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 四 ) 刹生鱼

   苏桦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着这张相片。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大概是白色的连衣裙，戴着草帽，帽檐比较大，帽筒上系着一条深色的飘带。女孩站在草地上，背景是几棵松树。相片右侧露出房屋的一角，能看出是日本式建筑。女孩在微笑。相片的背面写着两个日文字。
   这是谁？苏桦问。
   可能是立行的姥姥吧。她妈妈被抱养的时候夹在被子里的。立行妈妈出生也就两天，她姥姥就死了。相片怎么就在被子里的，没人知道。背面写的是"纪念"的意思，但哥说。
   苏桦翻阅着立行搜集的资料。有两本谈话记录，一些照片，从网络上打印的一些资料，一本剪报。
   差不多就这些了，他自己手里可能还有一些，但哥说。
   苏桦问，能确定下来什么吗？
   立行的姥姥当时在富锦的松峰屯日本村生的立行妈妈。目前只能确定立行的妈妈是45年8月生的，当时日本刚刚投降，比较乱。知道立行姥姥是日本人的老人都去世了，始终找不到直接证明。立行妈妈的养父养母也已经去世了。当时了解抱养一事的老人也不知道她姥姥的名字，立行的姥爷就更不知道是谁了。但哥介绍道。
   苏桦叹了口气。这时候，立行进来了。
   立行拿起苏桦刚刚看过的相片，看了一会儿，轻轻读了一句日语。然后对苏桦说，纪念！这张相片是纪念。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苏桦，你看她像谁？立行举着相片突然问。
   相片尺寸不大，人像就更小了。如果是立行的姥姥，立行应该有什么地方和她长得像。没看过立行妈妈的相片，应该先看看母女有什么像的地方，苏桦想。
   像你！像你小时候！苏桦愣了一下。你戴着草帽在路边等着我，然后，我问你路。立行笑着说，眉毛和眼睛开始跳起舞来。
  苏桦反应过来，红着脸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什么呀！谁等你了？苏桦说，你这个木头，还没让你赔我草帽哪。
   立行说的没错。相似的年龄，白色连衣裙，样式差不多的草帽，单纯拘谨的表情，就是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啊！我能认识立行，可立行不知道相片里是谁？多奇怪的事。
   苏桦一时没说话，但哥看着立行笑了。
   你放心吧，苏桦，我一定给你买一个这样的草帽，立行举着相片说。
   认识立行几个月了，从来没见过他开玩笑，总是觉得他心里有想不完的事。他和苏杨年纪差不多，可背负的事是多么不一样。苏桦眼圈一热，对立行说，立行，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帮你串串线，整理下资料，这些事我能做。我也可以找我的老师和同学帮忙搜集资料 ，我是学历史的，我觉得家史和日本的侵华史是分不开的，我们也要打开思路，是吧？说完，苏桦有点激动，她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把立行的家史当作一个课题来研究。
   立行笑了，开心地笑着，那我先谢啦，苏老师，立行说。先别说谢，还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样，我先和老师说说，看看从哪儿入手。既然是课题，就要有开题的思路，说到这儿，苏桦自己都笑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但哥看着苏桦和立行说，苏桦说的对，研究要有思路，才能少走弯路，立行这么多年的努力值了，今儿个高兴，咱们去佟哥那儿庆祝一下，怎么样？。
