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间
公元一一二八。
一策可国泰民安,一言可逆转生死。
正在东京镇守的杜充面对北方乌泱泱的大军,杜充不会想到,正是自己一时脑热而冲动出的馊主意,会在十几年之后,令自己魂丧北疆。
人类从历史发展过程中得到的唯一教训,便是从没吸取过任何教训。
历史总是在轮回。
八百年后,更是不会有人想到,居然同样有人如杜充一般使出这一招决堤的馊主意,令黄河下游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无数人沦为灾民。
而正因此,黄河就此丧失了作为华北大地唯一一条航运河道的资本,沦落为一条灾难之河。
宋远刚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城民推举为县令,加上新纳的小妾郝复瓜,可谓双喜临门,然而来不及温存几日,就有大事临门。
“临津县的县令,是这么好当的嘛?”暗中已然有眼睛盯上了宋远。
“大人!狗日的运粮官又来催粮了!”县衙之后,临津县的县丞快步走进来,低声叫骂道。
全然没有顾忌那此刻刚刚脱下靴子的县令宋远,而此刻,一碟豆腐,一碗咸菜正置于宋远的饭桌上。
说是饭桌,也不过是宋远临时找来的比之条凳大不了多少的凳子罢了。
“噤声!小心被人听到。”宋远从鼻子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疲惫的眼睛尽力睁开,一脸愁容。
“这几个月都在下雨,大人,我今天下去收粮,只收上来一石。这点东西,还是那家大户看在与我的面子上给的。”这个时候,一名衙差走进来大大咧咧道,手中还提溜着两尾鲜鱼,用草绳穿了嘴巴,此刻也是奄奄一息。
“嘘。”师爷示意小声,赶忙捂住那衙差的嘴巴。
“走!我们去会会他!”宋远趁了这空挡,扒拉了两口菜,又穿上了官服靴子。
他哪里不知道临津县已经没了粮食。
只是这督导军官每隔一段时日便来催粮,说是要去为前线筹备粮草,争取早日收复失地。
宋远也不知道那些筹备过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那些狗日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
原本宋远并非是临津县令,只是前任县令在战斗中早已死去,他临危受命,被百姓推举而来。
到了今日,朝廷早已丧失了对于河北大地的掌控,似乎这不过数百里之遥的临津,成了东京遥不可及的远方。
只是河北之地,仍有不少义军来进行斗争,宋远,便是在这等条件下被推举出来。
乱世之中,军人的力量,是不可控的。
“赵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下个月才要粮食吗?上个月我们刚刚筹备了粮食,这么快就没了?”宋远堆砌起笑容,这名为赵大人的粮草督导官,传闻乃是官家子弟,他区区一个县令,不敢不低头。
“前方军粮吃紧,你们还要准备一千石。”赵姓军官皮笑肉不笑,“耽误了军情,可要军法从事。”
衙差老罗心中很鄙夷这姓赵的军官,每次来这里,必然趾高气昂,鼻孔冲天,不过他不敢从脸面上表现出来,生怕惹怒了这些军人。
现在朝廷无力掌控河北,如今只怕要成了武力的天下。
“大人,河北一带,自今年夏季以来多见暴雨,庄稼收成惨淡,能否宽限些时日?”宋远终究还是赔了笑脸。
“哼,那是你们的事,前方战事吃紧,务必要筹措军粮,我军即将打到河北,即将收复,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军机,你们都要掉脑袋。”赵武冷哼一声。
“请给我们七日,只要能收复失地,我们甘愿为义军献上粮草。”宋远佯装振奋道。
“好,我就知道,你必然是个有心人。”赵武拍了拍宋远的肩膀笑道。
“今日天色已晚,请大人在此留宿。”宋远对着师爷使了眼色,师爷找了借口离去,“明月楼的姑娘,我为大人准备好了。”
“好!会办事,我放心。下次我会和将军商议,给你们减免粮食的。”赵武哈哈大笑离去,显然对宋远的提议很喜欢。
“大人,我们哪里来的一千石的粮食!”衙差老罗低声说道。
“有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时间等,再有半日,该出结果了。”宋远站在略显残破的城墙之上,看着不远处越来越汹涌的鬲津河水,眼神忧愁,不知在想些什么。
衙差老罗乃是宋远的亲信,说话有些不怕顾忌,不过今次他即便自诩是宋远的亲信,也不知道宋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忽然之间,雨幕之下,老罗看着不远处的宋远,有些朦胧、模糊,似乎在渐渐远去......
“老罗!”老罗只听到这一声。
次日老罗醒来,他看着宋远身边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两人似乎交谈颇为亲近,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老罗。”宋远见到老罗醒来,上前关切问道,“昨夜你忽然昏倒,不知你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老罗看着满眼血丝的宋远,心中有些感动。
“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杨三友,我的好朋友,他还是一名游历北方的商人。”宋远向老罗介绍这名高大的汉子。
“罗信。”老罗对着杨三友点头示意。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老罗心中有些打鼓。
虽然宋远说这杨三友乃是一名商人,不过老罗凭借多年衙差的眼力,并未从其身上看到那股商人的狡猾与投机,反而感到一股草莽之气,心中对这杨三友有些怀疑。
“今日我们该如何筹集粮草?”老罗问道。
“时机到了。”宋远对杨三友点头道。
老罗不知道宋远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他开始感到事情有些扑朔迷离。
“老罗,我有一项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沉闷片刻,宋远说道。
“什么事情?”老罗将信将疑。
“我另有要事,要离开这里,你需要前去这个地方,等候一个人,此事万分紧要,不可与外人说。”宋远拿出一张简易地图,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地址。
罗信心中震动,他看出这个地方,乃是与东京往来的驿道。
他想不到,临津这座小城,居然还与东京有所联系。
“什么人?”老罗问道。
“一个鬼鬼祟祟的盗贼!”杨三友说话简短,却如同石破天惊,他拿出一张画像示意。
“居然是他!”罗信心中震动。
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宋远知晓这盗贼孙疾的去向,更不明白为何要他这衙差去等候这附近州县闻名的盗贼!
