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想要给你带来勇气,去面对你恐惧的一切。
我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或许,我们曾在小吃美食街的转角擦肩而过。空气中杂糅着面包糠的炸香味,芒果的甜蜜味,烤肉串的孜然味。我举起那根被他人剔得干干净净的竹签,在蓝天之下,阳光怀里发呆。
我做梦也想不到,那是我过往人生的最后一天。
大地震来临之前,动物会本能觉察到,做出种种警告。作为人类,我们当然也拥有同样的本能。
我正习惯性地踏一踏时,啪嗒一声,纤维断裂了。这双穿了很久的运动鞋,早已与我的脚掌和谐共处,成为我无法舍弃的舒适之选。瘪了瘪嘴,心脏突然猛烈地上蹿下跳。诡异的不安感,焦躁感令我不解。
凡事,没有如果。
那间老旧的男厕传出嬉笑声,咒骂声,哀求声。
在那群人狂欢许久过后,我睁开了绝望而冰冷的双眼。我想,正是从那一刻起,我掉进了没有底的深井,无法自控地坠落。
原因吗?
你想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想问,我做了什么?
他们是通过随机选择的。
深夜,在吃完避孕药后,我看着手中的安眠药,
他们手里有视频,我只要采取措施进行反抗,就会卖掉它,彻底毁掉我,作为陈矜的一生。
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会被人人喊打喊杀。蒙在被子里,无视时间的流逝,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重视的对象。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珍惜。那些平静而无趣的日常,一眼望到头的未来,跟现在比起来,是再也找不回的珍宝。
”……吃一点好吗?答应妈妈,就吃一口也好,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你不要这个样子,妈妈看了心痛,你能不能就回答我一句话,一个字也好啊。求求你了。“
”……“
”你还要这样多久!“妈妈一把掀开了发出馊味的被子,捏了捏鼻子。我一点一点爬起来,蠕动着僵硬的身体。发软的手掌颤抖着挖了一勺早已凉透的米饭,送进饥饿到不再感到饿的胃袋。我没有抬过头,但我可以感受到妈妈凝视的余光,充满了希望。
虽然,这个希望不会成真了,我还是想让她少点失落。在她沉沉睡去之后,我打开了手机。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好面对已经发生的恐怖事实。
那些我曾经看不懂的词汇,现在一次性明白了。或是在我这里发泄生活的不如意,自己的不满;或是在我这里叫嚣可悲的自卑心,展现自己;或是向我发出邀请。当曾经的噩梦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眼前,我逐渐麻木,指尖发冷。
直至,我翻到那个视频。恨意在我心中翻涌,血液迅速升温,脑海里,徒留黑色的恶意。
我轻轻关上大门,离开这个居住多年的家。一步步走向地上,我被一次次抽离原先的自己。最后,我站在破败的小巷里,注视着太阳从东边开始移动,阳光打在我身上,如同审讯。
那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一遍遍抚摸着青春的存在。
一个午后,我端详着镜中清艳的面庞,轻笑出声。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躺在病床上等待修复的日子里,我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因为担心计划失败,整个头能动的都动了,连声带都改了。那个视频,无论放大看多少遍,也绝对认不出是我。名字更是一离开家就改了。
有很多个阳光明媚的早餐,看着窗外经过的行人。打好领带准备上班的,喝着咖啡准备大干一场的,牵着爷爷奶奶的手准备上幼儿园的。陌生,怀恋的情感翻滚着,悲哀频频占据上风。
可是浓稠的黑墨早已打翻,至今仍在柔软的纸张上不断下渗。拼图碎了一地,最重要的那几块已经无从寻找。离了线的风筝,在暴风雨中不断上升,直至粉身碎骨。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三个月后,我得到了他们的所有行踪。
在做准备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很可能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陈小姐,跟您猜想的差距不大。”穿着蓝色运动卫衣的侦探先生呷了口滚烫的美式咖啡,我微微向前倾。
“那三位共同参与此事的女士,都是曾经的受害者。”侦探先生试探性地瞥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什么反应,颇有些意外。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不放过女人。但是,我也没打算放过她们。她们经历了什么,我可管不着。”温热的可可一点也不甜,可恶。
侦探先生沉默了片刻,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那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七八个人……”感激他的善意,想要挽回一个腐烂已久发出恶臭的灵魂,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是四月的一个周五,距离事发当天,正好四年。
我精心打扮好自己,低下头回复着M的微信。
“宝贝,我到了,我先跟他们介绍一下你,你慢慢准备,不用着急。亲亲……”
