哥哥还是神气十足。

奶奶接完了电话回到了饭桌上又接着吃起了饭,只是什么也没有说,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奶奶对哥哥姐姐的态度有了丝丝改变。这一点在哥哥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哥哥呢,似乎也很领情,这几天也不再捅娄子,家里就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那又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好像是农历的十三,这也是一种揣测,因为联想到只有农历逢三六九的日子,圩上才能热闹开来,奶奶也才有可能给他宝平他们做顿好的打牙祭。今晚,月亮不太够赏脸,只露出来半边脸,不过群星闪耀,把黑缎子般的夜空打扮得煞是绚烂!

这个晚上,宝平、妹妹、姐姐就在家门前的水泥坪上欣赏着这夜色。这天晚上,宝平也没有兴致和哥哥玩儿,他此时竟心生一种别样的感觉,特别地想和姐姐待一起,姐姐此刻也无比温情,对兄妹俩说了好多嘱咐的话,此时的姐姐就像他们的家长。

“姐姐,你去到外面了,是不是只有到过年我们才能再见到你啊!”宝平想了想。

“嗯,姐姐会想你们的,你们会记着姐姐吗?”姐姐肯定地说。

“肯定会啊!”宝平和妹妹几乎同时把话说出口,宝平点了点头,

“姐姐一定能赚好多好多的钱,回来我们再好好玩!”妹妹异常高兴。

“好,你们要好好读书啊,要听奶奶话,我回来就给你们带好吃的和漂亮衣服!”姐姐好激动。“姐姐,以后我们就管你叫老大!”宝平突然叫了起来。

“好啊!”姐姐“扑哧”一声笑了。

“老大!”、“老大!”宝平和妹妹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东方天空刚泛起一点白光,奶奶带着哥哥姐姐就向圩上赶了,他们要在六点之前赶到那躺唯一的最早的班车。奶奶是个急性子,本来出门这就是天大的事,所以奶奶就早早地叫醒了哥哥姐姐三人快步地走了。有奶奶的这股认真劲儿事情当然是没问题了,但当看到兄妹俩上了车之后就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奶奶手里紧紧攥着一袋送哥哥姐姐们余下的零食,两脚已然没有力气,一步又一步挪着,直到八点钟大太阳已把光芒洒满一院子,宝平才看到奶奶进了门来。

哥哥姐姐走了后,家里确乎清静了不少。可一下子就少了两大个人影儿,不由地让人不自在了,这从奶奶连续几天都没精打采可以看出。直到一个多月后奶奶从话筒里听到兄妹俩的声儿,奶奶皱巴巴的脸才好看一点,一拿起话筒奶奶就抢着说“生活还顺吧?”“身体健康吗?”“还做得下来吧?”等一系列问候,这是她一贯的做法并且一直坚持到对以后远在异地的宝平说这些话。当听到那边肯定的回话后,奶奶才真正敞开她的话匣子——

“宝宝崽,你晓得不?那时我早早地送你们上车,急急赶赶怕误了车,可看着你们都上了车,我这心就立马不行了——去的时候还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只留下一个影儿……唉,你们是不晓得我又是多么地舍不下你们,不过现在听到你们都过得好好的,心里总算好了点!过得好就好……好!”奶奶的声音有些颤动。

之后她们又说了些简单的事儿,奶奶之后又是一通“保护身体”、“想千赚万”、“平平安安”之类的祝福话,最后确定那头没声音了,才缓缓地扣下话筒。

哥哥姐姐走了之后,家里就剩下宝平和妹妹俩孩子了,他们或许与哥哥姐姐们多有点神似,一对冤家送走后,接着就轮着宝平和妹妹上场了。妹妹虽然是带个“堂“字的,但叔叔为人不正经,妹妹出生后尽完了那点残存不多的责任就送回了家里让奶妈看管。自己呢,继续逍遥自在,已然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的父亲,至今妹妹的户口还上在大伯的本上呢!还好家里人都把妹妹当自己人看,该有的一样也没有落下,尤其是宝平的父亲,简直就默认了妹妹就是他的女儿了。

这是家里的情况,可到他俩私底下,谁也不认这账——大人怎么唤宝平妹妹就怎么叫,宝平也从没喊过她一声妹妹。甚者,为了解恨他们还各自给对方起了外号!

其实在家里,宝平最受不了的就是妹妹的那股子女孩子气,妹妹学习不成气候,却也不认真,心野得赛似心里头跑着一匹野马。为此妹妹在小学还留了一级,从此与宝平拉开了差距。宝平呢,心静,学得也认真,虽说在学堂里不见大名,但在家里却有目共睹,自然受宠着。妹妹面对这烦神但又不得不做的功课,能抄的就尽量抄,不能的就只能硬着头皮找宝平了。宝平念在妹妹的面上,想帮,但怎么放下性子来教妹妹都不懂,大多时候妹妹就把作业放宝平那儿拿出自己的一点儿好处直接让宝平代劳。宝平一开始还一心投入当中,后来发现不对劲儿才不再做了。开始他只是说了说,后来发现这在妹妹那儿已然不管用了,就开始嫌恶起来了,有时为了阻拦妹妹的劣迹,还动用了几句犀利的话。

学习也就算了,关键是一朝一夕中宝平还发现了妹妹的不少丑毛病。例如慵懒得从未去田里找过奶奶,自私地在饭桌上挑光了自己爱吃的菜,每次惹了祸怕挨打就马上躲了起来……如此种种使得宝平越加发觉她和那不正经的叔叔的神似——不愧是一个模子刻的!

渐渐地,宝平发现自己似乎和妹妹不是同一类人了,他对妹妹的什么事也都不关心了,而妹妹心里明白这似乎是个假哥哥于自己毫无指望,两人就这样用冷眼看对方了。所以,哥哥和妹妹开始有着各种各样的“战争”——从饭桌上的一盘菜到电视机的遥控器都“打”得不可开交!

一次晚饭,桌上放着一盘鱼。鱼,可是妹妹的最爱,妹妹见了便用筷子在盘中扒拉着,搅开各种配料,拣出几块最大的鱼。宝平看在眼里眼睛却越发灼痛了,马上把筷子搭上去,一把按住那块最大的。

妹妹不理宝平,依旧用筷子胡乱扒着。宝平兄是忍不住了:“能不能有点吃相,就你一个人吃?”

妹妹仅仅哼了两声。宝平就迅速将盘子抽走,妹妹终于也不乐意了,就顺手拉着。宝平便推了一把妹妹,转头向着妹妹,露出一副恶狠狠的眼神儿。“凭什么管我?”妹妹声音有点尖。说着两人就左右推搡着,奶奶看到了,放下家伙什,就跑了过来:“是不是平时对你们太好了,不吃就不要吃!”

话刚落,妹妹就摔下碗筷,跑进了房间把门关得死死的。宝平呢,见奶奶过来了便连忙沿着门前的小马路跑了去……

宝平使出了很大的劲儿,一连跑了几分钟。伴着宝平急促的脚步还有愈加浓重的的夜色,宝平的脚也开始慢下来了——他真不想也不敢就在外面呆一晚,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想着他就在一个墙角下站住了。虽说是夏天,但此时宝平身子却也打着哆嗦,他不知道自己该站多久,假使奶奶发现了自己又要怎么办,这对他来说都多少有点棘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宝平没错,妹妹要对自己的自私负责!

不一会儿,宝平听到人声儿了——果然奶奶找过来了!宝平还是站住,继续跑肯定会被奶奶逮个正着,但宝平也没打算这么快认输,他想让奶奶干着急一会儿。正想着宝平就沉浸其中了,却不奶奶已经发现了墙角的那团黑影儿,奶奶又到了墙角:“平平!”

这时宝平才感觉身体一阵热,那两条腿像是胶住了,之后竟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奶奶走回了家……

回了家,之前的的画面像放电影一张一张映在眼前,宝平不晓得接下来有什么等着他,但他心里还是尽力往好处想——毕竟宝平不管在奶奶还是其他大人面前乖孩子的印象就从未变过!他就静静地待在自个房间的小角落里。

不久奶奶果然进来了,正向宝平的那角落走去——向宝平逼进还有奶奶手里攥着的桃枝。

奶奶一走到宝平身边就毫不客气地抡起桃枝向宝平身上打去,一连打了几下,一下比一下响!宝平这时倒是犟,硬是忍住没哭!“跟你说多少遍了,她和你亲妹妹没两样,你就不能让着点吗?”奶奶声音很大,“动不动你就跑出去,又没有人怪你,大黑夜的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着急吗?要是你又什么岔子你叫我怎么办?”奶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宝平还是忍着,但俩眼珠子不争气,几滴热泪就“啪啪”掉了下来。

“你说以后还敢不敢了!”奶奶追着不放,宝平依旧是哭着不应声。

“敢不敢了?”奶奶又拿起桃枝抽了两下。

“不敢——不敢,不……敢了……”宝平呜呜哭得很厉害。

“好,下次再这样,你说剁你哪只手还是剁哪只脚?”奶奶很急切!

