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着世界

明亮着世界

一

我的相貌长得极丑，自己不喜欢照镜子，怕看多了会失去人生的希望。我爸爸的相貌算得上中等偏上，妈妈也长得还行，可到我这怎么就这样了呢？在我小的时候，别人嘲笑我长得丑，说这么小，看人就色眯眯直勾勾的，长大指定是个色魔。我爸是个伟大的人，那时他就坚信着，我只是小时候丑，长大后肯定会变好看。直到我读中学的时候，他总是要带我去各个医院验DNA，我才知道爸爸的坚信被打破了。更让他绝望的是，我确实是他亲生的。

由于我的长相问题，我至今都还单身，三十年来从未谈过恋爱。我的表哥是个情场老手，他看我可怜，就传授我撩妹秘笈，这点我很感谢他。

听从表哥的建议，我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从家里拿着两把伞到地铁站去，观察人流，看看有哪个可怜的女生没有雨伞，然后准备上去搭讪，再以还伞为由，拿到联系方式。可我在地铁站口等了好久，都见不着可爱的女性。倒是旁边有一个老太婆，一直站着。我觉得她是没带伞了，可她不是我的菜，即便是我的菜，我也觉得她是不带手机的，要是她给我一个座机电话，那我会觉得这是耻辱。

不久后，来了一个可爱的少女，她的一切是多么符合我的择偶标准，长得跟个明星似的，穿着严实的衣服我都觉得她性感。我按照原来的计划实施。出乎意料的，少女指了指老太，叫我把伞给老太，并讲明自己已经叫男朋友来接了。我这时感到十分羞愧，便把雨伞强推给少女和老太，留了自己的号码，赶忙一个人不回头地跑回家。后来我才知道，少女只是在我面前有男朋友而已。我还亏了两把雨伞的钱，她至今没有打电话给我，对了，还有那个老太，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即便是用座机打的。

后来，我逐渐认识到，靠自己学套路去泡妞，就相当于去尼姑庵里宣扬基督教，这辈子是没什么出路的。于是，我开始认清事实，选择了相亲。这事起初是这样的，我的爸爸自从去了好几个医院做亲子鉴定，确定了我是他亲生的后，就开始帮我物色各个人选，因为他觉得我的丑有他一半的责任，虽然鉴定结果出来前，他觉得责任丝毫不在他。我那时还在读中学，他便开始物色了，可见他有多么着急。照他的说法是，趁着一些女孩思想稚嫩，赶紧下手。可每次我爸带着我去他朋友家里做客的时候，他朋友的女儿总是待在房间里学习，像是有预知的本领。我开始也觉得爸爸那样做是好的，可自从他那些有女儿的朋友纷纷和他绝交后，我就觉得对不住他了。所以我才有了要自己泡妞的想法，也因此很容易就接受了表哥的建议。

我的观点改变后，又开始让爸爸去物色了。一天，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邻居的朋友的亲戚的女儿之类的，还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我问爸爸，姑娘是否知道我的长相，家中人是否同意她冒险。他说，已经如实的告知对方了。我这时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些朋友要和他绝交了。

不久后，我和那姑娘约在一个餐厅里见面。这次见面只有我们俩。我一见她，有点被勾魂了，她可真是可爱漂亮的姑娘，眉清目秀的，眼睛十分有神，还留着一袭黑发，可真像倩女幽魂呀！于是，我不自觉的笑了。我意识到，我这一笑，可能就要和她说拜拜了。她大概也会觉得我正在色眯眯直勾勾的盯着她笑，要是再加上流口水，那画面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可我到底是笑了，而且她那么漂亮，我可不敢接近她。要是她来接近我，我会觉得她大概是个痴儿。我突然心里一横，像打了鸡血一样，反正笑都笑了，反正是没戏了，那不如多看几眼，多笑笑。哪知我看得入迷，笑得又太过分，嘴角流下了痛苦的眼泪，那是我的口水。口水滴到我放在双腿上的手后，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完了。我的爸爸又要失去相识的人了。可事实不像我预料的那样。

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十分的震惊。让我震惊的有两点：第一，她看到一个好像色魔的人那样看着她，而且还流口水，却没有给我一巴掌，也没有把杯水倒在我头上。她只是笑了笑。第二，从她的笑容中，我得知了，她是个龅牙妹。

她告诉我，她的过去和我有些相似，同样的被人指点，被人嘲笑。但她比我还要惨一些，她的相貌姣好，却带上一个龅牙，给人一种美的破败感，像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我呢，则是彻底的牛粪，我从出生开始便是绝望。不知为何，这时我开始大义凛然起来了，觉得上天对她不公道。我向来是个无神论者（这由我的长相与父母长相的迥异就可以理解了），不信什么鬼神。假若她是一名基督徒，她要质问上帝，痛骂上帝，我觉得是有十分道理的，并且我觉得这种对于神的质问，是十分科学的，耶稣确实对不起她。

