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高考了,你还是别害他”
文 | 林栀蓝
01.
江林绾初次见到沈之涯时,他似乎也正发着烧。
那年江林绾读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英语和语文皆是年级第一,而数学却是倒数第一。她还记得那天数学老师的脸黑得吓人,老师走到她面前,咬牙切齿地问:“江林绾,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她悄悄把手里的言情杂志塞进抽屉里,装傻:“老师您想多了。”
数学老师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当天下午放学,数学老师突然又进了教室,笑眯眯地将一个男孩子推到江林绾面前:“以后每天下午让沈之涯帮你补习一个小时。”
江林绾家庭条件不错,父母跟学校领导都颇有交情,老师对她这样“照顾”,想必都是她母亲的主意。
她在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应得爽快,她僵着嘴角送走老师后,这才转眼去看身旁的男孩子,然后眼睛蓦然一亮。
她先前听说过沈之涯的名字,比她高一届,是正正经经的年级第一,只是她本以为学习好的男生都是木讷平凡的书呆子,可……这个书呆子长得也忒好看了些。
她啧啧叹着,嘴巴已经将想法和盘托出:“沈学长,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还非要靠才华?”
她笑嘻嘻地凑上去等他的回答,未想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人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他用一模一样的句式反问她:“江林绾,你明明不能靠脸吃饭,为什么还不努力提升自己的才华?”
然后江林绾果真打了他,用他刚拿出来的那本数学书。
再然后,沈之涯晕了过去。
江林绾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虚弱的男生,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正要去拨急救电话时,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没想到他醒得这么快,条件反射地惊叫起来,下一秒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他的手心很热,紧紧贴着她的嘴唇,而她的后脑勺也正靠在他的胸膛上。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急促了很多,整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你吵什么?”沈之涯有些不耐烦地放开手,继而毫不客气地指使她,“你去医务室帮我买盒退烧药,还要一瓶矿泉水。”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加之他刚才那吓人的“昏倒”,以至于他的语气虽然不客气,江林绾却也不敢磨蹭,撒腿就往外跑去。
可这个点医务室已经关门,她只好去学校外面的小诊所里去买,等再回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而沈之涯趴在课桌上睡得正熟。
江林绾有些害怕地唤他的名字,见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她才放下心来,连忙将手里的药和水递过去。
吃完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沈之涯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见江林绾还坐在原地,他忍不住道:“我都这样了,你不会还打算让我继续给你补习吧?”
江林绾连忙摇头,提着书包就往外跑去,沈之涯却从后面抓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我送你回去。”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瘦削的身形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显得异常修长挺拔。
江林绾莫名心悸,语气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故作的骄矜:“不用了,我自己走。”
沈之涯却不由分说地走到了前头,很快从车棚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来,眼睛遥遥望着她,示意她上去。
她也不再矫情,侧身就要坐上去,谁知沈之涯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继而将自行车把塞进她的手里。
“我生病了,当然是你载着我。”
江林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刚才因为想起小说里的某些情节而升起的旖旎思想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沈之涯却说得一本正经:“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就算病得再厉害,也还是要把你送回去的。”
太不要脸了!江林绾不由得腹诽,可没来由地,心里却分明是欢喜的。
02.
只是隔天下午放学后,江林绾在教室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钟,却始终不见沈之涯出现。
他的身体看起来不大好,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江林绾不由得担忧起来,于是给他发去短信:你在哪里?
她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眼看天色渐晚,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
路过篮球场时,那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江林绾这才想起今天高一与高二的篮球队要打比赛。
她向来不爱凑热闹,此时也不过是随意往场内瞟了几眼,可她居然看到了沈之涯。
她在教室里苦等他大半个小时,还担心他没有出现是不是因为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他倒好,居然不声不响地在这打起了比赛!
江林绾顿时有些气闷,索性坐在一旁看了起来。她不懂篮球,只知道目光一味地随着沈之涯转。不得不说,沈之涯真的是太得上天的眷顾,除了身体,好像样样都比别人要好,简直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她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学校里有这号人物呢?
她犹自感叹着,比赛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结尾。沈之涯从场上下来,拿起一瓶矿泉水正要喝下去,不想被一双手猛地夺走,然后他就看见了江林绾怒目圆睁的脸。
“有什么事吗?”他语气疏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放了人家鸽子。
江林绾于是咬牙切齿:“沈学长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补习吗?”