“奶奶,我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

“说啊,剁手还是剁脚?”奶奶又问。

“我说了不敢了,真的!”

奶奶又挥了一下桃枝,“说啊,要哪只手还是哪只脚?”奶奶的手打着颤,桃枝也跟着抖了抖。

“左脚,左脚!”宝平哭声愈加凄厉。

“好,好!奶奶记住了。”桃枝从奶奶手上溜了下去,但脸上分明变得模糊了,奶奶马上走出了房间……再回到房间来时,宝平已经躺在床上了,抽泣声仍很清楚。这夜,哭的还有隔壁的妹妹……

第二天早上,当宝平屋子靠窗的那面墙被照白,宝平就照常起了床,也不知为什么,宝平对昨夜的事似乎已不知所以了,倒是比以前睡得更加香甜了!宝平出来再见到奶奶和妹妹时,却又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竟也不说话了。不过毕竟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这种窘境没僵多久。但对妹妹,在宝平内心深处就是一个陌生人定死了。从那以后,宝平和妹妹就离得远远的,只要不碍着眼,宝平也就任她耍性子!

在这个家里,还有爷爷,爷爷对他的好宝平是惦记在心的!

宝平迷上了动画,每晚必定守在电视机前看完少儿频道每晚播出的仅有的两集动画。等看完了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奶奶她们都已经睡了一觉了!这时仿佛一大个房子里就剩下他一人,宝平心里也清冷下来。电视房和卧房只隔着一个厅子,宝平飞快地穿过去。但马上爬上被窝,宝平的心便马上定下来了——有爷爷在,被窝从未冷过。爷爷是睡得最早的,但一触到宝平冰冰的手脚后,爷爷就能醒来。爷爷却从不叱骂,每次都慢慢地双脚屈着,大腿上翘,爷爷大腿和胸膛就架成了一个小窝。宝平就把两只小脚伸进去,然后两只小手又插进爷爷的咯吱窝里。正是这么个小动作,使小宝平整夜都舒舒服服的、整个冬天都舒舒服服的。

爷爷脚不利索,很少出外面。不管大小东西都是奶奶包揽,买得多了奶奶就就嫌烦了,有时爷爷小声恳请奶奶捎一样东西,奶妈就冲爷爷抱怨起来。终于有一天,爷爷铁定了心明早要自个逛一回街!

“平平啊,来!明天早上想不想陪爷爷赶圩啊?”爷爷在被窝里头轻声问宝平。

宝平转了转小眼珠,“好哇,爷爷!”

第二天一大早,爷俩快快吃进几口饭后,爷爷右手挎上他的破公文包,左手撑一条竹竿,宝平就两手抓着爷爷手臂,一前一后向圩上走了。说起来宝平和爷爷也是同病相怜了,宝平生下来就没得着天老爷的一副好身体。而爷爷呢不得老天可怜,一向健朗干活如牛的身体也在一次小中风后变得不堪一击。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小宝平一路绕着爷爷小蹦小跳不成问题,可没想到爷爷慢成这样!宝平在前头走着,甩了爷爷几十米后就顾过头来看看,着实捉急!

等到了圩上,爷爷露出来点点笑意:“平平来,告诉爷爷你想要什么?”

宝平不说话,他不想乱花爷爷的钱。爷爷就领着宝平在圩上走着,很快爷爷就挑完了自己的东西。这时爷爷在一个零食摊前停住了。他指了指那五颜六色的糖果,“平平,买一点吧!”,宝平虽没说话但也没回绝的意思,于是爷爷就抓了几把。

东西都买完了,爷爷和宝平也就该往回赶了。走到一个玩具摊的时候,“呀,陀螺!”宝平激动地叫出声来,俩小眼珠飞快转动。

“要买么?”爷爷问道。

“想!”宝平稍稍带出声来,他知道那种陀螺和大伙儿在学校小店里的不一样,这种更高级的村里只有几个孩子有!

爷爷叫宝平先拿一个,就问那个小贩价钱——不出所料价钱确实有点贵。爷爷却也不讨价,马上就给了钱。宝平虽然内心有点消受不起,但按捺不住的更多是激动——他简直是高兴死了,一下子就得到了村里孩子还苦苦索求的陀螺!

“平平啊,千万别跟你妹妹说我给你买的啊!”爷爷侧到宝平耳边轻声说。

“嗯,嗯!”宝平边捣鼓着手里这新玩意儿!

于是,爷俩就又一前一后,拖着小脚步慢慢向家里走去……

日子就像宝平的摔在地上的陀螺飞快转动着,转眼就要过年了,大伯、爸爸他们也快要回来了。等这一家子都聚齐了,这小家也就活开来了。不过宝平不大喜欢这热闹,不知为什么他对家里的大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怕。宝平小时候常有这样的场景:大伯、爸爸几个大人坐一桌,身旁孩子们站着。大伯就饶有兴致地问起孩子们长大想干什么。哥哥、姐姐和妹妹略一犹豫后都争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哥哥觉得警察威武,姐姐想当老师,妹妹认为护士姐姐有趣极了。等轮到宝平了,宝平看着大伯笑容灿烂的脸,舌头打结了一般硬是憋不出半个字,身子也跟着颤了颤,两只小眼珠忽闪忽闪。最后大人们看这宝平这副模样都叹了叹气,草草作罢……不过除却这该死的腼腆外宝平还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不过大人们回来还是好处多多,起码饭桌上添了不少的好菜。过年回家,一年才等来一回,所以大伯他们都很舍得每次都在外头买了一大兜东西带回家,其中许多宝平见都见不到的好吃的是必不会少的,还有就是过年的新衣裳!

宝平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年家里突然神奇地下起了雪,白白的铺了一地。那时邻家的叔叔先回来了并捎回了两双顶漂亮的鞋子。鞋子一拿出来,宝平就高兴得不得了,鞋白白的,造型奇特,刚把脚丫子插进去,就感觉特暖,小宝平就在地上快活得踏着,踩得雪块咂咂作响。而更使宝平兴奋的是那鞋底,一踩下去,就呈现出五彩的光亮闪来闪去,还发出声声哨子,煞是神气!

最妙的还是大年那天晚上啊!除夕夜,一家人大大小小团坐一桌,眼前是一大片的佳肴,五味馨香。家人个个精神抖擞,满面笑容,互相说着祝福的话。窗外的夜空,阵暗阵亮,并伴着声声惊天震响——那是年夜里特有的烟花,烟花迅速飞向高高星空,成为明亮的一点。最后又猛地想四面八方伸展开来,成为一朵巨大缤纷的花儿。宝平家里没那么好的条件,但也能和有钱的孩子一样惊羡地仰起头看着美景,尖叫不已……

按农家的规矩,今晚是要熬一宿的,但宝平还是个孩子哪禁得住这个。十点过后就打着一连串的呵欠往床上躺下了,也许玩得太累了吧,宝平很快入了梦,爆竹噼里啪啦闹了一晚上竟也浑然不觉了。直将将天明时,宝平睡得差不多了,爷爷微微一拍,宝平就醒了。爷爷马上神秘地叫宝平翻起枕头来,宝平才惊喜地发现——一个大红包正平平地躺在席子上呢!

年年如是,正是这样的小惊喜陪着小宝平长了一岁又一岁。

                  (七)从小学到初中

老天其实还是挺眷顾宝平的——忘了给宝平强健的体魄,却赋予了宝平难得的平静与敏锐的思考,这些一步步促成了他学习上的猛进——这一点至今仍能从家里墙上那几张依稀可见的奖状中得以印证。

在家里,宝平是唯一一个在学校没留过级的孩子。每次大凡寒暑假将到时,村子里各家的孩子都心急不已!怕什么呢?每次放寒暑假时老师都会将报告书发到每个学生手里。报告书里可记着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和老师亲笔评语呢!这无疑关乎孩子的生杀予夺,但宝平却从没把这当一回事儿,而每次下来石大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报告书书上老师那令人舒服的字眼儿。报告书上还有一个重磅的字儿,那就是操行等级,而每次宝平的书上都毫无意外地写了个“甲”!那就意味着老师都夸宝平是个好孩子了。

但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整整五年,宝平却也没得着老师的一张奖状。别人信得过宝平的本事,但于宝平而言,这是难过的五年,其间的滋味无法言说!

不过,漫长的五年中,宝平到底还是给别人看到了自己的不一般的东西,那篇受表扬的作文就值得挂在嘴边。

那篇作文,宝平才写了两个自然段就不想写下去了,心一横,还是交了上去!没想到歪打正着,真合了老师口味,上课时老师就拿了他一本本子,当众夸他写得好,有真情实感!宝平实在想不到,平日那么吃苦,想张奖状都得不到,没想这随手一写,老师倒夸起自己来了,这倒是一个惊喜,让宝平内心好受了好一会儿——不过还得亏当初自己没有胡写一通!

