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梧桐

夫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庄子·秋水》

不觉时间，来了上海已经接近半年了。也收到了很多的问候，无非就是“还习惯吗？”“同事好相处吗？”“收入有没有增长啊？”之类的。其实觉得没什么太大的感受，除了东西难吃又贵，房租加重了压力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也并非是不堪忍受的地步，混着混着就也习惯了。

当初为什么来到上海？

出于所谓的“上进”。一直在给自己催眠，趁着还年轻，还是要去体验魔都的繁华，还是要燃烧一下残存的热血。可是来了这边发觉，只是换个地方躺着，而且还不如原来舒服。这座围城里面，每个人都在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在红绿灯死亡般的读秒中，彼此擦肩而过。想知道一个城市的节奏，就看斑马线上的人吧。而苏晓，依然是那个拼了命都要追求从容的那位。在静安最中心的写字楼里，苏晓早早地到了公司，细嚼慢咽着饭堂的早餐，眼睛扫射着来来往往的同事，少有他认识的，能认识的就是自己部门那四十多个人，可是当熟悉的身影出现，苏晓便会迅速收起眼神，专注看着自己碗里的臊子面。在公司里，苏晓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透明人，飘来飘去。每次主管来找他，他都要提起一口气，把自己的脸调整成一个美好的笑容来面对。

周末在老城区狭窄的小路上骑单车是十分惬意的。道路两旁的梧桐轻轻地把整条道路遮住，树叶的缝隙透露着丝丝缕缕的阳光，苏晓骑行其中，单车走出S形的路线，嘴角扬起来，有风迎来，感受到的是流金岁月的触感。“上海真好！”苏晓轻声对自己说。不过这样的感觉只限于那一刻。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苏晓总会无比想念广州的市井。街边小摊的牛杂，鹤洞高架桥下的羊肉煲，荔湾的碳炉鸡煲……想着想着，又开始陷入了深思。

“你在想什么？”苏晓的思考总是会被Chris识破。他总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摆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

认识Chris之后，上海便不再是一座孤独的城市。那个浑身散发着热血的男生让人着迷，愿意卸下坚韧独立的伪装，慢慢地依靠，让这个冬天没那么冰冷了。三十年一路走来，苏晓渐渐认清了自己的命格。或许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也没有什么位高权重。性格并不刚毅的他就是会莫名地有一种勇气，愣头愣脑地闯入一座遥远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高考如此，而立亦如此。妈妈曾说过他，有一股韧劲。苏晓自己清楚，他只是想要逃离。他想要在平稳过渡的情况下，依然可以活得潇洒酷炫。在别人看来，他一直很顺利。苏晓不敢不这样觉得，感恩这种幸运，感恩每当自己感到孤独的时候，便会出现一位骑士一般的卫士来守护他。曾经是Leanne，现在是Chris。苏晓时常在祈祷的时候会感恩天主对自己的宽恕和眷顾。

上海的咖啡厅是最多的。这个恨不得把小资写在每一个角落的场所极其适合上海人对腔调的要求。苏晓一直不理解腔调到底是在表达什么。他一直认为，茶和酒才是最有韵味和腔调的东西。咖啡永远带着工业革命的气息，蒸馏、萃取……一套工序下来，仿佛什么都没留下。那种“腔调”非常的表面。每天到办公室，苏晓便会用茶匙盛上一小份茶叶，慢慢的泡起来。看着颜色在袋子周围慢慢地晕开，很是惬意。他享受清晨的那份奢侈的五分钟，可以让他静下心来迎接乏味的工作。周末闲暇的时候，便也会去咖啡厅坐上几个小时。在这个匆忙的城市，苏晓硬是凭一己之力慢下了节奏，看着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内心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节奏一向是内心的，跟城市无关。当你觉得这座城市的节奏快到无法接受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开始浮躁起来，被城市拖累。什么是生活的慢节奏？周末三五好友觥筹交错，卖力地摇摆叫慢节奏？探店拍照、席卷美食叫慢节奏？喝着咖啡、聊着八卦叫慢节奏？苏晓以为，可以品酒沉默才是、细细咀嚼才是、独处思考才是。

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过完这一生。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曾经想要坚持的东西，甚至是觉得当初的热血多么的可笑，忘记曾经那份“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骄傲，忘记爱是多么难得却美好的情感。

夫发于北岭，卧于南国，复至于东海，憩于梧桐，食之烟火，饮之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