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事·看二胡演奏重庆童谣~《黄丝马马》/贺岩
文:贺岩
原题 :山城魂——童谣《黄丝马马》
5e461145g61e9aa68bb29.jpg念了几段揸口黄,水银柱爬了五个刻刻。(注:作者两天前发表了一篇讲述重庆民间艺术“喳口黄”的文章)
硬是年岁不饶人呀!阎王老哥子,月亮坝耍弯刀——明砍(侃),我不惹你也不怕你,我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安逸。要是非要拉我入伙,我就去奈何桥上开茶馆,让别个那些等人的有个地方歇脚。再把你的阎王殿搞成农家乐,包打汤圆不散,赚的钱你四我六。
好久没看电视了,听听音乐看。吔,维也纳金色大厅嗦,不得了了嗦!吔,交响乐队,伴唱团,阵仗大哟,硬是世界音乐的龙头大爷嗦。
是哪个姐儿的音乐会?啷个演唱席上是个男的,坐到起的。吔,好像还是个中国人。哥子人还墩笃,男要俏,一身皂。中山立领,胸前绣一条金龙。长发飘逸,坐如泰山;聚精会神,气贯云霄。要得,像个男人,哥子雄起!
他手头拿的啥子行头?二胡,对头,是二胡。不对,中国人跑到维也纳金色大厅拉二胡,盘古王开天地都没得的事,是不是乔老爷乱点了鸳鸯?管那些,这年头,有钱就是大哥。买两瓶啤酒喝一瓶摔一瓶——老子高兴!来都来了,整就整嘛。
吔,哥子,你这个二胡拉得不错嘛,刚刚一响,整个音乐厅都不在了,硬是凤凰出林,百鸟无声。安逸!
咦,这个调调啷个有点耳熟呢?好像是……不对,不是。又来了,对了,刚才是变奏,现在才是主旋律,对头,就是它——《黄丝黄丝马马》,儿时的歌谣。真的是“今年不比往年,大谷箩翻了沿”,下里巴人的名儿堂,居然爬到阳春白雪的神龛上了。安逸!
二胡的声音好像有点夺魂勾魄,遭了,听着听着,我的灵魂啷个往外头跑呢,这个地方好像是六十年前来过——
1214556249381_1214556249381_r.jpg墙角,几个小男孩,偶尔也有女孩,头朝地、屁股朝天地蹲成一个圈。我手里拿着一个冷馒头。撒一些馒头碎末在墙角的石缝前,大家死死地盯着石缝,盯得眼睛珠子都胀出来了。
终于,一只蚂蚁从石缝里爬了出来,芝麻大小,通体微黄。“啊,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它伸伸胳臂踢踢腿,几个弹跳再加个几滚翻。一阵狂奔,又猛然急停,快乐无穷。
apic18843_sc115.com.jpg突然,它停了下来,一粒馒头屑出现在前面。啊,那边还有!还有这边!它伸出头顶上的两支触角,对准不同的方向摇了摇,东瞧瞧,西望望,确定没有了危险,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近馒头屑。先用鼻子嗅了嗅,再试着用嘴尝了尝。然后迅速转身,向石缝狂奔。
儿童们终于松了口气,把提起的心放回原处:“它回去报信了。”
“别说话,黄丝马马的耳朵尖得很,听见声音就不会出来了。”
金色大厅里,轻盈、欢快、诙谐的旋律消去了开演时的严肃紧张,有的观众感觉真的有一只调皮、机智、可爱的小蚂蚁在自己的眼前晃荡,有的还不时地怂怂脖子,挠挠手臂。
“黄丝马马出来啦!”
