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澜椠|第17章·误上贼船
恐惧让若离不由得脚底生风,她阔步行出菱妍阁偏殿,却仍心有余悸。
即便如此,她未敢再回头。
见她出来,楚樱和丝琴忙迎上来,满脸担忧地问东问西,丝琴却句句不离那殷氏——看来她虽不敢亲自进去,这些年来对她的好奇却丝毫未减。可若离只说:一个疯子罢了。便再无其他解释。
“公主脸色都白了!若只是个疯子怎得如此?!真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还教她住着这阁子!.......”楚樱愤愤不平,边为若离上下拂弄着遍身的灰尘边扯着闲话。从若离的狐裘上,她隐隐嗅到了那刺鼻的奇怪味道。
“不然王妃回吧,在这凄惨之地不好逗留的!”见楚樱抱怨了几句,丝琴立即放大嗓音压过了她。真不知她是真觉得这阁子阴气重还是维护着徐振,从而有意打消楚樱好奇的念头。
“回吧。”若离只轻笑笑。向那阁中的宫女辞别后,三人便踏上归程,不知不觉早已过了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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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和王爷在正堂议事,唤王妃前去作陪呢!!!”正行至岔路口,眼见着若离朝着寝苑的方向去了,丝琴忙上前一步。
这丫头真是让人不得不防!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定是怕自己早知道了又偷奸耍滑跑了去!可现在到好了……事到临头了,正堂就在不远处,自己一时也无计可施了!
“若是方才进菱妍阁之前便来唤,现在兴许早散了罢!”她忽而想起内寝门口楚樱说的话,——兴许这当时没怎么经心的话成了救命稻草!——遂灵机一动,不禁喜形于色,说着又想侥幸逃走。
“方才又来人催了!奴婢们这才撒了谎去!那菱妍阁早前儿便不准人入的!奴婢们只说王妃还在寝处歇着........方才王爷毕是派人瞧过了才来催的!王妃还是早去王爷面前圆回这个谎才好!”丝琴又一次放大了嗓音,整个人直接挡住了若离的去路。
她看着眼前这个仗着徐振的势力对自己作威作福的丫头,不禁好奇谁给她这么大的胆量!依她这般又怎么可能害怕殷菱?!
可谎是她们撒的又不是自己!关自己什么事、凭什么自己去跟徐振解释?在说徐振此举明显是想在父皇面前点眼,可他越急于弥补昨晚的事越显得刻意!.........若离心中想着,脚步却不知觉换了方向。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能让丝琴如此歇斯底里的,除了徐振下死了旨意外别无它选。
垂头丧气行着,若离故意拖慢了脚步,却架不住丝琴急匆匆往前赶。过不多时,三人便来到正堂院落门口,若离又一次看到了一棵意料之外的救命稻草——
肖煜!
只见他在门口徘徊着又不敢离去,像是在等着什么。
若离抬头,远远的,将一个充斥哀怨的无奈眼神递给他,又无奈望望门口的方向。
不想那肖煜立刻会意!在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便已足底生风阔步而来!
“小公主!!!”他故作惊喜状,脚步也愈来愈快,同时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双臂。
“好久不见!!!”他上来二话不说便给了她一个满怀的拥抱!——若离受了惊,一时瞪圆了双眼说不出任何话,整个身体也僵在他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猝不及防,让在场的丝琴和楚樱也一时无计可施。
“带你玩儿去!”他顺势将脸凑近她的耳朵低语一声,随即撤开身退了一步,意味深长地哂笑着恭恭敬敬地站在那。
若离只吃惊地望着他,瞠目结舌说不出任何话。她甚至怀疑刚才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今儿是母亲诞辰,徐大哥答应和我一块儿去进香,可到这时候还没出来!”他嬉皮笑脸地摩挲着后脑,“反正你们情合夫妻谁都一样…”他心中仍有嫌怨,故意拿话激她,“不如你陪我去?”
他双眼脉脉含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随着他轻微的一个挑眼,她立即领会了内中意思。
可自己和徐振怎么可能一样?!人家结义兄弟情同手足,自己和肖煜又算得上什么关系?!再说“为家母上香”这种事自己和他去也过于不成体统了!........肖煜到底想干嘛?!什么理由不好找偏偏找这种让自己骑虎难下的理由!让两个小丫头传到父皇和徐振耳中那还得了?!
