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

自我懂事起，那个老头30度佝偻着的背影就深深地扎在我的脑海里。

听说，那个老头年轻时为了养家糊口，以摸虾捕鱼为生，也许就在那时开始驼着背的吧。后来儿女们成了家，那些小个子也悄悄地来到那个老头身边，那个老头帮忙着照顾那些小个子，背也就越来越驼了。

于是，那个老头就那样，弯着腰，陪伴了我22年。

还记得小学二年级时，父母工作忙，腾不出时间参加我的家长会，那个老头说：“我也是你的家长啊，为什么不叫我去？”那时我心里担心着其他同学都是年轻的爸爸妈妈去的家长会，这样子那个老头在中间会显得多突兀啊。不等我出声，家里就一致同意让那个老头参加我的家长会。

那个老头去参加家长会的夜晚，我在家里各种坐立不安，一直在门口兜兜装转，等着那个老头回来，盼着盼着，终于到十点多的时候，那个老头拿着个小本子碎碎念念地回来了。我问他老师有没有问你为什么不是我的父母参加我的家长会的，那个老头奇怪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觉得老师会问，我耷拉着头不说话了。接着那个老头召集了全家开了家庭会议，老头讲了什么我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并且越发沉默。

第二天，怀着忐忑和不安，我去上学了，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果然，班主任还没开始讲课就先说昨晚的家长会的事，说着说着，班主任说到我的家长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然而很惊讶的是，老师夸奖了那个老头不但认真听讲做笔记，还帮忙维持家长会秩序。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下，我的脸红了。

放学后，我飞奔回家，开心地告诉老头老师表扬他了，那个老头微仰了背，笑得很是灿烂，摸着我的头说“我不赖吧”。我立马踮着脚尖，伸长手，在他面前竖了个大拇指。老头笑得更加灿烂了。

就这样，在老头的陪伴下，我的童年记忆都是糖果色的。

不知不觉，我长大了，但那个老头依然驼着背，而行动一年却不如一年了。

到大城市上大学前，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小的计划，每一次回家都要给老头带点什么，以弥补自己没有在那个老头身边照顾他的内疚，然而笨拙的我总是想不出给那个老头什么礼物，于是每个寒暑假回家，我都会准备个红包给老头，让老头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那个老头收下红包的时候都会说好，没有任何表情。而等我离开后，那个老头就会双手背在弯弯的背后，逢人就炫耀孙女给他零花钱了，就像个小孩子在炫耀自己得了一百分似的。而这些，也是我后来从街坊口中才得知的。

大二那年寒假，那个老头生了场大病，病怏怏地在家里休养，家里人轮流照顾他，有时我会去陪着老头，给那个老头念书解闷，有次无意中，竟然发现了那个老头收藏了我从小到大的奖状，那沓厚厚的、被我当废品卖了的奖状，仿佛在告诉我那个老头这么多年来是那样地为我骄傲着。那时我就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很强大，让那个老头继续骄傲着。带着这样的信念，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在别人看来我完全就是个细节完美主义者，而他们不知道，假如我一直在原地打转，那个老头估计就没有资本以我为傲了吧。

大二的暑假，那个老头住院了，终于鼓起勇气做了手术，我不知道这个一向很怕动刀子的老头怎么会突然间接受了手术，手术成功后，那个老头开心地告诉我他还能多活几年领退休金，我笑他贪财。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个老头很担心我在外面读书吃苦受累，每次领到退休金都会第一时间跑到家里，让我妈汇给我当生活费，妈妈推辞不下，才佯装收下给我汇钱去，实际上我妈都把钱用在给那个老头买药看医生上了。原来那个老头一直用这种方式陪伴着我上大学的。

去年暑假，我在大城市里找到了一份实习，工资还不错， 那时我想着实习结束后就回家，把工资交到那个老头手里让他开心一下，然而我没有想到，那个老头病倒了。在公司接到爸爸的电话后，第二天就办好工作的交接和离职手续回家。当我进了那个老头的小屋时，我看见一个瘦如材骨的老人躺在那个老头的床上，我不愿意相信那个即将凋零的生命就是那个老头，我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半个月后，在中秋节的前三天，那个老头真的就走了。那个六指法师说那个老头是挑好时间离开人世的，为的是给后辈找个正当的理由只办三天葬礼，给后辈省钱。而妈妈也说那个老头是挑好时间离开的，是希望我能送他最后一程，因为他清醒的时候一直问我回学校上学的时间。那个老头离开时是有多么不舍，他有多希望陪伴着我们，看着我们出人头地。

四个月了，那个老头，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离开我们四个多月了...

不知道那个老头在天上还有没有在听那个红色的小录音机，哼唱着潮剧...

不知道那个老头在天上是不是还依旧在台灯下用着他专属的放大镜看着书...

不知道那个老头在天上是不是在边吃着他最爱的冰棍边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