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错过你，依然是一件幸运的事
遇见你，错过你，依然是一件幸运的事
一
第一次见到吉宁，是在第一节的定向徒步与越野课上。
那时正值北京最美的9月。天空蓝而高远，云淡风轻，校园里的银杏正逐渐由绿转黄，预示着一年逐渐走向了它的尾声。而彼时的我，也迎来了大学的最后一年，又刚结束了一场三年的感情，心绪不佳，身心俱疲。
但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课也还是得去上。我理了理风衣领口，向二体方向走去。
到了约定好的上课地点，却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只见一个穿着兜帽衫的高个子短发男生在我身边停下了自行车，微笑着打量了我一眼。
“请问你也是来上定向徒步与越野这门课的吗？”我问道。
“对啊。你也是吗？”
“嗯，我是中文系的，你呢？”
“我是数院的，我叫吉宁。”
他脸部的线条圆润柔和，微笑的时候会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是那种让人觉得干净可爱的、忍不住也想要跟着一起微笑起来的笑容。
就这样，在等待其他人到来之时，我们已先成了朋友。
二
吉宁比我小一届。一般我会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但有时也会开玩笑地叫他学弟。每次他被我叫学弟时，总是会露出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除了每个星期一次的定向越野课之外，我们的生活基本毫无交集。然而因为定向越野需要团体协作。站在一起的我和吉宁自然被老师分到了一组。
就这样，在一整个学期的每周一次见面中，竟也慢慢熟悉起来。
他的个子比我高很多，迈一步等于我的很多步。每当做徒步训练时，我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甩成风车脚了，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在身边跟。有时累了，掉在队伍后面，他也仍旧慢慢地跟在旁边，陪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的方向感奇差无比，以至于定向越野活动中总是给他拖后腿。可是他每次仍然笑眯眯地让我先看地图，直到我指反方向时，他才不声不响地纠正我的笨蛋错误。以至于我常常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啊，你先试试看。”他总是这样说的。
也因为找方向的过程比其他组略为艰辛，所以每当我们正确找到宝藏时，都会比其他组更激动更开心。但通常只有我一个人大跳大喊山呼万岁，他在旁边最多露出两颗小虎牙，微笑地看着我。
吉宁就是这样一个寡言而又极其温和的人。
我们在定向越野课上一起度过了很多欢乐的时光。运动，放松，陪伴，发自内心地笑。但又仿佛是出于默契，我们在课外从不过多联系对方。慢慢地，每周的定向越野课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之一。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持着一周见一次的频率，简单纯粹地相处着，直到这门课结束。
然而，在最后一节课上。却发生了一起小小的意外。
三
那天，原本是定向考试，但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体育老师却突发奇想道：“今天不考试了！全体及格！现在一起去湖上滑冰吧！”
所有人都高兴疯了，大声欢呼起来。只有我为难地看着吉宁。作为一个在热带小岛上出生长大的、平衡感又极差的人，一上冰面估计是要摔死的节奏啊。
吉宁微笑道：“没事，我是东北人。”
穿上冰刀鞋，我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他帮我保持平衡，带我慢慢地在冰面上走。很快，我们就穿过整个湖面，走到了对岸。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我松一口气，对吉宁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嘛。”
谁知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我们向前滑的速度突然加快了。我内心一慌，重心不稳，就往后倒了下去，结果却忘了我还拽着吉宁的胳膊。只听见嘭地一声，他 1米8的个子，重重地坐在了我的膝盖上。
当下一条腿就站不起来了。既紧张又担心的吉宁把我搀到岸边坐下，不停地道歉。我笑道:“你道什么歉？明明是我害你摔倒的！”他也不管，又说了大约一百遍对不起。然后急急地叫来了老师，检查一看，估计是关节扭伤。叮嘱了要少走路、多静养，观察两天看有没有骨裂，如果疼痛减轻了，那就没什么大事。
“你暂且休息吧，不要再下去滑冰了。”老师说。
我推吉宁：“我没事啦，自己在这里坐着就好。你自己去玩。”
“不，我要在这里陪你。”他执拗地说道。
在那节课剩下的时间里，吉宁陪着我坐在未名湖畔的长椅上，遥望着冬日清冽阳光下满湖面滑冰的人们。那一刻仿佛我们与世界是抽离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但我们只是安静地看着。
想起刚才的情形，我忽然觉得十分好笑。看他还一脸懊恼的样子，我拍拍他：“真的没事啦，休养两天就好了。是我自己太笨才会跌倒的，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我没有坐在你膝盖上，你也不会受伤啊。”吉宁说。
四
从那天起，他开始坚持非要骑车接送我上下课不可。课程表一比对下来，才发现我们竟然还一起选了人类学导论。只是人数太多，之前从没遇到对方。虽然觉得这样麻烦他很不好意思，但拖着一条伤腿的确也不方便。想着“那就等好了之后请他吃饭吧”，也就慢慢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们雷打不动地一起上人类学导论，做课后讨论，交换笔记，在对方打瞌睡时把对方戳醒。吉宁是一个能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奇怪笑点的人，也常给我说些冷笑话，那些冷笑话我到现在已经一个也记不住，但却记得当时总是笑得很傻气又很开心。有一次，他发现我在看着我的小老虎钥匙圈发呆。便问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前男友送的。我们叫它虎阿姨。”我随口答道。第二天，他给我带来了一只小兔子钥匙圈和一只小青蛙钥匙圈：“虎阿姨一个人会孤单的，带只小兔子和小青蛙来陪它吧。”有时早晨来接，车把上也会挂着我喜欢的甜豆浆，或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他的车骑得稳而令人安心，豆浆从不会洒半滴出来。