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而这反应仿佛是肖煜意料之外的,只见他面露难色,困窘悄然而至却又转瞬即逝。
“莫非........里面有人等着?”他望向院门给她使眼色,故作无知,“若公主不愿相伴,本王只得自行去了!”他佯装失落无奈,随即不等她回答便满脸委屈转过身准备离开。
他知道她会叫住他。
果不其然,她心急了,朝他大喊:
“等等!”
他停步,回头。
“谁说不去了?”她来不及思考了!——准确的说,他根本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一时间,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理直气壮地阔步跟过去!什么父皇、什么徐振、什么王妃.......她都不想了!
“王妃!........”丝琴一时慌了,她压根没想到若离什么都不管了,肖煜王爷也什么都不管了!——这两个人若同时发起疯来怕是任谁都拉不回来了!
“哎——!”肖煜一手将若离拽到身后,一手上前去挡几欲冲上来的丝琴,“你就别跟着了!还不快给你家王爷报信儿去?”他抬眼望了望那中堂的方向给丝琴使眼色。
“可是.....王.....”她仍不甘心,还想趁肖煜不备越过那挡在面前的手臂将若离拉回来。
“你家王妃既已决定跟我走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快去!昂,快去!听话.......”肖煜打着趣,仅凭一只手的力量便足以将极不情愿的丝琴180度转了个圈,从而轻推着她的肩背,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妹妹。
看来这肖煜在徐振的王府中人缘不差,上上下下都吃得开,怪不得殷氏能那么轻易地通过他带进宫去不洁之物来害肖晴落呢!若离隐隐感觉到,当年肖晴落上吊自裁或许不只源于被割了舌头或枫泾染毒;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渐渐懂得了那夜得到的血书其中蕴含的不为人知的情感纠葛........那远比她曾经以为的要复杂——很多、很多!
或许很多事——已揭开的和还未揭开的——都要更复杂!.......很多、很多!
她只冷静望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躲在肖煜身后,无需说任何话,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丝琴虽不情愿,但碍于身份自知拗不过,只得一步三回头地拖着步伐。无奈回望了两三眼,索性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进正堂院去了。
“走!”只听肖煜一声鼻息间的轻笑,旁若无人般迳自牵了若离手腕,二话不说便向外走。
“哎!你只说我身体不适!别说我随他去了!”被他拉着,若离转过头朝丝琴呼唤,却只见她转过门角消失了身影,不知是否听见了。
一路上,他似脚底生风。手腕上的宽大手掌总是很用力,若离时不时小跑着才勉强跟上。——说来也怪,这若换了别人,怕是连自己的身都近不得,更别说牵着自己一路小跑了!他似乎拥有独属于他的一份魅力,不似大哥般炙热澎湃,不似秦陌寒般神秘莫测,不似徐振般温暖柔软.........在他的掌心中,却只觉莫名的心安。
和他在一起,自己似乎什么都不必多想,更不会惶惶不安。似乎........跟随他的脚步便够了。
至今给过她这种感觉的恐怕只有两人:一个是肖煜,一个是若尘。
望着肖煜在自己面前阔步前行的背影,她仿佛又一次看到若尘,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来自久远记忆的思念与担忧——他现在还好吗?他随秦陌寒出征了吗?秦陌寒会让他上战场吗?会让他打头阵吗?塞外风沙很大吧?天气很冷吧?现在他们正在刀光剑影中厮杀吗?他的实战经验怎样?足以支持这场顽抗吗?他会活着回来吗?.......他还那么年轻那么纯良那么懵懂,还会有很长很精彩的人生路要走吧?他自从在军营初相识便不知名讳,冒着生命危险连夜陪自己前往番骁行宫、在殿前的坟冢旁与自己共历一夜,他承载了自己那还未出世便夭折的弟弟的名讳和灵愿........应该会平安无事吧……?
真希望.......他们回来时.......能再见到他!
她想了很多,却不知不觉已被肖煜拉到府门外。眼前是一架马车和一个车夫。——若离一眼便认出那是肖煜的随侍。
“哎.......”此时的肖煜早已释放了天性,连称呼都省了。他一手牵着她的手腕一手敷上她另一边肩背,凑近她悄声言,“你真打算让她一直跟着呀?”
