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细节的刻刀雕出母亲的形象
——品《我不是个好儿子》中人物刻画
喜欢贾平凹很久了,但主要不是因为他的长篇小说,而是因为他的一系列散文。窃以为《我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他最好的散文,却不能不佩服其中人物形象刻画的逼真与传神。每次读此文,我眼前都会浮现出一个商洛山中的乡下老太太的形象:个子不高,可能还微微有点驼背;脚不大,应该是缠过又放的解放脚;腿有点罗圈,走路时脚后跟用力大,两脚有点内八字;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皮肤黑而粗。但是她身上有一种来自于土地的朴实与慈爱,让人久久难忘。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意象?全是我从文章中猜出来的。此文中全用白描,语言冷静而朴实,没有任何的雕琢,却能感人至深,正是由于作者用包含着爱的细节的刻刀雕琢出一个典型的母亲形象。试结合文章分析一二。
“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嫌吃油太多,来人太多,客厅的灯不灭,东西一旧就扔,说:‘日子没乡下整端。’“”
这简单的一句列举了母亲对我的城里生活的四大指责,而正是通过这些具体的指责,我仿佛看到母亲做饭时看着儿媳妇在锅里倒半瓶子油,她在旁边心疼地直咂嘴;在房里费劲地走来走去,随手关掉每一盏灯;看见儿子要扔掉磨白了边的衣服,她捡回来抱着:“这不还能穿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不穿,我拿回去给你爹穿。”看见她在满屋子高谈阔论的宾客之间手足无措,别人喊她伯母,她憨憨地笑着不知道怎么答应。如果去掉了这三个细节,只保留这句话首尾两个分句,则根本起不到这种作用,不会触发读者这么多的联想。
“她果然一次买回了许多红糖,装一个瓷罐儿里,但凡谁家的孩子去她那儿了,就三个指头一捏,往孩子嘴里一塞,再一抹。”
如果说的用动作描写表现人物特征,至今我没找到比这句话用的更准确、更传神的动作。看看那“一捏”“一塞”“一抹”,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连贯,简直绝了。这是一个生活在物质极端贫乏地区和时代的老太太,她对孩子很疼爱,但也不舍得给每个孩子多一些,只是“三个指头一捏”的量,而且塞进去了还怕浪费,于是还要在孩子嘴边“一抹”,保证“颗粒归仓”。而且,这是一个乡下的老太太,没有什么卫生观念的出于本能的对孩子的宠爱。想起我的奶奶,看我放学回家,锅里正蒸着白面馒头,奶奶掀开锅盖,抓起一个,在手里倒两下,掰下一块就往我嘴里塞,“快吃,白面的没几个,别让你小叔看见。”奶奶已故去多年,但我在贾平凹先生的母亲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每年院里的梅李熟了,总摘一些留给我,托人往城里带,没人进城,她一直给我留着,‘平爱吃酸果子’,她这话要唠叨好长时间。梅李就留到彻底腐烂了才肯倒去。”
窃以为这一段中用的最好的是那几个副词:“总”“一直”“彻底”“才肯”,这几个副词把母亲的希冀、坚持、失望,整个心理过程写得淋漓尽致。从这几个词中,我看到了母亲在村里转悠希冀碰到要进城的年轻人的身影,我听到了她对捎果子的人的声声嘱托,看到了她找不到人给她的儿子捎果子的失望,看到了她每天翻腾那筐果子生怕它烂掉的担心;看到了她最后只好倒掉烂掉的果子既心疼儿子又心疼果子的无奈。母亲的形象,都在这几个词里了;而“我”对母亲的那份歉疚也都在这几个词里了。
文中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几乎每句话都能让人咂摸出点东西。所以,这篇短短的散文,看似语言平淡朴实,却蕴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感,作者用蕴满爱的刻刀一点点雕琢出一个丰满而立体的母亲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