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傅佩荣教授讲哲学（二十七）

讲完对爱与美得追求，接下来谈谈柏拉图对幸福人生的看法。

今日重点1：古希腊时代对于快乐的看法

柏拉图创办学院之后，有一次贴出公告，说要做一场公开演讲，题目也很吸引人《人生的善》。这就好像现在你听到一个有名的哲学家说“谈谈人生的幸福”类似的情况，很多人跑去，结果却很失望。柏拉图大部分时间都在谈数学，他认为如果你不懂数学，没有抽象的能力，对于人生的善根本无法掌握。为什么？因为你把人生的快乐很容易落实在具体的生活的需求上面。譬如说吃什么，喝什么，拥有什么财产，或是得到什么现实的利益、名声这些，很容易陷入这种情况。

这个时候我们就要问，在当时一般人对于快乐有什么看法？很多人很直接地：快乐就是对我有利的，让我过得开心、愉快，心想事成。但是这种情况你如果没有分辨的话，很容易陷入另外一种困境。

美国有位女明星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但她又非常喜欢吃，喜欢喝，结果怎么办？她每天要吐16次。每天呕吐16次，把吃喝的东西吐出来之后继续吃喝。你说这种情况是快乐吗？这显然是带来很大的烦恼跟痛苦。后来，她的朋友把她这个事情透露出来，情况就变得很尴尬了。别人看她美好的身材，还以为是靠运动健身，事实上是靠这种不自然的方法在维持。这种快乐，不容易得到人们的认同。

古希腊时代也有人有类似的想法，就认为说快乐就是吃喝玩乐身体方面的享受。所以柏拉图就提到，地狱里面有种惩罚是最严重的，什么惩罚呢？就是让你用竹篓子或是有洞的桶去装水，怎么装也装不满。人的欲望有个特色，欲望会越来越强烈，然后刺激越来越递减，到最后你就发现自己简直无法招架了。欲望就跟滚雪球一样，开始的时候一点点雪珠、雪花卷在一起，到山脚下可以把村庄、城镇冲毁。所以如果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了解欲望的问题，最后可能不堪设想。

我们再继续看，什么叫做欲望得不到满足，或是说你有些欲望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是一种什么情况呢？古希腊时代的神话里面有两个跟这个有关系。

第一位代表人物是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从天上盗了火种给人类，帮助人类，有火之后人类可以御寒，可以抵抗猛兽，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因此触怒了天神宙斯（Zeus），就罚他被绑在高加索山上，让老鹰每天吃他的肝脏。照理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论语·季氏篇》）但麻烦的是，第二天早上肝脏又长出来。所以，他的生命就是不断地循环在一个痛苦的过程里面。

第二个神话是有关西西弗斯（Sisyphus）的，他泄露了天神的秘密，让河神知道谁把他女儿绑架了。他有个条件，希望河神把河水赐给人类，大方一点。结果西西弗斯也被惩罚了，如何惩罚呢？就是要他推石头上山。山是斜的，石头是圆的，所以一推到山顶上，石头立刻滚下山脚。就好像一个人从星期一上班到星期五，好不容易喘一口气，但是“石头”已经在山脚下等他下星期继续去推了。

这两种惩罚都代表什么——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所以，如果你把快乐建立在身体的本能、欲望的需求上，那么恐怕没完没了。

今日重点2：快乐与知识的关系

任何一种快乐都需要知识，什么叫知识呢？譬如谁喜欢看牙医，看牙医都很痛苦，但是你自己知道你的牙齿有问题，不看牙医你会更痛苦，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这是因为你了解，他可以替你治病。其实所有的医生他都有这样的功能，看医生很痛苦，很多人都逃避。但是这个痛苦过了之后，会带来更大的快乐。所以，这种知识可以让我们知道，你如果经过这个小的苦，后面可以得到大的乐；或是倒过来，如果你要得到眼前这个小的乐，后面可能会有大的灾难。这叫做你需要有正确的知识。否则的话，你说开车，谁不希望开快车呢，但你不守规则发生车祸怎么办；有时候朋友聚餐的时候很高兴多喝了几杯，喝醉了那就麻烦了。所以，真正的快乐不能离开知识，只有知识能够帮助我们如何经过小的苦得到大的乐；或者说，你如果一定要得到这个小的乐，后面会有大的苦。了解这些之后，才能试图安排人生。