除这之外,这学校也就没剩着什么值得宝平这样特意回味一番了……

在学校里,除了和自己经常玩耍的几个小伙伴聊得开外,宝平俨然一个闷葫芦。上课就坐直了身子,俩眼盯着黑板,呆呆听着。下了课要么坐在原位上写写画画,烦了就到门外的楼道上看看外面放松放松,从不想其他孩子一个性子,一下课就像个猴子在教室里窜来窜去。一到冬天,天寒,才上了一节课,孩子们就冻得没法活了——尤其是脚趾头,痛得好像被人给活活割了下来。

孩子在这个年纪,正是很鬼的时候,为缓和这种窘境,于是他们就流行开了一种叫“挤暖”的游戏。顾名思义,就是一堆子人相互挤来挤去,从而身子暖和起来!这可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一旦有哪个孩子起了头,就到处呼朋引伴起来,便马上又激得别人心动,于是就跟好汉聚义般马上煽动一大片。一大片人黑压压的在墙角落里挤成一坨,这时可就要看最里头的人身子骨如何了——够壮实的话就暖和得不行,要是太弱的话就算不把你挤扁,也多少要让你出点血!

宝平每次见他们一大群人高高低低挤成一堆就心生忐忑,他的伙伴们就很陶醉于那种滋味。好多次都把宝平强拉进来。宝平身子小巧,幸好也没把他进里头去,他就站在边缘随着他们一波接一波的猛攻颠来颠去,身子是暖了不不少,但一整个人却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子,被强拆了一番但愣是没拆开来,很不自在!

孩子们玩得好疯狂,有一天到底还是出大事了!

也不知道那个瘦瘦的孩子哪里造了孽,不觉间竟挤进了最里头。那小男自然经受不住这重磅的压力,更何况围在外头的几个大块头正步步进逼,不由发出一声声惨叫。但玩的人痴醉其中,只当它是为渲染气氛了,这哀鸣马上又被汹汹而来狂叫压倒了。直到听到一声“嘣”的闷响,接着白墙上就现了一块红,大伙才纷纷住了手,都惊慌地愣在那儿——那个瘦瘦的同学额头被撞破了好大一块,鲜红一片。

事情挺严重的——那位同学马上被被送到卫生院,一连缝了八针!

之后老师又借题给他们好好了一课,从此再胆大放肆的孩子也不敢叫着挤暖了!

宝平好静,老实,再加上学习又吃得苦。照理应该是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但在班上,宝平却像一棵不惹眼的小草,没人睬!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宝平的长相,用现在的话来说宝平确实长得有点“励志”一米六五的个头,却有着一百多斤的块头,除肚子外,上身纤细而大腿却又惊人的粗,整个人站起来,就活似一个竖起来的纺锤!最本质的还是毁在一张脸上,若不是脸上堆了些肉,你肯定能看出来左右两边脸那两根骨头都好像不是同一个娘给的,一个凸起来成了小山岗,另一个则勉强算个平地。再加上小宝平天生就顶着个大脑袋,一双眼睛斜斜着目视前方,显示出来足够的鄙夷模样。这么来一下,一般的人要么不敢看他,要么不屑看他!

宝平的存在直至发展到如今,不可以不说是生命的奇迹,但奇迹背后却也是几乎等值的代价!现在伴着小宝平的长大,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也积了一大箩。

比如眼睛就是一个大问题。宝平顶着个大大的脑袋,但嵌在那儿的两颗小眼珠儿却是小的很不像话,被眼皮沉沉地盖着。宝平平时看东西两只眼睛的地方就形成一条缝,躺若笑得开心点,那可真成一条细密的线了,幸好宝平也不爱怎么笑,而伙伴们似乎也没见着宝平的什么照片。那时照相是个技术活儿,照片就是个顶稀罕的玩意儿,肯定不能像现在这么随便来。大人给孩子照相一般都是孩子刚降生不久,作为一个家庭的荣光、作为孩子生命重要时刻记录下来。但那时宝平没照。为何?倒不是爹妈吝啬那点儿钱,当时石大强就挺想给孩子留下几张,但和他奶奶一说,奶奶就急得面红耳赤,满口重复孩子不能被照否则孩子这一辈子都会被恶人缠身之类的诡异话。石大强不敢和她杠下去,兴致也就自然消磨殆尽了!

但有一回就臊到宝平了。那时学校组织集体拍证件照,一条长队排了过去,宝平居中站着。别的孩子都兴奋不已,一群群叽叽喳喳地讨论各自的样貌,有些女孩儿还不住地用小手轻轻梳弄斜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心里准备着闪光灯一亮时应有的姿势。前面还有不少人,但宝平却忐忑不已,他一抬头看到别人堆满笑容的脸蛋儿就开始发慌。而且照相又是那么的快,“咔咔”三秒就传到了下一个。等到宝平时,宝平小心兮兮地走上前,脚步很小很慢,他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到了座上,坐好,后背向后靠着,差一点贴上面的红布。“这位同学,头别歪了!”宝平立刻听到是在叫自己,看了看两边的把手,把头移了一下。

“眼睛,眼睛要盯住镜头!”照相师傅又说话了。

宝平脸上有点发烧,眼睛尽力往镜头看。他也想着尽力把眼睛睁大些,但越强迫自己,反而越僵硬、越拙笨不堪,身子也竟走了小小的打颤。“怎么回事,没眼睛吗?”照相师傅不耐烦了。

宝平想解释点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天生的小眼睛,还是得了怪病?恐怕仅仅是更多的嘲讽罢!宝平强忍着,又试了试睁大些,下巴使劲儿往下伸着额头上的肉努力向上拉,三条横向的皱纹就鲜明地显现,沟壑分明!也就两三秒的事,在宝平身上却花了半分钟之多,如此三番后,师傅极不耐烦了,后面学生嘴舌也发出阵阵动静。“算了,就这样吧!”随后是一声低沉的快门声。

这回洋相可让更多同学更好地认识了他,于是宝平也就自然而然地走进了孩子们的话题。他们根据宝平的身体,上大下小,就又联想到了地里长的萝卜,于是不觉间“长萝卜”这一富有乡土气息的外号就从孩子们嘴里呼出来了,口口相传,竟连隔壁较为活泼的女孩儿见了面也会喊上一声!

起外号这件事在农村的学校实属不怪,他们起外号也大多是阿猫阿狗一类的,但宝平一听到别人叫他“长萝卜”,他就感到特别恼,但武力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差距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宝平只能由悲生愤,有时就忍不住偷偷掉下几滴泪来。

慢慢地,这个也给奶奶她们发现了。她们时时看到宝平回到家来就现一脸苦相,有时还能瞧见眼窝出的几点泪痕。“宝宝崽,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你很苦一样?”奶奶每次就这样试着问。

“宝宝崽,你跟奶奶说有谁欺负你,奶奶过去跟他说道说道,别闷在心里!”

“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谁也不能欺负你!”奶奶心里越发急。

“没,没呢!”奶奶越是关切,越是急着问宝平,宝平就觉得更不能告诉奶奶了。这是小孩子的事儿,要大人掺进来多不合适!何况自己是个男孩子,还能让奶奶上阵?

曾有一次,宝平他们正上着课好好的。突然就冲进一个大娘来,约莫五十几年纪。进来左右扫一一眼过去,就从桌椅之间径直走过去,停下来一把抓住一个女孩,“你个死不争气的,给我出来!”说着就往外拽着,那女孩好像知道这事情会发生一样,就毫不挣扎着出去了。

之后的状况就更加惊人了!一大一小就面对着站住,大的开口就骂,骂的内容大多都是乡下家长教训孩子的惯用语,不过语气强硬,话语狠毒,倒是挺震撼人的!大娘的口一开,就跟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而且似乎愈加凶猛,我们的课也上不成了,几乎整节课都是听着叫骂声。自始至终大娘骂了这么久,女孩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僵僵站着,不断抹眼泪。

宝平他们离她俩很近,但大人吧嗒吧嗒地说得太猛了,俩字当一个字念,一连串下来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但有一句宝平他们听清了——就是这个女孩偷了她家里人的几百块钱!这不由得使他们惊呆,她家是村里的阔户但没想也养大了小孩子的胆,一下就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也难怪……

但这个事却也从侧面给宝平一个巨大警醒——家长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别看平时把孩子当宝疼,但一旦有事时,他们立刻会动用起大人的那一套办法来处理问题,绝不含糊!所以有事,无关乎生命安全,宝平对家里人能不说就不会提一个字。

宝平就默默地受着很多委屈,有那么一回还特别大!