“这是第一次见你的朋友们,要打扮的好看一点嘛。”那三个女孩并不在邀请列表上。一个自杀,一个结婚生子,一个已经工作。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邀请她们。
打开门时,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倚靠在墙上。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侦探先生,他侧过身,意味不明地盯着我的紧身裙看。
“可以,陪我喝杯咖啡吗?最后一次。”他举了举手中的纸袋,我点了点头。
“……你,之前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他还是第一次,用如此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真挚,诚恳。
“嗯,想当摄影师,但是太费钱了。”摇摇晃晃中,我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
再一次醒来时,我躺在家里的床上。
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我缓缓地恢复清明。扭开门锁,看见许久未见的妈妈和侦探先生坐在一起聊天。
“……为什么,要阻止我。”我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积攒许久的委屈在看妈妈的那一刹喷涌而出。我紧紧捂着嘴,失声痛哭。
“为了那些畜生,你要毁掉自己吗?想要同归于尽?”妈妈抽了我一巴掌,很轻很轻,她还是舍不得打我。她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岁,黑发里掺杂着大量银丝。是因为我吧。她忍着咽呜,逼迫自己维持住一个母亲的威严。我不能倒下,我要是倒下了,矜矜该怎么办?
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眼底的青黑,一圈又一圈。我一下子停住了失控的泪水。我当初就是不希望她看见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会选择离开的。“我给你的钱,为什么都不花?”我看着她身上洗到发白的上衣,有些薄怒。
“……你一个普通女孩,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妈妈低下头,不愿看到我现在全然陌生的样子。你还是对我失望了,妈妈。
那口无法消散的怨气,在看到妈妈这幅模样时,离开了。我瘫软着全然不同的身体。迷失了方向。就算复仇成功,之后呢。去自首吗?我的人生,应该说我的余生,好像不是被他们毁掉的,而是被我自己。
“……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感。理智告诉我,不要管你,这是你的选择。可是陈尤溪,我爱你。”他猝不及防地将我拉入他怀中,紧紧环抱住我拆过肋骨的腰。地面的瓷砖上映着我复杂的神情,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一脸恶意。就像,那些人一样。
锋锐的冰锥径直刺入我的心脏,黑色的液体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一双双令我作呕的白手拖着我,成为泥沼的一部分。
“你作为妈妈,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会怎么样吗?”妈妈最终还是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满是悲恸。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为自己无法保护好女儿,阻止她坠落感到绝望。她至今无法忘记,白白嫩嫩的小粉团向她摇摇晃晃走来,伸出信任的小手,用亮闪闪的圆眸注视着她。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妈妈。
血色的混沌中,有一个缩小版的我,向我爬来。我一次次推开她,她一次次靠近我。我是一个失职的母亲,脑子里除了复仇,什么都不剩了。她已经没有了父亲,要是我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你不想成为摄影师了吗?”他像是洞悉了我的想法,在我耳边低语。
“你深深憎恨着他们,是为了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吗?”
“没有人拥有伤害他人的权利,没有生命应该遭到践踏。“
”放下这一切,是因为,你还活着,你应该好好活着。”
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因为极度疲惫,睡了一整天。醒来时,是早上大概八九点的样子。我起身下床,拉开黑色的窗帘。眺望着在阳光下闪耀的江水,澄澈,透亮。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一天呢。
“妈妈。”她怯生生地叫了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大胆地向我跑来一把保住我的大腿。我将她抱起,比上一次,沉了好多。
侦探先生挺直地站在那,静静地与我对视。那条鸿沟被飞速填满,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阻碍。
四年后的一天,我们一起前往撒哈拉沙漠进行摄影。金黄细腻的沙子在我指缝间流过。初芽现在,应该在和妈妈一起看卡通吧。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莱昂纳德.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