所有的快乐一般来说都需要计算，就是我要算一算这个苦、乐比例如何，我如何接受小的苦可以得到大的乐，在里面计算。其实很多时候，还是需要真正的知识。

另外，世界上谁最不快乐呢？柏拉图认为是暴君。暴君虽然大权在握，但是朝廷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谄媚他的，一种是痛恨他的敌对者。他被这两种人包围，会快乐吗？

今日重点3：柏拉图的幸福人生的六层次

1. 适度满足自然的需求

所谓自然的需求，是说非自然的你就尽量不要；所谓非自然的，简单来说就是广告告诉你的。这是第一步。如果你只按自然的需要而活，其实你需要的并不多，你很容易就觉得很开心、很愉快。

2. 快乐而不含痛苦

你可以追求各种快乐，但要记得不要带有后遗症。如果这个快乐给你带来痛苦，那不是自找苦吃嘛。所以我们中国人常常说“吃饭最好吃七分饱”，就是这个道理。

3. 拥有知识与能力，可立足于社会

第一步是人要活下去，满足自然的需求；第二步是你可以得到快乐，但不要有任何痛苦的后遗症；第三步是你在人群里面有专业的知识跟能力，可以在社会上立足，受到别人的尊重。

4. 明智处世，言行适当

第四步，就是一般与别人来往的时候，言行表现能够恰到好处；就是能够明智处事：活在世界上看起来很明智，对任何事情都有适当的判断，言行方面都中规中矩，了解人情世故。

5. 妥善安排生活，显示比例、完整与和谐

到第五阶段的时候就到更高层次了。就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多少时间工作、休闲，照顾亲情、友情、爱情，也就是在身、心、灵各个方面都可以安排得很好。显示一种比例、完整与和谐，这种境界已经非常高了，但还有最高的一种。

6. 知德合一，由内到外，表现中庸合宜之道

最高的就是知与德的合一。你到知与德合一的时候，就回到柏拉图一贯的立场，我的认知是因为知道了善、美、真的理型，然后这种爱好智慧可以使我的生命一直在发展之中，不断地摆脱身体的限制，往上提升。

这种往上提升并不是说脱离这个世界，柏拉图也在雅典办学院；他也在认真地教学生，希望培养人才，造福城邦，造福人类；柏拉图也跟别人互动来往，他也办演讲会……他的目的何在？就是让一个人的生命所有的正面的潜能全部发挥出来，能够注意到你要从爱好利益提升到爱好名誉，再到爱好智慧。而智慧是属灵的，也就是你让灵魂的需要不断地发展，最后跟神明可以做适度的结合。这样一来的话，你活在世界上但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生命它可以超凡入圣。这种想法跟中国、西方、印度的许多圣贤的观点已经可以相通了。

今日收获

1. 一般人认为幸福是追求快乐，享受当下欲望的满足。事实上，这种观念是盲目的。因为当下欲望的满足永无止境，刺激递减，最后可能变成走火入魔而完全无法收敛。欲望像滚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所以对于这样的快乐观，我们要有一种警惕与自我约束。

2. 任何一种快乐不能脱离正确的知识。你是否了解这种快乐的后果呢？如果了解的话，你还会选择吗？或是适可而止，或是调节自己的欲望？英文里面的“快乐”与“幸福”这两个字不容易分辨，“快乐”是happy；“幸福”呢，变成名词了——happiness。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快乐是过程，幸福才是目的；快乐是针对一时一地当时的情况，幸福是比较长久的，由于德行的修炼而显示一种稳定的状态。

3. 柏拉图认为，幸福分为六个层次。我们至少可以从前面三个层次着手：适度满足自然的需求；快乐而不含痛苦；拥有知识与技能，可以在社会上立足。这三点我们先建立好，然后再往上走，到最后走向知与德的合一。那就是领悟了真、善、美的理型，那是最高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