那天一如往常,刚上完早自习,孩子们开始了短短十分钟的疯玩,宝平依旧端坐原座继续看他的语文书,这时一个好不安分的孩子走过来看到宝平还这么正经,手脚就有点痒痒了。他手里抓着一瓶肥皂水,不断地吹出来很多泡泡,泡泡又小又多,四处随意飘动着,许多泡泡落在宝平翻开的书页上湿湿皱皱的,弄得宝平很是烦,但依宝平的性子,他不会说什么,但那个孩子却玩得开心没有收手,最后一次那个孩子手一哆嗦竟把一整瓶肥皂水打翻了,水从首页到末页满满地浸了个遍,水在纸上迅速晕开来,纸上的字已然花得看不清,宝平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让这个过于放荡的家伙知道自己的愤怒,谁晓得情急之下慌了手脚,一本书朝他横扔过去,那孩子一个灵活的转身,巧妙地躲开了,书却狠狠地摔在地上,已然不成样子了!那可是他心爱的唯一的语文书啊!

“这可是你自己扔的啊!”那孩子赶紧捡起书放上桌面,赶快溜开了。

宝平却又伤心地不由地开始分泌出泪水来了——最重要的是书没了,以后怎么上课?

上课铃马上响了,宝平又马上了收拾好脸容打起精神。为了不让老师发现自己,他就把另一本书摆上了桌面,一本正经地看着。宝平心里没底,更怕老师发现责怪,就用手半遮着,眼睛忽闪忽闪,在黑板和书页上不断游走。他的表现无疑告诉他:自己很不适合做个撒谎者。

果然,一下课老师就走到了宝平面前。老师简单地就问起了这事,宝平没什么好瞒的,就轻声细语说了起来。老师听完,也没说话就径直走出教室。宝平脸上又发烧了好半天……

第二天上午,又有一节语文课。但宝平实在没有办法,就轻轻推了推同桌,想和他共享一本书,同桌明白他的意思。就将书往宝平那边推了推。不过按照孩子们的规则来,桌子中间划开一条界线,互不干涉。同桌虽然默认宝平的请求,但书还没越过界线的三分之一,宝平只好伸长脖颈,眼睛使劲向右扫着页面。

老师进来了,他先走到宝平的座位前,把一本新书递了上,“拿去用吧,可别弄丢了!”,这可真是出乎宝平意料,他顾不上说话了,连忙接着精心地翻开来,心里头自然不消说。同桌见到了宝平的新书便把书马上就抽回来了,眼珠立刻一转,又马上转回来,接着看自己的书。

宝平翻看着刚得到的新书,内心深处一阵欢喜,新书好新,每张纸都白净清脆,翻动起来发出阵阵令人舒服的声音,但里头“料”却很足,圈圈点点一点都没落下,宝平惊喜地发现——这就是老师自己的书!

再回过头来看看老师那边,已换成一本又黄又破的旧书了。

宝平鼻尖一阵发酸,心潮澎湃——我一定不能负了老师,好好学好语文!

宝平能忍,旁人皆知。可有一回就没能忍住,在宝平脑海里留下了难堪的印象……

在宝平的小学生涯,同桌都给他留着不大好的印象,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男同桌身上。

其中的一个同桌就弄得宝平特别不高兴。同桌粗野,对宝平,光嘴上就不带半句客气话。一看见就“萝卜”“萝卜”叫个没停。宝平对这种泼皮一般的人物也毫不理睬,他只静静地管好自己就够了。同桌叽叽咂咂叫了许久,发现宝平毫不买账,自感无趣,便张大嘴巴编织着有关宝平的各种段子。宝平无意,但堵不住别人的嘴,他一说开来,就能引过来旁人一片哄笑。

宝平尽力忍住,有时就对着发出一两声怒吼。可宝平此时是一人作战,怎能敌过这一群恶狼般的学生?他的吼叫是苍白无力的,被一大片讪笑声淹没着。气得宝平想对他们呼拳挥脚,当然这都是气话。当他那个劣质学生对宝平稍稍比划一下,宝平就无力反抗,又软下去了!

中午回了家,宝平脸上写满了痛苦,让家人好不着急,尤其是奶奶不断加以逼问。宝平本来说打算不说的,他又想起了哥哥那么调皮强势的孩子当年也被同班同学欺负过,后来告诉了爸爸,爸爸就在回家的路上拦下了那位同学,狠狠训斥加教育一番,那孩子在爸爸面前就蔫了下来,马上乖乖的,以后对哥哥再也不敢乱来了!这么久了,宝平确实很想治治那个蛮横的同桌,就在奶奶面前直接地说了。

下午,宝平该上学时,奶奶就跟在身后。

到了教室,奶奶就直接问宝平是谁欺负的他。宝平当着奶奶的面,就伸伸手指了一下同桌。

教室都安静下来了,宝平想着:有大人出马,事情能有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奶奶走了过去,对着同桌就开始说理。从宝平的病和不幸身世说到同学应该如何和睦相处,一大堆语重心长的话,那同学也不知是被说得动容还是见着大人的害怕,就蔫蔫的伫在那里,不说话。

奶奶说了一通后,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趁老师进来之前,赶紧说完最后一句:“都是同桌,相遇就要好好作伴。你别再欺负宝平了,不然我还会来的!”说完奶奶转过身来示意宝平回到座位好好学习,就慢慢走了出去,宝平看着奶奶出了教室,才回来坐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奶奶这样的方法很磨人,让人烦,但不得不说效果不错。那同桌包括周边的那帮同学都安定下来了。他们不再以宝平作为笑的话题,而一看到宝平却也露出阴冷的表情,快步走开。这时宝平才发觉一种叫作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到他的同桌变得安静了,又怀念起他讲的那些笑料了,便心生一种想和他聊天的冲动,但谁会理他呢,他们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了罢!宝平和他们毕竟不是同一类人,现在又在各自之间筑起来一堵厚实的墙——宝平为那个决定后悔死了!

同学间的问题让宝平痛苦,但有家人在,顶多难堪一点,家人就给解决了。但有些事,就没那么容易了,或许这注定是要留给宝平自己亲身经历的坎儿!

比如上体育课就是件特令宝平烦心的事。上课时,老师强健凶悍,要求学生做着各种动作。孩子们都一脸无所谓,但宝平该跳跳不高、跑不过别人、动作很不标准,站在那儿整个身子也扭来扭去,在周围的同学身上蹭来蹭去。最坏的还是来点儿游戏啊,宝平做不起来,每次班上的孩子看到宝平拙笨的样子,身子乱动着,就在一边窃窃笑着。老师也走过来看,问他有什么情况,宝平还能说什么呢,这事就像个绳子上的死疙瘩,越解缠得越大,只有宝平自己懂自己。

这种窘境似乎还在宝平的方方面面蔓延开来,至今宝平几乎没碰过任何球。更要命的是,直至宝平成年时,宝平仍没有学会骑自行车。那时宝平和妹妹都要上初中了,初中在离家七八里路的乡里,像村里寻常家里一样,石大强也给他们添了辆自行车。宝平和妹妹都高兴坏了,都想快点骑上他像别家孩子一样在马路上自在地飞驰,都打起精神来赖着哥哥教他们。看哥哥一脚搭上车的一边蹬几下转子另一只脚便马上放在另一边。马上车子两个轱辘就飞快转了起来,哥哥骑上车就在路上飞驰起来了,碾出来几条扭曲的印儿……

但真正等到宝平自己的时候却没那么一般感受了。宝平在哥哥的帮扶下,脚一踩上去,就感到整个身子的都悬悬地宛若浮在空中,屁股一把就坐在了车座上,但马上宝平就把持不住,身子不断往右倾,幸好哥哥在一旁撑着。哥哥慢慢也不再总扶着宝平了,宝平每次只要后脚刚蹬上去,没蹬多远身子就支撑不住了身体使劲地往下倒,宝平怕怕的,为了不摔下来马上就把脚蹬了下来,所以宝平总也走不远。而妹妹那边,虽也学得吃力,但妹妹却骑得好有劲儿,第一天骑了十几米,第二天二十几米,第三天……虽然只是几步脚的距离,但进步显然可见。后来妹妹终于把自行车骑出样子来了!她开始天天骑着车子在村里自在地窜来窜去。宝平呢,却越来越感到乏力了,他也不想学了。

“不会骑自行车也没什么,以后照样可以开大车啊!”宝平心里这么想着,也就不觉得难受,慢慢地也就忘了这茬子。只是石大强叫了他几次,叹了几回气。这事也就慢慢淡出大家的脑海了……