二

我在龅牙妹的面前流露出自己本来的一面，她却只是对着我笑，并且还愿意继续和我交谈。在那时，她的笑容留给我的，不只是一种宽慰，还有些许的惬意。我忽然觉得她的身上发出了一阵圣光。她像是观音菩萨，一个微笑着的观音菩萨，给我带来了人世间最最温暖的光。她的一笑，让我以后对着她看，再也不敢流下那悔恨的口水。可另一面，她的一笑暴露了她的不足。她是有缺陷的观音菩萨，一个龅牙的观音菩萨。我窃喜着，似乎这位龅牙而又大慈大悲的菩萨，待我如同对待千万人一般，都是以慈悲为怀。她并不怎么在意我的长相。她能来和我相亲，能对着我笑，并露出她的龅牙，足以说明她并不十分在乎我的长相。这让我想起了，原来我还有内在美呀！

忽然间，我觉得我和她存在着极大的可能性。于是，我开始臆想连篇。我想象着，假若我们真的成了，并且组成了一个家庭，不久后也有了个孩子，那么，我可能就要面临一个问题：如果我的孩子长得十分帅气或者美丽，那要怎么办？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我可能就要效仿我的父亲，趁着孩子年少不更事，找几次机会，带着孩子去医院验DNA。兴许多年以后，带孩子去医院验DNA，是有可能成为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倘若真的发生了，日后一定要留下祖训，让后代与某个医院建立一种长期的合作关系才行。

我的孩子若是长得和我一样丑，那倒也省心，虽然我并不希望再有人与我有同样的经历，但在我看来，孩子长得丑，是可以提供给我极大的安全感的。我不断的思索着，最后在我从前学习的数学知识中找到了答案。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负负得正”定理。所谓的“负负得正”定理，被用来回答这个问题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长相极丑，这是“负”，同样的，她的龅牙也是“负”，那么，按照“负负得正”的定理，我们是有可能生下一个帅气或美丽的孩子的。即便说，容貌与龅牙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必须算是一个确切的“正”，那么还能根据另外一条数学定理，即“正负得负”定理。在“正负得负”的情况下，我们的孩子势必也就是一个丑小孩（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的丑小孩，或许才是那种小时候丑，长大后反向发展，成为一个美丽或帅气的人，这在进化论那里也是说得通的）。丑小孩能带给我安全感，这并不只是一件坏事。

我们进行了一些交谈后，留下彼此的信息。这是我除了妈妈以外，第一次在我手机上留下异性的号码。就这点而言，我十分感谢她，她既没有拒绝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留给我一个座机号码。不久后，我们便要各自离开了。我意识到我的观音菩萨要离开了，心里一纠，像是被小刀轻轻的触碰着，很不是滋味，忽然间，又觉得喘气有点困难。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陷入了爱河了。

我第一次对人，有了彬彬有礼的作别。她走了之后，在我心中留下我一个微笑着的龅牙，同时又带走了我极纯的一颗心。这时，我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思考，似乎三十年来的脑细胞的积攒全是为了今天，我的脑细胞全部被激活了。我发现自己，正在面临着一个极现实的困境，即我是否该积极的踏出勇敢的步伐。就现实状况而言，我确实该踏出步伐，毕竟在我的意识中，我与她是极有可能有结果的。可我在三十年的人生坎坷中，认识到了我的意识是总要出错的。我必须不断在脑中推敲，我们究竟是否有可能。在经历一段时间的高强度思考后，我明白了在我的家族内部流传已久的一句话：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三

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这是在我家族内部流传很久的一句话。简直可以说是我们的祖训。这句话对我们家族的人影响甚大。我想，我爸当年带我去验DNA前，也会有一段时间的犹豫：怎样才能知道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而又不会招致他的不满？方法自然是趁着我少不更事，带我去验DNA。可他实际上要不要去做，这就是一个哲学问题了。在这时，这句话便会发挥作用，促使他去思考：To be or not to be，是一个哲学问题；亲生不亲生，同样也是个哲学问题。于是乎，在经历了一些哲学问题的思考后，他选择了to be，而上天也开了一个玩笑，那就是我是亲生的。我爸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我很难想象，不过我觉得他满有一个哲学家的潜质。

在我们家族中，以后或许真的有哲学家的出现。可让我怀疑的是，我们家族史上并没有什么哲学家的出现。唯一有读书人气质的，那就是我的爷爷，他年少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染上了老花眼，一辈子几乎都是戴着眼镜的。他看起来像个斯文的小老头，却又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候别人的父母。邻里邻间，各种亲朋好友，因为些小事，少不了那一声声的问候。我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可能是他问候习惯了，据说他看见我出生时的模样，还问候了我爸的父母，也就是他自己和他的老婆。我知道这事后，觉得爷爷在我心中形象高大了不少。在我看来，我爷爷这种行为，才是真正对待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他既问候别人的父母，偶尔也会问候一下自己。这没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是做不出来的。

可我后来想想，连最具有读书人气质的爷爷，都不是一个哲学家，可见我的祖上是没有哲学家出现的。奇怪的是，祖先们却有一种哲学家的思想，否则，我们的那句祖训便不能成立，便不能流传下来，并且在那时是不可能去验DNA的。后来，在一次与爷爷的谈话中，我无意中提出了我的看法。他不愧是我家最有读书人气质的人，他说：以前人是用滴血认亲这玩意的。这时，我才晓得，自打人类进入文明时期以来，To be or not to be，便一直是一个哲学问题。它应该是哲学思想的起源，而它大概则是发源于“滴血or不滴血”。