因为罗信知道,这孙疾因为行踪无常,且行动极为迅速,自己数次想要将其捉拿归案,却始终摸不到他的踪影,而宋远居然和他有所联系,罗信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悲哀与痛苦。
“把他请来做什么?”罗信刻意加重了“请”字。
“呵!老罗,不要意气用事,你见到便知。不过你见到他之后,所听到的任何消息,都不许外传,直到我回来,否则,莫怪我不讲情面。”宋远自然听出罗信话语里的怀疑,“你不用担心,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或许,你还要佩服孙疾。”
“我?佩服他?”罗信有些不信。
“好了,这是其中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我托你提早预备的那些粮食你准备的怎么样?”宋远脸色凝重,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千方百计,才找到九百石粮食,已经把粮草安顿好,还有一百石,就能交差了。”罗信说道。
“不,我们不交差,你记好,”宋远这个时候忽然一改往日里略显懦弱的样子,神色之间有一丝果决与狠厉,“我前些时日让你训练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我觉得可以。”罗信说道。
“不要说你觉得可以,”宋远摆摆手,“一定要嘴巴严,靠得住,你在里面选一队人,一定要完全服从你,你们的训练一定要继续保密,若有一人泄密,只怕我们临津城,就此城破人亡。”
罗信感到事关重大,不敢妄言,但是他并不清楚那些被训练的人与临津城破有什么关系。
“记住,一旦发现有人将你们训练的消息泄露出去,就地格杀!那九百石粮食,就是给你们准备的粮草!”宋远紧紧握住了罗信的双手道。
直到这一刻,罗信才感到自己被宋远担负重任,似乎将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而那大事,绝对是罗信不能承受得住,所以宋远才不告诉自己。
“那赵粮草那里......”罗信给那督导的粮草官起了个外号,叫做“赵粮草”。
而罗信的上级,县尉早在上次的斗争去死去,罗信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县尉。
“不去管他,这几日温柔乡,先让他舒舒服服,明月楼的姑娘,可是销魂窟了。”宋远摆摆手。
“你和孙疾要等我归来,记住……”宋远便要离开这里。
“这样可以吗?”罗信有些将信将疑。
“事到如今,想拯救我们自己的性命,必然要如此。”宋远斩钉截铁。
“县丞,这里一切,都拜托你了。”宋远紧紧握住县丞的双手,决定临津城命运的几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罗信等了一天一夜,口干舌燥,终于在临近天明之时,看到一匹马疲惫而来,马匹上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孙疾。
“孙兄留步。”罗信虽然有心思想干掉孙疾,不过为了宋远的嘱托,终究还是忍住了。
“罗兄。”孙疾在马上颇为疲惫,精神都有些萎靡,只是神色之间,颇为紧张,“若是你想抓我,我劝你少来,我有要紧事要向宋大人报告!耽误了事情,老子宰了你。”
这孙疾本人颇为黑瘦精明,只是个头没有罗信那么高大罢了。
“老子等了你一日一夜,你居然这样对待老子?”罗信心中有些发怒。
“事关重大,我只有见到宋大人,才可说明。”
“宋大人不在临津,临津只有县丞大人和我。”罗信强忍心头怒气,按下怒火说道。
“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宋大人居然不在!我临津城危矣!”忽然孙疾哀嚎一声,似乎浑身泄了气。
孙疾知道,如今只有宋远才能将临津城的人心聚集起来,才有逆转大事的局面,否则,万事休矣。
“什么!”罗信这下知道,果然有大事发生。
顾不得那么多,罗信当即为孙疾换下快马,趁着最后的夜色向临津城而去。
“你是说,东京前线,有人掘开黄河大堤,只为了阻挡南下的敌人?”县丞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做出如此恶魔一般的手段,居然将下游数百万百姓的生命视同儿戏。
而依照孙疾看到的场景,东京前线厮杀之地,面对如洪流一般的敌军铁骑。
只怕不日间,临津城就要面对鬲津河的洪水!
因为鬲津河,乃是黄河九河之一,黄河涌向下游的洪水,必然会涌入到这里!
而近来秋水暴涨,鬲津河已经面临汛期,若是忽然来一次洪水,只怕......
“相煎何太急啊!”县丞遥望东京方向,只说出来这样一句。
他知道,大宋或许真的完了,临津城,再也指望不上大宋能够对自己进行管辖,一切都要靠自己这帮人了。
“大人,我们有什么事情能做?”危难时刻,罗信知道耽误不得,当即请求道。
“马上想办法联系宋大人,第二,将附近的百姓聚集起来,尽量不要呆在城中,向高处聚集。”县丞说道,“要稳住人心,避免生乱。”
县丞知道,临津城地势较低,若是洪水冲击而来,必然首当其冲。
当日,临津城衙差鱼贯而出,连百姓都能发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都在悄悄打听。
每一个身边,都有一个人叫做二狗,这里也不例外。
临津县丞的名字,便唤做王二狗。只是入了仕途之后,改了名字,唤做王二魁。
城门之上,贴了告示,鬲津河汛期将至,要求各位子民禁止戏水,备好干粮。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河水来了汛期......”
总有人不当回事,以为灾难不会降临。
当日便有人发现,鬲津河水渐渐漫上二级大坝。
就在县丞一行人为此事担忧准备之际,忽然有人报告,前方出现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向临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