初中的学习之路,就如同宝平家到乡里中学的那条土路般,八里路,说长也不长,但都必须宝平一脚一脚走过去……

宝平每次去上学,都喜欢走那条林间土路。土路曲折,却也比马路短了那么一里多路。 宝平的哥哥姐姐甚至爸爸那几代人的年代,纯粹靠脚走路的年代,先辈们辛勤而富有智慧,走得多了不知不觉就用脚掌踩出了这条通向学堂的捷径。宝平喜欢走这儿,不光贪它的近。这儿小路弯曲悠长,路两旁长满了大片松林和小杨树,夏天一到,树冠上树叶密密麻麻,撤下一片阴凉!路是土路,中间一条小径被无数双脚掌磨得光光的,四处绿草茵茵。这条小路很少人走,一头是学堂,一头连着家乡,两边是一大片苍翠的松树林。这也就给了宝平一个绝美的机会,宝平一个人走在这里,大声快意地唱着只有自己喜欢的歌,时而又庄严起来吟诵那些清新诗句,要是实在难过宝平也就大可低头随意地迈着碎乱的步子……

这条路于宝平也确实缘分不浅。宝平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正是宝平五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那时宝平他们读完小学,升初中时都必须去乡里的初中参加期末考试。那天,天气晴好,老师苍老的脸堆满了随意的皱纹,“你们到了那里,就好好考,别担心,老师把教的都教给你们了!”宝平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嗓门大,站在队伍前头给大伙儿鼓劲儿!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只管去考,老师都会守在你身边!”说这话的是宝平的算术老师,一脸爽朗。宝平还记得昨天下午的课上,他给他们上课:“好好听吧,怎么也得忍住这最后十几分钟,过了今天,我就再也管不着你们了!平时上课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但马上上了初中你们就知道滋味了,再也不会有哪个初中老师像我们这样苦心求着你们学了……”宝平听了除有些吃惊外也就没其他感觉了。老师突然转变作风,讲一大通话,这节课就在孩子们摇头晃脑的听话中度过了,少了不少平时繁杂的算术,孩子们心里倒开始窃喜了。“过了今天,你们就要离开小学上初中了,你们也长大了,要开始懂点事了!”这是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轻声而清楚,接着就响起了一阵粗哑的铃声。

宝平现在走到这路上,一眼望去,尽是一片清新的的绿,一路上孩子们都分外激动,讲着好话,开着很暖的玩笑,看来他们对那新的初中生活好是期待啊!宝平默默地想着,也跟着开心地走着……

正如嘴里说的,一天的考试就这样愉快地过去了。宝平他们又携手踩着夕日撒下的余晖再次走在那条松间小路上。不知是不是累了,这时伙伴们已没多大兴致说话了,他们静静地走着,一路走来路过许多同伴的家,他们就各自回家去了。不一会儿,一整个队就散得差不多了。宝平这才想起昨天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们也长大了,你们不再是小孩子了!”而这条松间小路也注定着成为他今后四年来的伴侣!

但一进初中的经历却有给了宝平巨大的尴尬。第一回去学校是石大强用摩托载着去的。一路上石大强见着一棵大树、一幢特别的房子抑或一个小湖泊就用手指给宝平看,教宝平认记着路。宝平看了看,马上自信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宝平里里外外都是奶奶一人操持着。宝平自在舒适地度过了整个幼年,其间他没有缠着奶奶逛过几回圩,有也是因为奶奶心疼他的脚,带他坐摩托呼啸而过。所以对于家到乡里的这段路,宝平只有一个大印象。但听爸爸这么一说,仿佛都懂了。

然而等他自己真正要回家时,却又有了状况了!

那回,宝平的班里组织劳动,宝平是住学校的,本可以不用出劳动工具的,但宝平却蒙蒙的也想着跑回家去取工具。他独自出了校门,特意明确了方向,便开始走了,这时他脑子里却不大记得爸爸教给他的话了。凭着那点仅有的印象,宝平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朝那条路一直向前走,直到找到那些奇特的目标后,家就到了!为了赶时间,宝平一路小跑着,跑了老远,那些爸爸说的那树、那房子和湖泊却迟迟没有出现,宝平开始慌了——不会是自己走错了吧,宝平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但宝平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子,其实他还是对那最初的判断充满信心呢!不由加快了脚步,但事实证明证明宝平是错的——跑到后面,出现了一幢破旧的房子,“呀!那不是大屋圩上吗?”宝平心里一震,这房子宝平绝对熟悉,宝平真走错了!好在从这里也可以回家,宝平对这条路可远比那路熟悉哩!

宝平细细回想起以前的记忆,小心地一步步判断着,跑回了家,已是大汗淋漓了。奶奶刚好走出门来,见着疲惫不堪的宝平,吃惊不已,等宝平说完话后才放心下来。但奶奶突然发现宝平回来时是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便连忙追问,听了宝平说的经历后,不停地说着心疼的话。把宝平安顿好了后,宝平说要赶回学校了,奶奶又想起刚刚的事,说什么也要送宝平去,宝平自然不肯,但谁也没办法拗过奶奶的疼爱,最终宝平坐上了奶奶叫的摩托去了学校。摩托像风一样飞驰,宝平又细细地看起路上的景物来,并对照着自己刚刚自己走的路,心里又增了点自信了!

一晃就到了星期五下午了,这是孩子们回家的日子,宝平又内心又开始翻腾起来——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不能再有上次的难堪了。这次一放学宝平没有急着走,他发现了一个和自己同村的学生,便稍稍地在身后跟着走。那同学走路好不安分,一条大路不好好走,左拐右转,又走得好快,不一会儿宝平就跟丢了!宝平心里火烧一般,又慌又难受,他不知道往哪儿走,头朝上仰了仰,看了看天已变得昏黄,又不得不快点跑……

这时除了宝平就奶奶最急了,她又不由得回想起上次情形来,就觉得可怕!

但奶奶毫无他法,就只能急到石大强那儿了,奶奶在村子里四处乱找,终于在村里书记的屋子里见着了人。当时书记和生产大队的一些人正围坐一桌,兴致盎然地打着牌呢!刚好书记转头一看,就见着了宝平奶奶,叫上挂了一点笑意,“大娘来了,来,坐!”

“大强子,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打牌,宝平现在都还没回来!”奶奶立刻对石大强喊。

石大强没有理会,他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三张牌。随着其他人的叫喊声,石大强手里的牌一把摔向桌上,“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连家还回不了,还要一家人接送?”石大强口气很粗,说完又继续手里的活。奶奶又问了几句,就马上走出了门……

奶奶寻思着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宝平才好,横了横心就准备着在去街上的路一路找过去……

石大强又打了一局,又是输,便起身说有事要回家了,没等书记说话就骑上摩托猛蹬了下油门……

这幸许有点缘分吧,宝平奔走着又再一次看到了那幢房子,他摸了摸额头的汗,摆好姿势,箭似的向那个路口冲去……

谢天谢地,宝平还是平安地回到家了。这时天已暗了,宝平发现奶奶和爸爸都不在家,不由地心头一颤——难不成是去找我了吧?一阵不安不由地在宝平心里滋生,趁奶奶她们没回来,宝平可得好好酝酿接下来的对话了!

不一会儿,一股子汽油燃烧的味儿如期闯进了宝平的鼻孔,紧接着就是奶奶的哀怨声。他们走了进来,宝平就直直地现在面前。“你倒好,一个人上个学,让全家人接送!”石大强半睁着眼睛看了宝平一眼,就快步上了饭桌。“宝宝崽,好——回来就好!走了这么久,快坐下来吃了饭再说!”宝平便挨着奶奶坐了下来。头微微低下: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我不小心走错了个路口,多走几步权当锻炼身体了!宝平这么想着,心里就好多了……

两天双休过得真快,宝平又要去学校了。这次奶奶说什么也要让石大强用摩托载宝平上学去。

石大强毕竟是随奶奶的,有时心硬起来比谁都蛮。虽说石大强有摩托,但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宝平或者谁的专车,它是用来奔走做事业的。当然毕竟是孩子能逢上一两回肯定会让宝平轻松一下,但要特意去载,石大强是说什么也不干的。

奶奶最终也是没说成,这早也在宝平意料之中,自己的路自己走,宝平早已做好了走下去的准备!

奶奶不甘心,便非要要送宝平完整地走一遭。于是,一老一少,忽前忽后,就这样上路了……

一路上奶奶除了告诉宝平如何认路,路上的惹眼标志外。最多的就是抱怨宝平的爹心是多么硬,为宝平叫苦。不过宝平倒是觉得自己和爸爸似乎没多大感觉了,有这么个菩萨心肠的奶奶还怕什么?奶奶也不断地告诉宝平一句话“宝平有神明保佑,有奶奶在,别怕!”

虽说一个大男孩和奶奶走在一块多少都有点难堪,但奶奶温情脉脉,想必是感动大于难过的!

路已被两人走得差不多了,宝平对奶奶说:“奶奶,快到了,我自己走吧,你回去啦!”奶奶心里也清楚是不该送下去了,“还是再走一段吧!”