   但哥，先别和人家说，什么都没做就......，不合适吧？苏桦有点不好意思了。对，对，说得对，吃饭总行吧。
   老佟看见苏桦来了很高兴。他第一次见到苏桦，就喜欢上这个姑娘。他觉得苏桦有一种英气逼人的气质，一双剑眉，尤其让人喜欢，甩来甩去的马尾辫，又显得十分乖巧。
   坐，坐，老佟招呼着。老佟，我们吃鱼来了，有桌吧，但哥说。
   有，有哇，想吃什么，我去掂掇。不用特意做，现成的就行。
   你就让他掂掇，点菜！坐在门口的神仙朝十万挤眉弄眼，急急地说，大家都笑了。神仙是两鼎记最不拘束的客人，老佟多年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老人家想大吃一顿了。
   苏桦看着鱼缸里的鱼，想起了爸爸和哥哥做的刹生鱼。佟哥，我想做个刹生鱼让大家尝尝，行吗？苏桦悄悄地对老佟说。你会做？会呀，佟哥。我是赫哲族，这是我们民族的看家菜呀！老佟瞪大眼睛看着苏桦，赫哲族？刹生鱼？这个丫头真不简单。好好好，你用什么鱼？鲤鱼吧，鲤鱼肥，好吃。我想做完再告诉大家，可以吗？好，好，这鱼是从镜泊湖运过来的，好鱼！老佟高兴地说。
   老佟从鱼缸里捞出一条大鲤鱼放到盆里，鱼和老佟撕巴着，警惕地瞪着老佟。立行你快来看，这鱼的胡子是金色的，苏桦招呼立行。过几年神仙的白胡子也会变成金色的吧，老人家是神仙吗，对吧？但哥逗神仙说。那是龙王，我是陆界神仙，我们不串门。不会水吧？老佟也跟着起哄。他老人家会啊，哈尔滨这地界，不管水管啥？是啵，老神仙？十万说到点儿上了。
   立行蹲在地上数着背鳍的瓣数，想算算鱼的年龄，这是苏桦刚才告诉他的。突然，鲤鱼一跃而起，朝立行撞了过去，立行一闪，鱼摔到地上，又蹦到了门口。
   老佟脸色一变，连忙抄起盆扣住鱼，又兜到盆里。老佟的脸色很难看，赶忙端着盆进了厨房。
   菜上齐了，四菜一汤。刹生鱼，苦瓜汁皮冻，酸牛头肉炒辣椒，北芪清蒸鸡，打卤鸡蛋糕。生鱼和牛头肉是现掂掇的，那两个菜儿是常备菜，我的两鼎记是不让点菜的，今儿个例外，苏桦说没吃过酸牛头肉，炒一个，吃着也解暑。来，尝尝这刹生鱼，动筷儿，动筷儿，老佟张罗着。大家都吃了几筷子，好吃，好吃，一点都不腥，清亮爽口，神仙说着喝了口小烧。但老师看着神仙笑着说，我怎么看神仙的口气，象洪老爷子啊！哪个洪老爷子？七公啊！十万总是接的很快。嘿嘿，老佟啊，这刹生鱼怎么没见你做过啊？神仙是吃菜不耽误说话。
   这是苏桦做的，我还真没她做的好。
   大家都吃了一惊，纷纷吃了几口，打算重新点评。苏桦不好意思了。咋做的？说说。教教老佟，以后让他也添个菜儿。神仙边嚼边说。
   主要是鱼好，苏桦说的是真心话。这是野生的鲤鱼，养的鱼鱼身扁宽，野生的鱼身细长，看着不肥，可皮底下有一层鱼油，很香，肉也硬实。苏桦，你历史是生物老师教的吧，学霸也不待这么跨界的吧，十万说完，大家哄堂大笑。神仙趁大家笑的时候，又挟了一筷子生鱼，喝了一口酒。
   看着大家开心地吃喝，老佟的心里也宽慰了一些。鱼跳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阴影。他很小的时候，在兴凯湖畔就听过这样一句话，"鱼出盆，人出门。"鲤鱼是小龙，就是吃鱼，也要在水盆里拾掇，要是让它跳出来，人要遭灾。也许是迷信吧，可江湖这么大，又有哪些鱼界的事不能信呢？他端起酒杯，对大家说，来，我敬大家一杯。祝，祝，就祝你平安吧！十万又抢话了。对，祝大家平安！大家欢快地干了一杯。
   苏桦的刹生鱼是为立行做的，想让他尝尝她家乡的味道。苏桦有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鱼跳出来的时候，老佟的脸色突然那么难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