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对龅牙妹该不该踏出那一步，这也是to be or not to be 的哲学问题。既然是一个哲学问题，依照家训，我也得思考。大概是我想得太深，想得太入迷。那天回去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龅牙妹她对我笑，她露出了龅牙，可在我的梦里，那龅牙白白的，也是美的存在。我在我的梦中是一个诗人，我吟诗作对，去赞美她的笑容以及龅牙。我们因此在梦中有了一段美好的相处。她的笑和龅牙简直美得像诗一样。

那天我睡得很沉，醒来时发现已有一线阳光照射在我的眼上，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我的祖先们大概也没想到，我竟是在一个梦中找到了一个哲学问题的答案，那便是：To be!

按照梦的指示，我想象着有一个梦那样的未来。我上网搜索，询问朋友同学，让他们给我意见，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写出一首好的情诗或者是一封好的情书。我问过许多人，答案各有不同，但这样五花八门的答案却让我觉得更无从下手。这时我的爷爷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我爸将我的情况告诉给了他。他大概是因为对我出生时长相的那一声问候而心有愧疚，在得知我是我爸亲生的之后，他便对我很是疼爱，像极了上苍把他失散多年的亲孙子重新送到他面前，惹得他心怜疼爱。他这次打电话给我，自然也是给我出谋划策来的。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想法，兴许是上天的旨意，他叫我去看朱生豪的情书集。他到底是一个有读书人气质的人。我听了他的话，即时上网买了本朱生豪情书集的电子书，粗略看过后觉得深有所感，顿时又觉得自己真不愧是我爷爷的孙子，同样是具有读书人的气质。趁着这股劲，我便写了一封情书。

经过我彻夜的苦读，苦思苦想。最后终于写下了一封情书，但这封情书我觉得它是四不像，却又是饱含了我的真情实意，因此我还是愿意将这封信交给她。但对朱生豪就要有不少的愧疚了。情书写好后，我托父亲将情书转送到她的手上。以下是情书的内容：

亲爱的龅牙妹，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在我眼中，使我惊异的除了你的美貌之外，那便是你的龅牙以及你的心了。于千万人而言，龅牙是极不美观的，正如我的长相在千万人眼中那般。在我眼中，龅牙同样是极不美观的。但我却觉得它最可爱，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它，因为它是一笑的外化。你的一笑，足以使再怎么不美的东西，变得美丽起来。那龅牙是美的破败，那一笑则使得这破败变得更加的让我痴心着迷。因此，我称你为龅牙妹，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在说你的不好，况且我的长相并没有达到指责他人长相的地步。这是我对你的情意，你不要误会。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是一个诗人，为你吟诗作对。梦中你笑了，露出了那龅牙。我觉得那很美，是一个真正的诗境。我觉得梦中的你，便是不发一言，也像极了一个诗人。你那笑容是世间最美的诗篇，你那龅牙是诗篇一点点的点缀，显得你格外的动人。我觉得，你真是一个诗人，少不了诗情画意的放纵。你对我微微的一笑，让我感受到世间最最温暖的光，让我曾经阴暗的世界，明亮起来。

我苦难的经历，想必你是可以理解的。我丑，因此受了歧视，因此遭了不少的难。但我并不怪他们。假如我见到一个比我更丑的人，那我大概也会歧视他。这便是我的人性，也是世间的人性。我的世界是阴暗的，世间的人他们的世界也是阴暗的。但我与他们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间原本就是阴暗的。可自从我遇见你，我觉得世间原本最阴暗的我的内心，它开始明亮起来了。你的心与你的笑，是我的解药，我则是中了你的毒，假如你不能爱我，我怕是不能再爱别人了。但你不要怕，只要我的世界是明亮着的，我便是不能再爱别人了，它依旧会是明亮的，因为一个阴暗的世界，一经点亮，它将永远会是一个明亮着的世界。

在为你写这封信前，我犹豫了许久。想必你是知道原因的。可我内心依旧有一个希望，我希望能遇到一个人，自己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不要有多少的不成熟，然后渐渐被她吸引。如今，我不想再有丝毫的犹豫，我已经深深地被你的心和你的笑所吸引。我也开始假想我们之间的未来。你还是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蓝色衣服，我们在我们的家中，我看着你翘着二郎腿，也觉得十分可爱。对了，我还为你做了一首诗：

我喜欢蓝色

最宽广，最能给我欢乐

我喜欢的女生为什么穿蓝色衣服

蓝色

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洋

还有蓝色的眼睛

最美的还是穿蓝色衣服的女生

忧愁也是欢笑

这诗是我对你内心的独白。最后，请原谅我写了这么一封四不像的情书。我希望你好好考虑。遇见你，我开始想要温柔地对待别人，希望别人也要温柔地待我，我不想任何人受伤。从前你我或许是经常错过，对我而言可能错过还算是一个奢侈的词。但我相信一个道理：为什么会一直错过呢？因为相信会遇见。因为遇见，请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