在儿童们的欢呼声中,几队黄丝马马抽丝似地从墙缝里拉出来。队伍最前面的是侦察兵,他们和大部队拉开一定的距离,不时朝各个方向游动,再把新的信息传给后面的大部队。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队形整齐,每隔十多个士兵就有一个体型高大的蚂蚁当头领。看到馒头屑了,它们一拥而上,衔的衔,抱的抱,抬的抬,扛的扛;有的顶头为戏,有的摔跤取乐。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1584704118882005358.jpg看见眼前的热闹场面,儿童们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黄丝黄丝马马,
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
坐的坐的轿轿,
骑的骑的马马。
大哥不来二哥来,
姑爷舅子一起来。
据猜测,《黄丝马马》开始流传在“麦苗肥来稻花香,男女老少喜洋洋”的时候。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家人团聚,还有肉吃。这样的日子对中国老百姓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同样的,欢快的二胡声也溢满整个金色大厅,其乐融融,其喜融融。
突然,儿童们惊叫起来:“糟了,强盗来了!”
一群黑蚂蚁赶来,它们的体型力量十倍于黄丝马马,按照丛林法则,眼前的馒头屑理所当然属于它们了。哪晓得,这些不识时务的黄丝马马不但不拱手相让、转身逃跑,反而迎头抵抗。一生死之战开始了。头领一马当先,战士蜂拥向前,前赴后继,不怕牺牲。
琴声突变:呐喊声、马嘶声、刀剑相击声、枪炮轰鸣声,一切战场之声应有尽有。金色大厅里硝烟弥漫,怕遭误伤,有人下意识地把头埋在了座椅背后。
战斗现场,儿童们群情激奋,爱憎分明:对黑蚂蚁吐口水,用手掌扇风,连声遣责:“大欺小,恶虼蚤。”对着黄丝马马挥拳鼓励:“小欺大,不害怕。”还齐声高唱:
黄丝马马来了,
黄丝马马来了。
指挥员在前面,
战斗员在后面。
排成一条线,
浩浩荡荡,
多神气呀多神气!
依呀依得哟 ,呀得依得哟,
勇敢向前进,
团结一心,
打胜仗,天天打胜仗!
金色大厅里,凯歌高奏,阳光普照。演奏家的最后一个音符,变传统的收弓为拉弓,右手留弓空中,定型不动,如同一尊石雕。全场鸦雀无声,无一动者,好像也成了石雕。突然,掌声响起,犹如暴风骤雨,全场观众起立,掌声欢呼声,势若惊涛拍岸。
掌声把我的灵魂送回了躯体,幼时的伙伴渐渐离我而去,我慢慢地回到了现实。
二胡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乐器之一。两千多年的民族苦难浸透出它独特的音质:悲伤忧郁凄凉,被誉为乐器中的孤独灵魂。天变,道亦变。现在,通过中国艺术家孜孜不倦的努力,古老的二胡焕发出靓丽的青春。两根普通的金属丝不但可以演奏出它独特的凄冷哀怨,也可以演奏轻快与欢乐,甚至可以演奏出金戈铁马、移山倒海的气势。令人不得不赞叹:“中华文明,伟哉!”《黄丝马马》就是其代表作。
童言无忌,歌为心声。童谣来自民间百姓,它不是权威的意志,也不是稿费的奴隶。它是无数草根们用挤出的汁水浇灌,又经过时间海选淘汰后的胜利者。
它既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文化之根,也是这个地区和民族习惯性格的记录。根据歌词的分析,《黄丝马马》应该是形成在民国,成型于抗日战争时期,是最典型的重庆抗战产品。这首在敌人炮火中传唱的童谣充分表现出重庆人的幽默、耿直、抱团、勇敢、自信、奋进,可以堪称重庆第一童谣。
不知道那些胆敢觊觎我们国家的人,看见一群中国幼儿牵着手,唱着“黄丝马马来了,指挥员在前面,战斗员在后面……”心里是啥滋味?
记得小时候,妈妈教我唱《黄丝马马》,还讲了一个故事。妈妈说——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抗战幼稚(孤儿)班当义务老师,教儿童们唱歌,其中就有《黄丝马马》。在一次大轰炸中,班上一个叫小兰的女孩被断炸了腿,失血过多,生命垂危。我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她也搂着我,说:“老师,不要怕。我给你唱黄丝马马。”于是,她附在我耳边,轻轻地唱起了:“黄丝黄丝马马,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
2017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