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定
三月七日,同友人一道去郊外农庄小酌,去时天空虽不甚清明、却也无落雨之兆。浅酌两壶淡酒,向窗外望去,已有浓云积压。不愿扫兴,便无视将来的风雨,继续饮酒。
同伴们趁着酒兴,絮絮地聊着。有的聊起家中内院琐事,引得笑声一片;有的挑起了近日朝中传闻的话头,大家又都压低了声音,说着各种小道消息,把风波里的重要人物一个个评价过来。我默默地喝着酒,品着菜,偶尔浅笑两声,算是回应。
旁桌的友人见我无话,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横仲,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无道理。却差点证据。”
“怎么说?”
“你看啊。宰相大人有权有势,现在给皇上送个女子,妥妥地送了个弹劾的把柄。他顶着言官的弹劾也要把她送进皇宫,真的只是去吹耳旁风?耳旁风吹着吹着,就为了给自己侄子升个官?那不又落了话柄,把个矛头指向了自己。你说,他图什么?”我转着酒盅,笑了笑,不再多言。
邻桌的友人见我不肯多说,便也笑笑作罢,微微点头:“是,说宰相大人以权谋私,这证据,还差点。”
“来来来!酒桌不谈公家事,聊点别的。”我端起酒杯,环视四周,一一示意,“喝!”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很简单,就想喝点酒,仅此而已。
几壶酒下肚,已是微醺,同行人也有些意兴阑珊。看这天,欲雨不雨,还是早回吧。
一行人,便出了酒庄,向城中走去。
路上,未行两三里,空中便轰轰隐有雷声。未至傍晚,天已昏暗,乌云压城,风贴着地席卷而来,草叶翻腾。同行都加快了脚步,怕是风雨将来,一路泥泞。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一个人在后头踢踢踏踏,缓步前行。一场雨而已,不慌。
约莫一炷香后,雨滴嗒哒地开始落。打在斗笠上,噗地一声轻响,顺着帽檐淌了下来。而后,雨声越来越急,先是嗒哒几声,后来成了哗哗一片。在雨幕中,一片烟雨朦胧。看见同行的人在前方慌慌张张地跑动起来,人声混杂在雨声中,渐渐远去。终于,雨中剩我一人。
我沿着小路,从路旁随手捡了一根粗树枝,拄着往前走。心里盘算着。
一个被宰相塞进皇宫的女子,皇帝再喜欢,会不警惕吗?那是什么人,帝王之家培养的,谁会比他更懂得掌握权力。他还能真的对一个背后旗帜鲜明的妃子掏心掏肺?如今,朝臣的关注全在一个女子身上,谁还会管宰相附庸们的行动。宰相大人,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我轻笑一声,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不再多想。出来喝酒,就要放下一切。一点风雨而已,折腾的是别人。我自守净土一片,放松自在。
哒哒,雨声渐小。打在路边树叶上,不甚清脆,也不甚沉闷,却简单而干脆。料峭的春风吹在我沾湿的外衣上,微冷。酒已半醒,雨也停了,我摘了斗笠,恣意地吟啸、快意地徐行。生活,应该是简单的样子。
——改自 苏轼《定风波》 (词下)
(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