若离随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微微侧头,漫不经心地一瞥,这才发现楚樱竟悄无声息地一直跟到了这里!
“不是去‘礼佛’吗?”她憋着笑,故意拿话酸他。事实上,对于他找的这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借口,她心中仍有介怀,遂借着话故意给他难堪。
其实,她方才还不确定,若真是礼佛让楚樱跟着也无关紧要。但如今他既想甩了她去,足足说明他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盘算........虽然不知那是什么,她心中却莫名期待着。她猜想那会是个惊喜……
事实上,那耳畔的一声轻巧如无物的“带你顽儿去”早已于不知什么时候在她心中扎了根,那份未知是一种深邃而神秘的诱惑……恐惧着、好奇着、却向往着、期待着.........
“礼.......” 对于“礼佛”的梗,肖煜知道若离有意话里带刺,正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摩挲着着后脑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解释。却见若离回眸,轻松地莞尔一笑,继而干净利落地抽身上了车,又立时掀开窗帘探出脑袋。
“你莫跟着了!到时王爷若问起来也免得你成了替罪羊!归去歇着罢!”若离朝车窗外的楚樱喊着,嗓音中的欢心愉悦之意却早已袒露无遗。她莫名相信他,莫名想要支开楚樱,莫名与他站在了同一战线,莫名期许着这趟临时起意的“独行”,莫名憧憬着他能够并即将为自己呈现的一切.......
肖煜不经心会意笑了。——她喜欢这个女孩!纯洁地像一个孩子,有小心思,却恰到好处,从不会抓着什么不放........和若离在一起,他感到简单,很轻松,很坦然。
“可是......公主.......”
“可是什么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家公主在我这丢不了也伤不着!我保证今儿晚给你一个头发丝儿都不带少的送回去!昂!.........”肖煜得了若离首肯,眼见着楚樱朝这边过来,又一次拿对付丝琴的那一套对付她,只一只手便将小丫头转了半个圈,双手推着她的肩便直往府门那边送,全然不顾楚樱毫无间歇的回头叫唤。
若离在车中默默听着外面风趣幽默的对话,她似乎突然明白了肖煜在府中的好人缘来之不易……他随和、亲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从不自恃地位佯作清高,也不居高自傲,他打破了主仆该有的界限,泯了那份独属于“主”的骄傲与孤独,反而活的更加潇洒自如........
而对于自己,却是如此的安心。.........似乎自己不用去多想什么,也不用去计划什么,他自有他的安排……他永远给自己一种“全包在我身上”的感觉!——就像方才一个眼神便会了意继而以他独有的方式支开丝琴,就像现在得了自己首肯又想尽办法去支开楚樱.......他似乎永远不会无计可施,也永远不会背离旨意........
她轻轻放下纱帘,不由得垂下眸子会心地笑了。
她默默听闻着外面二人毫无间歇的对峙,倏然感觉好久没这么舒心过了。
真的好久了……
“哎......!肖王爷您别碰我!我得随公主去!.......哎!王爷!......公主出什么闪失我可担不得!........”楚樱还算客气,却也没见过哪个主子放下身段如此模样,却是让人哭笑不得。
肖煜显然没想到楚樱并不买账,本已被推近府门又一个回旋转回身,直朝着若离所在的马车而去。肖煜无可奈何,只得一个闪身拿身体死死挡住她的去路。她欲从一旁绕过去,刚一动辄,他又挡了过去……楚樱也没见过如此磨人之人,心中却无可奈何。毕竟碍于身份,奈何他是主自己是奴呢!——自己终究拗不过他。
不过,她也知道,以肖煜的性格也不会拿自己怎么办,再说公主还在这呢!随而她便靠着车梆立在他面前死耗着。可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公主为何咬死不能让自己跟去?!.......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鬼!.......至于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无多时,只见一翩翩少年纵着快马自反方向扬鞭而来,未下马便热情洋溢地同肖煜打招呼。
“今儿个我有事!便不去了!你可能带这位姐姐玩玩去?听闻今儿晚城里有灯会!很漂亮的!.......”肖煜正愁没地安放这个不依不饶的小丫头,正好给他带了去!