“不用,我自己真能走了,真的回去了!”宝平见奶奶没有回去,心里发急。

“好!我不送了,你千万要小心呐!”奶奶停住了脚步,头依旧是是向着宝平那个方向的,宝平也不再答话了,就着平和的步子走着。之后,宝平拐过了另一条路,奶奶的脚又重新动了……

从那以后,宝平也就再也没走错路。不过回家回得多了,宝平在路上慢慢地和一些同学相识了,回家的路就不再是宝平一个人走了!而同行人中有一个还特别实诚,宝平中意,两人也就慢慢玩开了。后来宝平上学就早早地去他家里等他一起上学,两人一起走着,走了几回嫌大路远,宝平跟着这唯一的伴就踏上了那条后来宝平走了三年的松间小路。这位同伴很够意思,就这样陪着宝平走了好久,宝平尤为记得冬天期末后学生们都纷纷把自己从家带到学校的被子带回来,但宝平不会骑车,幸好这位同伴也不嫌弃,就帮着宝平两人将被子一路抬了回来……

时光飞转,能和宝平一起走的同伴也都一一散去,他们有他们的路。宝平能走的,可能就只剩下这松间小路了!

三年初中,于宝平而言概括起来就是“辛酸”和“历练”。三年生涯中,一半属于宿舍,一半属于教室,经得起回忆的毫无疑问是后者。

十几平米的小屋子,十二张床,睡着近十八人!宝平不敢睡高床,恳请着睡了下铺,不过下铺要挤两个人。一米五的长配着九十厘米的宽,两个人,还真不是一个“挤”就能形容得了。不过宝平倒也能反过来看——若是在大冬天,晚上两个人挤着,更美的是两人都带了被褥,一床盖一床垫别提多舒坦了!

这都是很美好的念想,但乡下初中的宿舍远不止睡觉那么简单!

宝平在这的第一个夜晚就很不容易。十点就早早地睡下了,才过了俩小时,一大群人就忽地醒来,睁开眼满以为天亮,结果面前的还是一片黑。无奈又得躺下,但没过三小时,却又忽地被一阵蚊子“嗡嗡”嚷醒了。反反复复,如此三番,这第一晚终究熬过去了……

虽然两地才隔着那么几个公里,宝平也可以让自己心思不在家上,但在家和不在家到底是两种感觉。好比水和鱼儿、鸟和枝丫,一旦分开才明晓其中滋味。

当夜幕拉下来,整个寝室的生活也就开始了。先是一群身形高大的学生从一楼挨着楼梯口的寝室走了进来,他们吊着洪亮略微沙哑嗓门询问几句。作为学校名义上的宿舍管理员,他们的话好粗,但底气十足,听了使人害怕。例行问了几句,宿舍里那几个高大威猛的同学就和他们围在一起,高谈大谈,口气好烈。他们相互呼喊着各自哪些奇特而粗暴的外号,谈着稀罕的事,自在悠然,非常起劲!宝平全然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也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呛了一大口辣椒水又吐不出来,着实难受。

宝平上初中也延续着哥哥姐姐的传统——就是每次去学校的时候,奶妈都给炒点菜带着去,但又不似哥哥那会儿那么死抠,奶奶将菜交给宝平后总不忘交代说这只是给宝平调一下胃口的,和着食堂的饭菜搭着吃。奶奶给宝平的菜,以咸鱼居多,偶尔也有煎豆腐炸鱼块这类美味。不管何种,奶奶在烹炒时都会多用心一分,油水、料都放得很足,菜自然鲜香很久。宝平每次到吃饭一打开菜罐闻着味儿就异常舒服,他每次只用勺子挖出少许,刚好伴着饭吃。所以每次带一罐菜去,这一周也就没怎么打食堂的菜了!

不过香味是会飘的,飘进别人的鼻子也可能就是别人的下饭菜了。

有时候若下了课宝平想单独在教室里多学一会儿,等回来打好了饭,打开菜罐子一看,竟就莫名地少了一大半。宝平心知肚明,但从不也不能吭声,只得噙住泪水小口吞咽着。到后来小偷竟也嫌这小拿小抠费事,有一回就直接一罐奶粉端走了!宝平一回来,空空如也,饭也不吃了,偷偷地抹了一上午的眼泪。

小贼猖狂,一明一暗,宝平没有办法。渐渐地,宝平就多了些这样的人——他们一上早自习,菜罐子就随手牵着,这样他们就和自己的菜罐子上了一上午的课,中午吃饭时又跟着主人进了食堂……下午依旧。手法是颇显累赘,几个大男孩手上不是大沓的书,而是一个菜罐子,不由让人感到古怪。但“游击战”效果明鉴,宝平他们终可以安心吃上自己的菜了!

宿舍的夜晚是不同寻常的,宝平他们该写的写完、该洗的洗完,近十点就躺下了。这时热闹的场景才刚刚开始。另一群人他们头拢到一块儿,按他们的惯例,先去小店里弄桶泡面,泡面是平淡乏味。光有泡面哪能填充他们的胃口,正好宿舍旁边留着块菜地,那儿种着食堂老板自家吃的菜。凭他们的身手,轻翻过竹篱笆,眼前韭菜刚抽了苗儿,散着鲜;香菜也长成了,有了那股令他们陶醉的味儿;还有青翠的生菜、小白菜……他们都顺手一采,就丰盛的一把了!

回到宿舍,将菜叶随手掰几下,丢进滚着热汽的汤水中,就立刻出来一股菜味儿,扰醒睡梦中的人。光有青菜可不够,于是他们的手又伸向了宝平他们带来的菜。他们的手在宝平的床边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宝平听见了,但不敢醒,他就在床上不断地翻着身。

面吃完了,他们又该干他们的事儿了。马上寝室又起了尖锐的磨擦声,很是刺耳,乍一听以为老鼠磨牙,然这样的地,哪有老鼠呢?又是那帮不安分的人要造出一点不安宁的事罢!宝平微睁开眼,透着暗弱的光,只见是两个铁家伙在剧烈切割着——他们,他们在锯东西呢!只见他们拿着一片什么东西在床上的横杠上来回拉动——他们要用那小锯片把那粗铁管给弄下来?不过凭他们的本事和性子也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自打在初中遇着他们,宝平就没见着班上有一天清静过,“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是对这帮人的最好形容,其中也不乏大打出手以致有流血发生。班主任也就天天时时围着他们转,也练得一身好体魄和气力。那么大个铁棒子一拿起来不用动手也能把人吓个好死,这帮家伙现在花这么大力气准又商计着干些大动作了!

用小锯片来对付那大钢管也真够他们受了,他们个个不断轮流着来,一波接一波的摩擦声,气势也不见减,小锯片都经受不住了,中间断了好几次,响声稍停一下又接上了,也真是佩服这帮家伙的耐力了!

宝平人老实,能忍能让,自己务着自己的学业,不碍他们的时候,他们做什么也不能影响着宝平。虽说如此,但这帮没事的还是爱不断来找宝平的事。有一天,那帮人都窝在寝室,宝平也正好在床上整理着。突然其中一个叫肖国庆的家伙就凑了过来,对着宝平,摆出一副笑面,“平哥儿,给你说个事儿呗!”

宝平很不想说话,尤其是这般的嘴脸,“什么事?”

“我洗衣粉没了,借点呗!”他脸的怪怪的笑一直挂着。

“我自己的也不多了呢!”

“真的,我就用一点,不会多用你的!”他脸上的几块肌肉又变换出另一种造型。

“拿去吧,给我留一点……”宝平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似乎这床是他睡得一样,他一伸手就掏出来了,“衣架我也没有了呢!”宝平哪里还有机会说话,他就又一个快动作,抓起了两个衣架。“真不要脸,不知道你家里人是怎样的德性,亏得你起个这么响亮的名字,还叫国庆?”宝平心里暗骂着,就赶紧走出了宿舍……

这还算小事儿,最可恶的一次是他们还明目张胆得向宝平要起钱来了,宝平自己不肯,又奈何他不了,只得和他软磨硬泡,甚至磨出泪花来了,他们才没心情似的走开了。

回想起来,三年初中,宝平都在写一个“忍”字,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天性使然,但宝平更愿相信这是一种逼迫,天天顶着这个字过日子,说实话过得挺不像人的!

不过遇着的这些长着一副流氓嘴脸也最多就感叹一番算了!在班上,宝平很少朋友,四面处处是敌人,他们散布在各处的课桌中。课上和宝平一样是老师的宠儿,有着令人信服的分数再加上课上一点快人一步的心思,过得更加如鱼得水。平日里宝平就埋头地学自己的,他心里晓得自己自己的个头,也就对他们远远的。但他们似乎对宝平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就爱迸发他们脑子里如泉涌的才思,围绕着宝平谈着令他们快慰的话。他们还依着宝平的身形特点,别出心裁地叫起了外号!

