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297):深情手足终相见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我知道,我知道。”李建玺老先生任鲍廷发拉他的手,他也温情地挨近了鲍廷发,“我一定陪你多坐一会儿。”
“我心里谢你呢!我一定啥也不问。”鲍廷发还在下保证。李建玺老先生说:“今天,你不问,我还想跟你唠唠。”“好,好。”鲍廷发欢喜得什么似的,“我就想你们不能忍心老冷清我嘛!”
“哦,哦,”李建玺老先生既没有理由承认自己故意冷清了鲍廷发,又不便向鲍廷发申明原委。他顺着话儿说:“所以呀,我今天要跟你先说一件事。”
“我听着。”鲍廷发一高兴,身子一动,牵动了打着石膏绷带的腿,疼出了一头汗。李建玺老先生给他保护下来这么一条腿,真是煞费了心机,积下了阴德。
“战老大他想见到你。”李建玺老先生说完,瞅瞅鲍廷发。鲍廷发怔住了。
李建玺老先生说:“怕增加你的精神负担,一直不想告诉你。战老大遭了冷枪,伤势比你重得多。对他的安危,我还不敢说大话……”
“他在哪儿?”鲍廷发急着问。
“也住在医院里了。”李建玺老先生说,“他的神志一清楚时,就喊着见你。他不相信你还活着。为了叫他心里安稳,我想,你是不是——”
“我去看他。”鲍廷发说着就像个好人儿似地要坐起来“别说他想见我,就是他不念叨,我也要去看他。”
李建玺老先生说:“我只是怕你一挪动,伤口又要疼得厉害,你又得多遭一点罪。”
“李老先生,你也许知道点我和战老大的情分?为了他,慢说伤口疼点,就是舍了你为我留下的这条腿,我不会说个不字儿的。”鲍廷发情急地眨着眼,“来来来,这就去!”
“你们这些人的体性啊,真是……”李建玺老先生凝视着鲍廷发,“你总得容我想个办法儿吧?莫非你自己能下地走着过去?”
“这个……”鲍廷发被问住了。李建玺老先生默默地走了。
鲍廷发眼巴巴地等啊,等啊,等到日头影儿发暗天色晚,才见李建玺老大夫带着两个人,拿着一个带罗圈靠背扶手的旧太师椅来。鲍廷发定睛一看,这椅子是从前的大柜把头姜少卿常坐的东西,民主改革时被木把们一气之下砸掉了一条腿儿。李建玺老先生从哪儿把这古董翻腾出来了?那腿儿也用铁活儿补上了,严实合缝,不偏不倚,牢棒着哩!鲍廷发一见自个儿也要坐坐这种玩艺,先自好笑起来。
李老先生的帮手们,不知费了多少脑筋,才把鲍廷发挪到垫得软软的太师椅上;他们尽量不让鲍廷发受罪,然而,就是不挪动,那鲍廷发也是咬着牙才挺得住的。只是他嘴上不哼不叫罢了。
他们又在鲍廷发身上盖着、掩着,怕着凉,怕受风。好个安顿,才抬出屋来。鲍廷发说:“我又不是那千金小姐林黛玉,也不是个玻璃器皿琉璃人儿,这么金贵!?”
李老先生他们也不理睬他这种话。
等被抬进了战老大住的那屋,鲍廷发心里咯噔一下子发森!这倒不是光因为战老大的脸色太难看,而是他发觉这地方正是鲁凤久下世的老婆住过的。鲍廷发不像悦来嫂那么样情急心迷地又和鬼神打起交道来,不过,战老大住在这个屋子,叫鲍廷发很不遂心,多少有点犯忌讳。
他被挪到战老大的身边,等待着战老大醒来。他试探着问:“李老先生,能不能给他调换个屋?”
“怎么?”李建玺老先生奇怪。

“嗯——没啥。”鲍廷发到底没好意思把自个儿的想头说出来,他低下头,克制着剧烈伤痛,在等待战老大的眼睛睁开。
窗上融化了的霜花水,这会儿成了明光光的一层薄冰……
“老鲍——”战老大额头蹙了蹙,未睁眼,倒先喊了一句:“鲍大哥……”看来,他的意识中最当紧的,就是核实鲍廷发生死这件事。
“哎,哎,我在这儿,在这儿。”鲍廷发向战老大的脸伸过手去,顿时,眼睛火辣辣的,心直往上窜着。他用粗糙的皴裂的手指头,尽量轻柔地去触摸战老大胡子拉茬的面颊。恍惚里,战老大觉出有什么暖煦煦的东西在脸上拂弄着,那么舒贴自在。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浮动着殷红的血一样的光环;在光环交错里,隐约看见了鲍廷发的脸,是那样遥远,那样模糊不清。战老大伸出了一只手,往半空里抓去:“老鲍!鲍大哥!”
鲍廷发把战老大那只伸过来的手搂在胸口上:“老战兄弟,我在这儿。你细看,我不就在你面前嘛!”
战老大迟钝地眨了眨眼皮,眼珠儿忽然亮起来,就势儿一把揪住鲍廷发的前襟,久久不松,嘴唇子直抖动,好半天才说出声儿来:“老鲍,鲍大哥——”
“嗯,嗯。”鲍廷发一劲儿点头应着。“真个……是你?”战老大不敢相信。
“这怎么能掺假?”鲍廷发指着李建玺老先生和几个年轻的医生、护士,“这不,我跟前还站着别的同志,李老先生你也见过。他们都能跟你证明:我还活着。”
“啊?!啊——”战老大望望别人,头一转,揪着鲍廷发的手也松开了……鲍廷发不知他怎么的了,低身惊愕地喊着:“老战!老战,你看看我,再看看我!”战老大毫无回应。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