虽隔着不远,肖煜却是用喊的,坏笑着故意让门口守卫的府兵都听了去,楚樱的脸顿时蒙了一层绯红。
那小生见楚樱长得伶俐乖巧,竟想都没想便应了。他又为她寻了匹马来。可她却全然无心思,只想着怎么随若离去。肖煜一时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他立时横抱起楚樱阔步朝那高头大马而去……
“哎......!肖王爷你干嘛?!........哎!放我下来!........王爷带公主去哪儿横竖跟我说一声啊!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也有处寻呀!.........啊!放我下来!.........” 在楚樱无间歇的嘶吼声中,若离掀开车后纱帘的一角,透过那微小的缝隙偷眼向外望去,她料定她上了马便安生了,甚至动都不敢动了!——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十八班武艺精通,唯独不会骑马!宫里的马匹又比市井的高壮威武一些,估计此时已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果然,外面的声响停了,随着“啊!”的一声惊呼两匹铁骑已如离弦的箭超反方向飞奔出去,只见肖煜手上还留着方才抽走那马的枯枝。
若离默默放下了帘子,回想起他被一个小丫头折腾的狼狈模样,不由得轻轻笑了——似乎好久没有这么舒心了.......
真的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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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肖煜上了车,马车也徐徐启动。
“那是谁啊?”望着车后渐渐远去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扬尘,若离对那个少年产生一瞬好奇。
“母家的一个外戚,无心官场顽形市井罢了!”总算摆脱了那个不饶人的小丫头,肖煜长舒了一口气,一点点打理着被弄得褶皱不堪的衣衫。
“原是个市井泼皮!你竟敢把她骗了去!”若离不禁担心起楚樱的安危。
“放心!我交予的人,我自心里有数!再说了,我们肖家人,再不济也是会做人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的情绪。没想到刚送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真教人哭笑不得……
若离不做声了。想来也是,肖煜看起来虽随性放纵,但好歹不像是个靠谱的人......再说肖家也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该懂的分寸应该懂.......
总之无论如何,自己该信他的!
“不过.......”
她定睛望着车后窗纱的方向,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她像是在想象着方才的场景……
“他们两个........”
“倒是挺般配的........”
她望着那方,全然不知自己眼中的倾羡之意早已流露而出并看在肖煜眼里。
是啊,多么简单啊……多么令人神往啊……
肖煜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默默笑笑。
他不经心瞥了她一眼,
他浅言:
“乱点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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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她忽然看向他。
像是受了惊,又像是脑中突然闪过什么。
可又瞬间忘了,
不知为何惊为何扰了........
长睫在迷茫的眼神上忽闪了两下,又腼腆而羞涩地莞尔笑了……
仿如为化解尴尬的自嘲,又仿如还在梦中迷茫地寻找.......
最终那目光又一次闪烁游移着转向车后纱帘的方向,迷茫而空洞地望着那片模糊飞驰着空无一物的空气.......
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畅想.......
面前的一幕,很美很美——它深深地印刻在肖煜的心上。他未曾想过有一天能和她共驾同游,能如此之近地望着她安静纯美的目光……
这似乎.......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
她脑中,那句“乱点鸳鸯谱”却始终带着刺。——不管他是不是在影射什么,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便是他不经意间吐出的真意……
不知为何,她总是隐隐感觉肖煜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自从自己嫁给徐振第一刻起便不看好!
不知是什么让自己逐渐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她回忆着,或是自那雪中的梅林窥到自己偷戴了大哥的婚簪而佯作不知——至少现在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发现……或是在那偏殿瞒着徐振送了鸽子还怂恿自己给秦陌寒递信……抑或是他本身作为徐振最要好的义弟却不顾他心情多次在他面前故意点眼来亲近自己.......抑或是现在——他不管不顾徐振在陛下面前的脸面和处境直接将自己“拐”了出来!
她不相信这个人做事不经大脑!——他做事虽狂放不羁,但有他的章法!她相信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可是........
他不是徐振义弟吗?!
他们近二十年的友谊不是铁打的吗?!
徐振想要的东西,他不是应该力挺的吗?
徐振看好的,他会反对吗?
他在自己身边,秦陌寒知道吗?
他会是秦陌寒派来的吗?
.......
只可笑这句“乱点鸳鸯谱”!
听到耳中,流到心里——
剜心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