有时候嘴里吐出的东西远比拳头厉害,宝平就如被一群蚊子般死死缠住,动不动就来上两口。宝平也不甘自己好好的正经的声名就被他们无端损来损去,到他们的话实为难忍时,宝平也不顾一切放下身段用粗口的话抵回去。奈何自己就一个,面对着一群虎狼之人,辛苦也实为枉然。有时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戳中痛处,宝平又不由地泪涔涔了!

老天不忍,在这偌大陌生的地儿给宝平找了个伴,宝平每次蜷缩一角黯然神伤,旁边若有个人就必定是他。他叫家红,和那帮没心没肺的家伙同住一地,和宝平又同样具有农家孩子的气质。

当时,宝平左手提个桶子,右手抱卷被子进了寝室,眼前却是一片狼藉。那都是前行者们所做的痕迹,屋子里还弥漫这一股积存已久的尘土味道,宝平没法,自己动手收拾起来。几下工夫,搜搜扫扫出的废物就有几堆了!当时那个农民模样的孩子也在做同样的事,他弄出了更大一堆,两堆又凑一块儿。

山一般的垃圾看看都觉得累,但宝平还得一斗子地装上倒到围墙边的垃圾堆上!

“我们一起吧!”宝平又看了看这个在收拾杂物的孩子。

“好啊!”他马上应了去,声音干脆。

于是宝平就和他手提着垃圾桶比肩走着,第一回更多是孩子的青涩,他们就正儿八经只顾干活,一条还算长的路上也没几句话搭。

后来的事就连他们自个也说不清了——他们开始一起走路,说上话了,没事两人就在校园里闲走。正好同在下铺,就干脆搬到一起了,两人都享用着自家的菜……

家红和那帮家伙的住得很近,他们对家红还算客气。家红倒不经常和他们侃东侃西,有时和他们聊着天,他们兴致起了有时话茬就转到宝平那儿,家红多半就给怼回去。如此扫他们的兴,他们也就不大愿意和家红聊天了!有时候宝平看到家红的脸,就不由露出笑容——他说:“红哥,还多亏了那一大桶垃圾呢!”

走到这里,宝平也可以说是命途多舛了。但老天不忍到底是给宝平偷偷开了扇窗子,至少有丝丝亮光透进来!而这些细碎但明媚的光亮就从那几个朝夕为伴的老师那儿投射过来。

宝平认真静心,安安分分地让人放心,数学难懂却也学得扎实,就凭这两点就顺畅地过了班主任这一关。班主任个头短小,戴眼镜,脸色白净,典型的文化人,但浑身上下的肌肉却一点也不含糊,打起篮球来可谓叱咤风云。也难怪管着这么一个“祸事不断”的班级也不见得半点憔悴!班主任对班上那几撮子人处理起来干脆利落,他们爱动手动脚,班主任对付他们也有一套独特手段——一堆人横站成一排,班主任便伸出来手来,一巴掌扫过去,啪啪作响,人人脸上马上现了红印。再一番连贯的训话,准蔫!

但对宝平这种乖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剩文化人的平和斯文了。而宝平的奖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多起来的。

英语老师是个有趣儿的中年妇女,他爱用土话俗话给孩子们讲故事,时不时就跑到她自己的独特往事去了,然后就是对孩子们的一番教导了!在班上,英语老师老师似乎对谁都亲,有时看到班上那一撮爱犯点事儿的学生一片郎当。她也会感到伤心气愤,走过去说好一番话!上她的课可能老师说话最多的了,四十分钟的课有时和学生聊天就要花去二十来分钟,有时还教儿歌,所以上她的课给了宝平他们很大的满足感,那一撮子学生也能时时说上几句话,课也就愉快轻松地上完了。神奇的是,这个原来英语特烂的班竟也慢慢有了很大起色!

在宝平看来,老师当中泰山级别的当属语文老师!宝平也说不清楚,但至今一步步向前走着,背后似乎总能看到老师的影子抑或脚印在前面。到底是感念,到底是缘分?

第一堂语文课,语文老师不似一般老师叫学生们一一自我介绍,他先上课,语气始终平平不起波澜,晃晃悠悠地孩子们就上完了第一节课,待下课时,“我对大家都还不了解,大家回去就写一篇自我介绍交上来吧!”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度,末了,“大家好好写啊,尽量把自己写得真实形象点!”

大伙儿都很扫兴,苦着脸跑出了教室。自我介绍突然变成了作文,这还真叫宝平觉得新鲜又有意思,似乎还真中了自己口味。就这样宝平饶有心思地写起了第一篇长作文……

等到上第二堂语文课时,宝平开始心跳得厉害,他激动地揣测着老师会在课啊说什么话。可老师刚打开话匣,开口而来的却是一篇娓娓动听的范文。宝平倒也认真听了起来,范文不是班上也绝非某个班的,句子优美,婉转似水,宝平听着一下子就入了迷。

读完范文,老师就接着讲课,从头到尾也没提学生们写的自我介绍。不过从老师读范文到讲课,宝平一股脑听下来就对这语文课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了。准备备下课时,老师清楚平和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以后后大家都试着写写日记吧,培养培养自己的写作素养!”

小学二年级就交烦人的日记,现在还写日记,这老师真怪啊!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宝平心里却美滋滋的……

老师只说一星期三四篇就行,别人都烦腻不已,宝平却天天都写。别人的似乎又回到过去的流水账,短短一页就完事了。但到了宝平手里,笔尖一挨着纸就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巴不得写满整本本子!

后来的课也终于证明了宝平的努力是对的——在周一的上课铃打响之前,班上的日记本陆陆续续发了下来,宝平眼瞅着到了最后还是没有自己的不由得又有了心思。等老师进了门,宝平忽地发现老师手里还拿着几本呢!最外的一本,米白底面,几多粉红的梅花染在上面,仔细看看,还能看到几个蓝圆珠笔的字呢——呀,那就是宝平的本子!宝平又有了第二堂课老师读范文的感觉……

一如所料,老师翻开了手里的本子,“看来我们班还是有很多写得很好的同学,我读一下给大家听,自己听听看别人是怎么写的!”话音刚落,那平和有致的嗓音又响起来了。宝平放低了脑袋两只眼珠跟着老师转。老师读了几篇,都是别的同学的,宝平都认真听着,心里想着——原来别人的句子真的好美啊!想着想着宝平脸上就有点儿发烧了,他忽然觉着自己好多地方都没写好!这样读出来能好吗?

老师又打开了另一本本子:“下面是石宝平同学的,大家听听看别人是怎么写的!”

这次终于听到自己自己写的,宝平心里当然一阵澎湃,尤其是老师当在全班同学面前范读!老师平和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出来,宝平尤其注意到其他同学也静静听着哩!不知是宝平写得太多了,或许过于投入,竟有一种时间静止了的感觉。许久,老师终于合上本子!

老师便开始一本接一本评价起来,宝平又是最后,但到他那儿,老师似乎更有话说,说了好久才开始真正上课了……但宝平心里却像一匹好不容易挣开了缰绳的马驹,掉不回头来了!但宝平身上、手脚上却依旧保持得稳稳的,又安静着上完了一节课!

老师下了讲台,走出教室。那些学生便马上跑上讲台拿了自己的本子,宝平这才慢慢过去,他的本子已经在别人手上翻开了,见宝平来了,便飞抛过来。散开的白色页面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清楚可见,当然还有那一行灵动活泼的红笔字显出明艳的红色……

那刻起,宝平那平如潭水的心就激起大波澜来了——这是一个不平常的语文老师,自己以后的学习也必定不平常了……

之后的语文课,仿佛成了宝平的天地,老师上课必读他的日记或者范文,读后必定会有几句夸赞。老师读得饶有兴味,自己班上读了还把声音带到别的班。宝平翻开那又薄又大的日记,那里老师写的评语,疏落有致、清秀劲道,看了令人心动!

从那以后,宝平似乎有了无穷的劲儿,思绪如泉水般咕咕直冒,他开始不断地写,那怕一件掉了几块钱的小事,宝平都显得极为敏锐,这种情感流淌到纸上就又成了一篇长长的带着优美语调的文字!到后来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宝平开始尝试着写短诗,写小说和似乎不太正统的散文。每写一篇他都要花上一点时间,但看到又一页纸写满了,眼前似乎就浮现起这么一幅画面:老师一边翻看一边发出惊叹,在填上优美的评语,第二天当着学生的面赞扬一下……宝平很享受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会写、着得很好,但似乎一遇着这位独特的老师,宝平就控制不住自己地愿意去听、去写……

一一翻看老师写在上面的评语,也足以印证和文字的那么点缘分。

在本子上,老师毫不吝啬地夸宝平有才气,不时用才子、诗人这样的词来形容宝平,宝平把这些话深深地珍藏在内心。

所以至今宝平还在不断不厌其倦地写,他深信老师写的那些话不仅仅是祝福,更是……他也满怀期待着有那么一天他写在纸上的仄歪的字印成了工整的铅字,有更多的人去看!