沈之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才“哦”了一声:“你看,我身体这么差,恐怕没有办法继续给你补习了,你还是找别人吧。”好像刚才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人不是他似的。
江林绾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被一股莫名的情绪环绕,有些失落,让人想哭,却又无能为力。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连掩饰都不愿掩饰,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找个借口想要将自己打发。
她不由得拿手里的矿泉水砸他,因为太过用力,水从瓶口里溅了出来,尽数洒在他的衣服上。他皱了皱眉,紧接着就听江林绾说:“以后一定不会再麻烦沈学长。”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当时因为太过生气而冲动地走了,回到家里以后,江林绾却越想越觉得气不过。她一向要强,从来都是自己抛弃别人的份,凭什么沈之涯要这样嫌弃她?
于是第二天去学校时,趁着早读课没有老师监看,江林绾拿了本书,便悄悄溜到了沈之涯班级门口。
他当时刚好正坐在阳台上看书。清晨的阳光从一旁的百叶窗里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幅画面实在好看,可江林绾此刻却无心欣赏。
她快步走到沈之涯跟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如愿地看到他抬起头来,这才说:“沈学长,你昨天说让我找别人补习这件事……”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恐怕你得跟胡老师说,毕竟是他让你来帮我补课的。”
沈之涯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他收起书站了起来,可身形却随之一晃,眼看就要摔倒。江林绾连忙伸手去扶他,可能因为太慌张,却是不小心抱住了他。
她的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的心脏在一瞬间跳得很快,她不知所措地将他放开,结结巴巴正想解释,却忽然听他说:“你前两节课是数学吧?陪我去医务室打吊针。”
江林绾一愣,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竟又像是发了高烧的症状。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
沈之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起这,还要感谢你昨天在我刚出完汗后扔过来的水。”他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她说,“你先回去把数学书拿着,再来医务室找我。”
江林绾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他这又是要闹哪样。
03.
于是当天中午江林绾就被数学老师叫进了办公室,不同于以往的笑脸以对,这会儿他周身冷气森森:“为什么旷课?”
江林绾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陪沈之涯打吊针去了吧?毕竟自己跟沈之涯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去打吊针自己要陪着?如果说出去了,数学老师恐怕并不能消气,还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在早恋。
她越想越忧愁,沉默了半晌,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数学老师看着她,良久,脸上终于晕开浓浓的失望:“你去操场上跑步,什么时候想到原因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再同她多说。
江林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说数学是江林绾的一大软肋,那么体育无疑就是另一个。平时跑八百米她都气喘吁吁几近虚脱,更何况现在烈日炎炎,她要跑的距离又完全看不见尽头。
她苦着脸,在心里把罪魁祸首沈之涯骂了无数遍。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时,一只手臂突然拦在了她的前头。她猛地停下脚步,两眼一黑,就听旁边一道十分好听的、有些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江林绾,你还好吗?”
她有些站不稳,整个身子都倚在沈之涯怀里,可此时她已经没有精力害羞,对方却突然将她拉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温热的呼吸更是尽数落在了她的耳垂上:“你慢慢走,我扶着你。”
好一会儿江林绾才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她大口吸着气,看着身旁的人安然无恙的模样,顿时觉得委屈。他害她吃了这样的苦,凭什么他自己却什么事也没有?
她想着,鼻头不知怎么就酸涩起来,她猛地推开男生:“不用你假惺惺!”声音却明显哽咽起来。
太阳晒得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转身就走,使劲抹着眼泪,不想沈之涯却突然拦住了她。
他拿着一张纸巾,难得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嘴巴却还是一样不饶人:“你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这样一哭,更难看了。”
江林绾此时却懒得跟他斗嘴,只是哭得更凶了。
沈之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那时只一心想着捉弄一下她,可真的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兴致,反而觉得胸口沉闷,压抑得难受。
这股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皱眉想着,半晌,忽然伸出手将她的头揽进怀里,干燥温暖的阳光的气味瞬间钻进了她的鼻孔里。
他明明是想安慰她,可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江林绾,你再哭下去,我可就不去胡老师那儿帮你解释了。”
04.
