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失落的村庄(六):乡土中国,我们不能失去,却已无法回去
1. 身体渐行渐远,灵魂却越来越想靠近
那天,故乡山上。在一块石头上,我静静地坐了很久。灰云如帘垂下,天色骤暗,我才起身离开。回头望去,远处山影朦胧,连绵不断。
当年,那个放牛少年,坐在这块石头上,埋首读书,快乐得忘了牛正在吃别人庄稼。此刻,此景轻轻掠过我眼前。
小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感动良久。发信者是周老师,我的大学辅导员。老太太感叹:他乡成故乡,故乡是他乡,父母在那头张望,我在这边思念。
附了一首刘长卿的《新年作》,“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我能想象得到,老太太吟咏此诗时,那张慈祥的脸上,结满了忧愁。但愿,如老太太所言,她重新精读《乡土中国》,在那纸页翻飞中,可以重寻片刻慰藉。
除夕,丰盛的年夜饭,早早吃过。舌尖上,还残留着年夜饭的味道。味蕾不会骗人,这种味道是村里的饭菜所独有。这两天,胃也勤快得很,老想起小时候过年吃的猪头肉,唾液便一口一口吞咽不止。于是,暗暗决定,离开时,定要搜刮点老家的“民脂民膏”、“山珍野菜”带走。
每次吃到老家的风味,不经意间,总后惦记起一些人。死了的,想念着他生前的好,不知他坟头草有多深了?活着的,过年又有机会见面,一口乡音招呼“又胖勒”。
回到老家,谈到乡土,当熟悉的味道滑过舌尖,终于知道,我们虽与土地渐行渐远,我们的灵魂却一直在变着方式靠近它。
2. 人离开了土地,土地也离开了人
春节,闭门在家,终于读完了贾平凹的《秦腔》。书中两个人物,让我思考良久。一个是夏天智,一个是夏天义。
我惦记着一个情节:村里的年轻人,悉数离开村庄。最后,夏天义死了,村里剩下的劳力,抬着棺材,甚至差点连一个土愣子都没有翻得过去。悲哉!
而夏天义,坚守着七里沟,痛惜着村里土地荒废,决心淤平那个不毛之地,经年累月,风餐露宿。而他自己,最后却葬身七里沟的塌方。亦悲亦壮!
我的村庄,年轻人也务工不愿务农。秋收后,地里便荒草丛生。舅舅说过,泥腿子进城,都是黄脚杆。如今,种水稻的地,越来越少。进城务工的我们,脚杆再也不会被水田泡黄。
但是,春种时梯田上一片绿油油,秋收季旷野外满眼金灿灿,夏夜稻花香里听蛙声,冬天麦苗地里雪兆丰年,这样的美景从此再无。
那天,我在江边漫步。远处一声犬吠,暮色笼罩在湿冷的空气中,然后一片静寂。此刻,我想念到我的村庄。我想,若我的村庄里,没有实行火葬,仅靠留下来的人,也是抬不动棺材了。
而我的父母一辈,却仍向夏天义一样,放不下农具,看不得土地荒着。瓦蓝的天空下,他们弓着身子,踩着影子,缓慢地挪着步,上下挥舞着锄头,在土地里里守望。
像云一样,我们离开了土地,飘在远方,居无定所,成了没有根的一代人。而那片土地,离开了人,也早已荒芜、颓败。
可惜,我们已经回不去。
尽管,在大城市,如背山前行的房价压力,工伤、失业的焦虑和危机感,高昂的子女教育费用,都令我们沮丧不已,只能苟且偷生。
很多时候,我在想,我们将有多少人,会像上一代进城务工的人一样,在城市里磨耗掉青春,消磨完热情,脸上刻满皱纹,却也无法扎下根来,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到那片土地,继续在劳苦中度过余生。
可是,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不会这样。因为那片土地,我们根本就已经回不去了。
于是,哪怕春节再短,车票再难买,绿皮车再拥挤,我们依然会不远万里,颠沛流离,在父母等待了一年的期盼里,回到这里,看看这片土地,同时让某种东西,在这片土地安放片刻。
几天后,又飞走了,去到那个故土的风沙吹不到的地方。
3. 乡土中国,正在成为概念?
我时常在想,乡土中国,是否会最终演变为教科书上的一个概念。后代子孙,有朝一日,会不会只能在历史书籍中查找“乡村”一词。
一个时代要逝去,终究无法阻挡。老舍《断魂枪》中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秦腔》里团长夏中星一心要振兴的秦腔艺术,都会像夏中星所说的一样,成为一种“抵挡不住的衰落”。
乡土中国,命运是否亦如是?
如是,那坚守土地的人,和那些离开土地的人,想念起乡土时,灵魂又将何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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