渐渐的，冬天来了。我的膝盖也快要好了。最后一节人类学导论课考试结束的时候，吉宁一如往常地骑车把我送回宿舍。当我在路上正想着怎么开口告诉他以后不必再来接送我时，他在本该左拐的地方选择了右拐。我问：“要去哪里？”他也不吭声，只是闷头骑着。终于停了下来，原来是带我来了未名湖边。吉宁说：“我有话要跟你说。”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兜帽衫，高而稳地站在我的面前。和煦的冬日暖阳照耀在他的头发和眼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色。我第一次发现吉宁的眼睫毛原来这么长。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言的人。紧张得脸微微发红。犹豫了很久，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物，塞到我的手中:“我亲手做的，送给你。”停了一下，终于又说道：“我很喜欢你。”我看着吉宁，这个最单纯、善良、温和的孩子，笨拙得连后半句的“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们在一起好吗”这样简单的要求也开不了口。只是简单的“我很喜欢你”这五个字，已经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吉宁，”我努力地寻找着最不伤人的词汇，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喜欢你啊。可是，是像喜欢弟弟那样的喜欢。”
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一下，可是又重新充满希望地说：“没关系啊，你等我一年好吗？等我一年，我就毕业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要毕业了，也还没从过去的那段感情中走出来。我还需要时间。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的，但那个人不是我。”其实想说而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告诉他：你应该去找一个和你一样简单美好的姑娘，和你一样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受过伤害。你喜欢她，她也恰好喜欢你。她没有过去，没有其他的不愉快的故事，你们就这样一直简简单单地谈着恋爱，好好地幸福下去。
他不再说什么了。我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也跟着一起难过起来。“吉宁，我们回去吧，好吗?”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知道他伤了心。可是长大的过程里，谁不曾伤过一两次心呢？一切都会好的。因此我并不十分担心。只是当我回到宿舍，打开那个包装盒，从里面拿出吉宁送给我的礼物时，仍旧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是一朵由六片金黄色银杏叶组成的“花”，叶柄插在蓝色的橡皮泥上，层层叠叠围成花的形状。在这朵花上，我看见的是孩子般单纯的一颗珍贵真心。五定向越野课结束了，人类学导论也结束了，我的膝盖也好了，我和吉宁的生活，仿佛重新回到了两个世界。他忙于他的期末考试，我忙于我的找工作和实习。我们默默地彼此关注着对方，却也都学会了不再打扰。毕业的那一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爸爸检查出了癌症，妈妈一着急也住了院。我忙得焦头烂额，直到爸爸去世后，我签了出国工作的合约。一切安顿下来，小半年也过去了。在出国之前，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很长的假，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旅行。期间我路过了吉宁的家乡，他恰好在，于是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吉宁还是那样坦率而孩子气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但我能感觉得到，有些事情他已经放下了。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着，像往常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仿佛又回到了那种简单而快乐的时光之中。临分别时他送我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你会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老师，孩子们会学会你的善良。女生有凌云壮志，男生宜其室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拥有妙笔如你，可他们都喜欢围着你听故事。也许还有像你一样好看的小姑娘，只有这点无法归功于她的老师。至于那个游泳最棒的小家伙：‘为什么老师不喜欢我！> <’”
我看后哈哈大笑:“你还记得我不会游泳的事情啊！”吉宁说：“我记得啊。一直都记得。”“那朵银杏花，我也一直留着呢。”“嗯，我知道。”在哈尔滨冰天雪地的街头，我们互道珍重，挥手告别。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吉宁。从此天涯海角，南北两隔。终于在时光的洪流中慢慢地失去了联系。一生之中，我们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错过一些人，被另一些人错过。辜负一些人，被另一些人辜负。
而那些错过与辜负，就如普希金所说的：“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如今六年过去了，偶然翻出他送我的书，又再次回想起当年红着脸对喜欢的女生表白、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那个男孩。不知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最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吗？好想让你知道，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能被你简单而真心地喜欢过，是一件不知多么幸运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