江林绾不知道沈之涯究竟是怎么跟数学老师说的,总之后来老师见到她时,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江林绾,沈之涯说你下次考试一定能进步五十分,我可等着看呢。”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江林绾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每天面对数学题目,对她来说确实是没有比这更让人抓狂的事情了。
可不管她如何谄媚,如何抱怨,沈之涯却始终不为所动。
譬如此刻,沈之涯正耐心地给她讲着一道函数题,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神思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直到沈之涯曲起中指在她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瞪着他。
沈之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累了?”
江林绾以为他终于打算听从民意,她忙不迭地点头。
未想沈之涯却回身拿出一张试卷出来,笑眯眯地说:“你把这上面的选择题都做完,给你十五分钟,我等会儿来检查。”然后就自顾自走出了教室。
可是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沈之涯都没回来,江林绾等得不胜其烦,决定出去找找。她后来是在学校正门口的回廊下看到沈之涯的。
他闲散地靠在石柱上,面前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她还看到他十分宠溺地伸出手在女生头发上揉了揉。
那画面太过美好,她只觉心脏好像突然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喉咙里像哽住了一根刺那样难受。
她想过去质问他,想提着书包立刻走人,让他也尝尝被人放鸽子的滋味。可是她有什么立场这么做呢?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她挫败极了,愣了半晌,终是转身走回教室。
没过几分钟沈之涯就回来了,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
江林绾忽然觉得那笑有些刺眼,所以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沈学长下次处理私事时请注意时间,不要再这样浪费我的生命。”
在沈之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把试卷往他身上一扔,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通火发得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江林绾的家离学校不远,她平时都是走回去的。
今天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愉快,她边踢着脚下的石子,边在心里揣测沈之涯跟那个女生的关系,可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后来索性铺了一张纸在路边坐了下来。
江林绾看过很多爱情故事,琼瑶的、古龙的、金庸的,还有那些年流行的杂七杂八的台湾小言。根据阅书无数的经验,她觉得自己大概对沈之涯动心了。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难过,因为她所动心的那个人心里装着的另有其人,这太让她无能为力。
她正想着,头顶上忽然罩下来一片阴影。沈之涯轻轻弯下腰来,眼睛与她平视:“江林绾,你怎么了?”语气里尽是担忧。
江林绾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眼皮突地一跳:“我没事。”
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抓起书包,连忙往家的方向跑,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腕。
他说:“江林绾,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是害她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
江林绾不想与他周旋,奈何挣脱不了他的巧劲,他不由分说地抓着她就往鱼水街的方向走去。
“我带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05.
鱼水街是条老街,平时来这儿玩的大多是些外地来的游客,江林绾没想到沈之涯的家竟就在这里。
他带着她在一个个狭小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停在一个小剧场里。江林绾曾跟妈妈一起来这里看过话剧,只是不知道沈之涯这时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他却在进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把她一个人丢在前堂里。
不一会儿,墙上的音响突然发出一段十分婉转的音乐声,紧接着舞台上的灯光猛然亮了起来,江林绾心下一惊,就见沈之涯穿着一身戏袍从后台走了出来。
他扮的是《牡丹亭》里的柳梦梅,江林绾曾在电视里看到过这一段戏。只是那身衣服太小,而他的面容又是一贯的清冷,所以这身装扮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滑稽,江林绾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未想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谁在里面?”