这时,宝平突然又记起了二年级那篇只有两个自然段却被老师在全班表扬的作文,又记得儿时当父亲大伯问起理想时结巴地说不话来的自己,没想到再看看如今的自己竟有了如此长进!宝平浑身滚烫起来,以致双眼湿润——啊,苦苦追寻着千万遍,原来你就在眼前!那些灵动优美的文字,或许才真正属于宝平。

为这梦想,迟到的梦想,宝平准备好了!

                    (八)我要长大

老师精心调教,使宝平无比愉悦,两年时光很快过去,宝平上了初三。

宝平的日记写到现在,读起来已经非常赏心了!上老师的课,宝平的激情不减当初。老师一有什么征文的机会就找到宝平让他试试,宝平也从不含糊,大篇大篇地写了下来……

课上到第七天,老师很庄重地走上台,脚步声也比平常大了一些。这两节课老师都讲试卷,这次老师直接从第一题开始讲,两节课下来,直到讲到最后的作文老师师中间都一题不漏一口气讲了下来。不同的是,老师今天的课讲得好细啊,话也比平时多了好多。班上的同学倒也配合,两大节课都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一下课,宝平就迫不及待地想和老师聊上几句。

老师这次没急着走,还在讲台上正和一些同学说着什么。“宝平啊,怎么样,刚才讲得都听得懂吗?”宝平还想着要说什么,老师就先开口了。

“嗯,老师讲得很好啊!”

“那就好,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啊!你可算是我们班语文最好的了!”

“老师,会的,我会一直努力的!”宝平脸上露出笑意。

“嗯!以后我就不教你们了,你们也要认真听新老师讲啊!”老师语气倒也平和。

“啊,老师你不教我们啦!”宝平马上问道。

“嗯,这是学校的安排,不过我就在隔壁,你们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啊!”

宝平听了,静静地回到了座位,这天他也没有心思写日记了。

之后,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接了他们的课。宝平一见是他,心里马上就翻腾起来——就他,也能教吗?

宝平这样怀疑很有道理。现在的这个年轻老师就是他们以前的生物老师或者音乐老师。在宝平他们记忆中好像他什么都教。他的课上,他就拿起一本书来,翻开,扫一眼,就念了起来,隔了几秒就再扫一眼。扫了许多次后,他大概自己也嫌麻烦了,干脆就两只眼睛瞅着书页念了起来,念了有一会儿了,就有顿了顿的动作,或叫学生划一下句子。宝平他们没听到他读到一半就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儿。给他他发觉了,就吊高嗓门,让全班学生朗读,就这样一节课在他手中也上完了!

果然,这位万能老师上起语文课来还是那股腔调,宝平强忍着听了好一会儿终于不稀罕去听了。当然宝平也不会去玩,他就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写写画画。

听着那些平淡无味的话,就越觉得俗不可耐!越觉得俗不可耐,宝平就不由地使劲搜寻地着当初老师说的话。一整节课,三分是愤恨,两分闲淡,剩下的就只是对老师的怀想了!

虽然和老师仅隔着一堵墙,但宝平却很少见到老师,更多少是看到新老师那令人没劲的面孔。宝平上他的课打不起劲儿来,那种长长的优美的作文也就很少见到了——文学于宝平而言,虽然已扎进心里,但就像在广袤的大海中的灯塔,时明时现!

宝平这一年的生活用憋屈和痛苦来形容是合适不过的!新老师就是头一等煎熬,还有即将面临的高中——宝平的努力人人都看得见,但事与愿违,挤破脑袋也只能塞进年级前五十,但依学校能上高中的人数来看,这样的好是好,但上不去下不来却是实在的尴尬!

像宝平这样,倘若求学生涯就此结束宝平又将何去何从?他的两个要好的伙伴地长、朝龙连初中都没读完就匆匆打工了;那个曾经对自己很好姐姐呢,自宝平上了初中也就不知所踪了;还有哥哥和姐姐……现在就连小自己一个年级的妹妹也不在心思了!宝平真不想像他们那样!

事实呢,也就这么残酷——宝平进了中考的考场,出来整个人都湿湿的,额上的头发没精打采地垂下来!之后又是一场揪心的等待,可看老师通知的电话却姗姗未来……最后去了学校一查——果真少了那么几分!这下宝平可蒙了,送走了同学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校门口。

忽然旁边响起一串车轱辘的声音,宝平没有听见。

“宝平啊,考得怎么样啊!”是语文老师的声音。

宝平这才用力扭过头来:“老师,有点差,还差着几分!”

老师接着又问宝平的分数,宝平如实的应着。“这样,你先回家,我帮你弄一下,等我的电话!”说着车轱辘就飞快转动起来……

宝平又开始焦灼的等待了,不过他现在还喜大过悲的。

才过了一个下午,电话就响了——是语文老师打来的,他告诉宝平已经弄好了,宝平可以上高中了!

这么短的时间、这样的结局无疑美好至极!从此,宝平又可以向着那条幽静小路加速前行了……

高中,却可能是宝平求知生涯中最痛苦的几年了!在这里,仿佛周遭处处都有高手,宝平湮没于这一班黑压压的人中,当然也就没有谁会去看他写的作文。老师呢,可再也找不到像语文老师那样欣赏加宠爱于一身的了!在这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终日挤着八十多个人。这群人中,要么整天跑出教室到处疯跑,踩着铃声进来;要么整日低头,手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不过更多的还是后者,宝平也就是那群把头埋得低低的学生一员。进了这个门,除却开始的新鲜,就只剩点苍白的生活了!他们一大群人走在一条窄窄的木桥上,尽管他们踮起脚尖走得小心,但到中途,还是得掉下几个人来。

高考大军,浩浩荡荡,分数才是正道!就宝平这种拼命的学生,也必须使出浑身解数,还过得战战兢兢,何况他早已放下了他心爱的文字!可就在他们走到桥尽头准备一冲过去时,宝平还是被不幸地挤下去了!

三个月过后,当宝平又背上书包走进那间小屋子时。一眼望去,以前的同坐一间屋子的伙伴都到哪儿去了,宝平已不可得知。他只知道现在又得重新认识一帮新的朋友,并和他们一起,重新接受这旧地方的新生活了!

新的生活并没有给宝平他们新的变化,繁杂、沉闷和疲劳甚者胜过去年!

宝平虽然之前学得不错,但依旧是辛苦的生活,一半归结于生活的静默,宝平只好常常在怀念里度过。他心里总有这么个想法——忍住、熬过,离开这儿是迟早的事!但回过头来一看到桌上那堆东西,胸口却突地一阵一阵闷起来,他心里似乎搁着什么东西,又好像生了排异反应,浑身不自在。

好在下个学期,事情似乎有了些令人愉悦的变化。

宝平和其他同学一样,晚自习过后还要在教室里留好一会儿,倒不完全是恶补。毕竟不用学校管了,这么清静的地方正好用来梳弄纷飞的思绪。每晚,总都是那么几个同学和宝平在教室里留得很晚。都是同样的经历,都是青涩的年纪,都有难言的感伤不由地使这群孩子聚在一块儿!

渐渐地,他们开始常常围坐一张桌子,高声谈论着各自的想法,不管讲解问题,还是发出感慨,抑或闲常聊天,宝平都特别爱讲,特别能讲,常常话题都是绕着他转的!

到后来,宝平和这帮新的小伙伴开始去拼桌;晚上疯跑到桥边放孔明灯;有时淋一晚上的雨……宝平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能做的,早就该做的!

在疲惫和狂野中,第二场高考如约而至!

又如当初——考试中近乎麻木的紧张,考后是一份焦灼和心寒!

现实是残忍的——宝平今年的成绩与去年近乎原地踏步,高考大军汹汹而来,宝平现在的境地却不比当年好!宝平心里有一种一掷千金却输了个精光的感觉……

但宝平毕竟是善良的孩子,老天爷似乎不忍下狠心伤害他。费尽周折,竟也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

宝平终于踏进了这迟到的大学,一进校园宝平便又有了一个巨大的动作——他四处奔走,终于如愿地进了传说中的中文系——宝平这下又终于走上那条路了,而且可以放大着步子尽情走……

宝平有时难免感慨——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也就自己书读得最多、读得最远了!

细想下来,宝平一路走到现在,一步步成长,确实不是一个“难”字可以说得清了!

但是,他一直在成长,会长大的——这一点苍老的奶奶可以作证,语文老师可以作证,还有那用圆珠笔写的几大页仄歪的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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