江林绾心里一惊,连忙拉起沈之涯躲到了拐角处的长椅下面。
果然很快就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老大爷,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后,有些纳闷地道:“我明明记得灯和音乐都关了的啊!”随即便把电闸拉了下来,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江林绾的想法很简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就控制和他见面的次数。
毕竟年少时的好感就像是发了一场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他不要时常在她面前刷存在感,那么不出几个星期她必定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可沈之涯却偏偏不能如她的意。
他在消失了好几天之后,某个下午放学后,又抱着书好整以暇地走进了江林绾的教室。江林绾无视他,提着书包要走,他却死死拦在她的跟前。
“我答应了胡老师说你会进步五十分的,你不要妄想让我遭到老师的嘲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神色,好像她拒绝他当真是要害他似的。她一口气憋在胸口,自动忽略掉心里如小泡泡般升起的那一阵阵喜悦,仍嘴硬道:“那我去跟老师说清楚。”
沈之涯说:“那样的话老师肯定以为是我欺负你,你不要害我。”
这人脸皮太厚,江林绾深深觉得自己段位还不够,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分钟后,突然有一道女声在门口响起:“沈哥哥。”
声音清甜软糯,配上“沈哥哥”这三个字,直教江林绾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门口看去,果然是上次那个跟沈之涯在一起的女生。她顿时就不高兴了,刚才还僵硬着的脸上很快晕开一抹笑意:“那好吧,沈师兄,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着就将数学课本拿出来摊在了桌子上。
沈之涯皱了皱眉,对江林绾说:“你先回去,明天下午我再来找你。”
他把她当什么了?无聊时就逗一逗,有事时立刻丢得远远的?江林绾心口一疼,倔劲儿就上来了,伸手扯住他的袖口:“你现在如果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沈之涯说:“江林绾,你别闹。”随即毫不犹豫地掰开她的手指,径直走向了门口的女生,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夕阳将身侧被粉得洁白的墙壁染成深深浅浅的绛色,江林绾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着,明明是大好的天气,可她面前的书本却“啪嗒啪嗒”被溅上了好几块水渍,原本平整的书页皱了起来,一戳就破。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也就如同那书页一般,一戳就能酿成一场淋漓的大雨。
江林绾和沈之涯挨得很近,尤其现在眼前黑漆漆一片,其他的感官便愈发明晰了起来,江林绾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上,像是羽毛轻轻扫过一样让人觉得又软又痒。
好在老大爷很快就走了出去,她连忙从椅子下钻出来,有些不自在地找着话题来缓解气氛:“你这样乱穿人家的衣服真的好吗?”
沈之涯摸了摸鼻子,说:“这小剧场是我妈妈开的。”
江林绾顿时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了:“那你刚才为什么还吓得躲起来?”
沈之涯一副看白痴的神色看着她:“是你非把我拉进去的。”
“……”
江林绾转身就往外走,沈之涯连忙拉住她:“你看,为了你,我都穿成这样了,你心情好多了吧?”
江林绾却说:“沈学长,谢谢你,以后就不耽误你的时间帮我补习了。”
06.
那天晚上江林绾没有吃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这期间沈之涯曾打过好几个电话来,可都被江林绾挂掉了,甚至还在冲动之下拔掉了手机卡。
将近十一点时,忽然有人来敲她的窗户,她心里一惊,拉开窗帘,沈之涯清俊的面容便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明晰起来。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可隔着玻璃,江林绾什么也听不清。
她心里早已做好了和他再无交集的打算,即便此刻十分想知道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她仍是硬着心肠不给他开窗,后来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甚至拉上了窗帘。
可后来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直到深夜一点左右,江林绾才犹疑着再拉开窗帘,却发现沈之涯居然还没走。他就靠在一旁的泡桐树上,眼睛闭着,似是睡着了。
她的心口微微发疼,终于打开了窗户,想把他叫醒,可心里到底还有些别扭。而且,她今天这么明显地吃醋,他怕是多多少少已经察觉到了她对他的心意了吧?如果此时把他叫醒……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只是往外扔了一条小毛毯后又连忙把窗户关上。
她隔天醒来时,沈之涯已经走了,那条毛毯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窗台上。
她自认为自己扔条毛毯出去已经是在明确地向他示好了,可隔天下午她在教室里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他出现。她有些着急,想给他打去电话,却发现自己忘记把拔掉的电话卡装回去。
她连忙跑回家,电话卡才一插上,沈之涯的短信就跳了进来:她是我邻居,她爸爸在外地,妈妈生病了,我应该帮助她。
连解释都说得这么生硬,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
江林绾却觉得心里如同雨后初霁,通体都舒畅起来。可她打他的电话,这次却换成是他关了机。她以为他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故意跟自己闹别扭呢,于是丢了手机,打算第二天再亲自去跟他好好道歉。
她没想到他竟然住了院。
他本就是爱发烧的体质,那晚在她的窗外冻了大半夜,第二天好容易硬撑着回到家里便昏了过去。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江林绾去到医院时,沈之涯还在睡着,她想进去看看,却被数学老师拦在了门外。
他说:“这事儿原是我做错了,我本来想着他那样的性格,帮你补补课应该没问题的,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还有两个月他就要高考了,这之前你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吧,别害了他。”
数学老师面对江林绾时终于不再和颜悦色,毕竟她将他的得意门生害成这样,换了谁都不会高兴。
她隔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沈之涯睡得似乎十分不安,不时地皱着眉,不知又梦到了谁在折腾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师您放心。”然后就往病房的反方向走了过去。
风从长廊的那头吹过来,她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07.
其实不用江林绾承诺,因为从那之后,沈之涯也没有再来找过她。
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病好了,模考成绩下滑了几个名次,后来又追了回来;他高考发挥得不错;他读了Z大的哲学系……
而江林绾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虽然没能进步五十分,却也实在比从前的二十几分好多了。
江林绾高三那年,数学老师忽然把她叫进了办公室,他说:“我说要把你数学成绩提上去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他递给她一个十分厚实的笔记本,“这是我特地针对你做的学习笔记。”
江林绾随手翻看了两眼,低垂着眸子说:“谢谢老师。”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渐渐收敛了些性子,也不像从前那样贪玩了,心里好像装着一个巨大的指向标似的,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她必须要努力地往前走才行。
于是高考和毕业便在下一个蝉鸣阵阵的六月如期到来了。
填志愿时,父母在她耳旁叽叽喳喳讨论着意见,她充耳不闻,毅然决然地填了Z大。
这一年来,她跟沈之涯仅有的联系便是那本数学笔记,虽然老师没有明说,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字。更何况,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他还用马克笔写了几个红红的大字–
我在Z大等你。
可他没有再跟她联系过,甚至连个短信也不曾有过,仅凭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实在不敢确定他是否还在等着她。
只是新生报到那天,她一个人在校门口东张西望,有热心的学长来迎接,她却都拒绝了。
然后她果然看见了他,他穿着白色的T恤,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些。她还没来得及压住心头的激动,就看他回头看向一个女生,两人很快并肩走在一起。
有人在一旁给新来的学妹介绍:“你看,那两人就是咱们学校的一对豺狼虎豹……不对,是郎才女貌。”
她心脏猛地收缩,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她连忙挡住了脸,飞快地拖着箱子躲进一旁的超市里。
夏日骄阳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热。
08.
晚上的迎新晚会,她看得心不在焉,新认识的室友兴奋地跟她说着,看那谁谁谁多滑稽,那谁谁谁长得多好看。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忽然音响里传出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她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台上看去–
依然是那身柳梦梅的装扮,只不过这一次终于剪裁得体,刚好合身,衬着他修长的身材,让人不由得想起“玉树临风”这个矫情的词来。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昆曲却偏婉转旖旎,说实话,不大适合他。
江林绾在心里评价着,好像只有这样故意贬低他,才能让她心里舒服点。
忽然他停了下来,目光在人群里不断巡视,直到看到她时,才露出一抹笑意。
他说:“我曾经想为一个女孩子唱这一段,可那时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好,词不会背,妆化不好,连衣服也不合身,躲在昏暗逼仄的小剧场里,还要时时担心被人发现,就像那时我对她的感情。”
“可是现在,我敢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站在灯光下唱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很想知道,那个女孩准备好了没有?”
台下顿时热闹成了一片,都在猜测这个幸福的姑娘会是谁。
江林绾的脸红透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有着落。他白天还跟别的女生你侬我侬,晚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实在搞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心里乱糟糟的。她趁着人群混乱,悄悄离开了小礼堂。
“江林绾。”未想刚走到转角处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忽然叫住她。
她假装没听到,依旧继续往前走着。
“下午我看到你了。”
江林绾身子一顿。
沈之涯又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缓步走到她跟前,“我跟她只是同学,你听到的那些都是谣言,你要是不信,可以慢慢观察。”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江林绾低着头,闷闷地说:“谁要观察你啊?”嘴角却分明晕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沈之涯也不拆穿她,只是笑着看着她,半晌,忽然“啊”了一声,他说:“江林绾,我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你用了我熬了不知多少夜做的数学笔记,还把我当作前进的动力,这才能在高考时进步九十多分,我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这画风转得太快,江林绾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问他:“所以呢?”
沈之涯说:“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