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与禅意_东华凤九

光阴与禅意【帝君凤九】【52】

2020-10-01  本文已影响0人  稻草任

52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大约十万年前,德裕还是只幼年精卫,道行不深,被一只雪麒麟伤了羽翼,落入梵音谷中,是当时的女君施了援手救助于他。他的一对翅膀伤得厉害,本不再能飞翔,是那位女君遍寻名医奇方,又以比翼鸟的羽毛助他修复了羽翼,他才得以再次振翅高飞。伤好后他知恩图报,问女君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那女君是个聪慧之人,看他是可造之才,要他一诺,终身留在族中辅佐,德裕年轻耿直,一心报恩便允了。

那女君也是精明,棋高一招,怕他日后反悔,将他的一诺同一对羽翼相连,制得为誓言蛊,称若有一日他生了离开的心思,便要拿走他一对羽翼。他们灵鸟一族,自然最在意自己的一双翅膀,没有翅膀,便无法飞翔。

德裕本觉得这样的蛊过于苛刻,但在救命恩人面前,他妥协了。时光过去,对他施救的女君仙逝,新君即位,新君又去,再一位新君至,斗转星移间,便是数万年,德裕在这其间成长起来,通晓佛理音律,文武皆通,是女君身旁不可多得的治邦良才,深受倚重,他遵守着自己得诺言,未曾离开梵音谷一步,也殚精竭虑,本分执守。

日复一日,他做着相同的事,渐渐觉得有些倦了,也听着来谷中做客拜访的六界中人讲起外头的世界,外头的故事,他想起其实自己本不属于这里,他很想出去走走看看,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三千年前,他求了当时的女君,连城的母君,他说请女君许他百年时光,他一定归来,可当时的女君并不允,女君许给他权位,荣华,美人,可这份走出去的心思一旦生了出来,便像一株藤曼一般,生根发芽,不适物质可以满足的了的,越是不得去,越是像要去。可女君手中有当年的誓言蛊,走了便失了羽翼,所以他走不了。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也便是从那时起,他渐渐暗里生出了些反逆的心思来,深藏着,并不现于行。他觉得自己像只困兽,在金丝的牢笼里,不得施展。大约千年前,连城即女君位,他被指为护法之一。他没有向新君再提过离谷一事,一来新君孱弱,他觉得连城必不允;再者,他有他的骄傲。

表面上德裕一如既往的辅佐新君,算得上尽心尽力,这位女君年轻,性格柔弱,缺乏决断,与他并未护法的颜佳张扬,仁佑顾及颜佳,女君时时处了下风,都是他帮衬着制衡着。而暗中,多年来他一直寻找着一解誓言蛊的方法,离开,成了他的执念。

于是三百年前,缈落找上他,许他解蛊之法。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我注意到一旁连城的脸色苍白着,可我必须问下去,我问德佑:

缈落要你做什么?

他垂了眉眼,久久沉默,随后他叹了口气,眼中似着悲戚之色,他艰涩道:

缈落要臣——接近女君,并促成梵音谷与青丘之近好。

连城的脸上霎时尽失了血色,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她身后凤九上前一步抚住了她。连城侧目看着德裕,目光是询问是疑惑是不可置信,渐渐暗淡了下去,她说不出话来;德裕垂着眼帘,似乎不敢去看她。过了一刻,连城露出凄然一笑,笑中含泪,她说:

原来是这样——

德佑听了这话猛然回过头去,他定定看着那个柔弱含笑的女子,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她的衣袖,连城退了一步躲开了;德佑的手伸在空气里僵住,很久都没有收回来。

我冷哼一声:缈落吩咐之事,护法都做的很好。话里尽是讽刺。我继续道:如若本君猜的不错,羽雀惊鸿那夜,便是护法的琴声,催动了那四尾巨蟒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德裕跪了下去,第一次开口申辩:

帝君——臣是受了缈落指使,青丘女君还是小殿下时,就是谷中族学的常客,女君与她本就熟识,根本不需臣从中谋划;羽雀惊鸿上的事,确是有臣的罪过,臣不想缈落会牵动神兽还伤了青丘女君,十分对不住。

他顿了顿,才道:臣对连城,一开始确是刻意,可天长日久,她早已在臣心中。

他回头去看连城:你真的不信我吗?声音里有祈求。

连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拧紧了眉头,紧紧抓住抚住她的凤九的手,像是要给自己一点支撑,她强耐住不去看他,她轻轻道:

连城貌不惊人,个性也平平,不是没有自问过,如何能得你青眼,连城知晓你曾求母君许你离谷百年,母君不允,本就想过你接近爱护我或是想拿回那誓言蛊,好离开梵音谷。可连城还是赌在了你身上,赌你的真心,这就是你的真心吗?

连城稳了稳声音:连城只是不曾想,你竟与妖尊缈落为伍,还对凤九出手。你明知她代舞是应我之邀,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她最终凄楚的近乎嘶喊:

你真想离开为何不直截了当来告诉我,我难道会拖住你不放吗?

德裕猛地深深闭起眼睛,似乎被连城的话惊到,他自言自语幽幽道:是我对你不住。随后他一叩及地:

大错已成,但凭帝君处置。

我看着连城,悲伤又倔强着,想起当日,也是在这个殿里,她对我坦诚与护法德佑有情,彼时她面色绯红,有春闺少女的期待;谁知她心里竟看得这样通透,对自己,对爱人,都很通透,你可以说她过于自卑,可那也是洞察世事的敏锐,有为上君者内里清明。德裕没想到连城心里竟一直都明白,一直清楚知道他爱她可能是有所图,可她赌了一把,今日,她知道她输了。

而不论德裕是否爱她,何时爱她,有多爱她,今日一遭,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坦诚相对,那会是一条永远的伤痕,那里藏着的是欺瞒,是背叛,横在心底,想起来就会疼痛。

当日天渐渐晚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完,就连弦清之死还没提,可是我却觉得乏了,我想大家也都乏了。德裕被暂时押解在了梵音谷的地牢,我告诉连宋,不需特殊的捆绑也不需禁制。

当晚凤九成玉送了女君连城回她的寝宫,很晚了凤九才回到易水寒,我正斜卧在书斋的软榻上读一本佛经。凤九的眼里闪着温润的水光,显然是哭过,她蔫蔫的在软榻上坐下,心事重重的。我放下经卷递给她一碗茶,问她:连城那里如何了?

她接过去喝了一小口,抬眼看着我,轻声道:连城她自回去后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是伤到了内里了,看着真教人忧心。

我温声劝她:这事没人能替的了她,煎熬苦楚,都要她自己才得渡得过去。

凤九沉默点了点头,再抬头,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问我:

帝君之前说坦诚相待,是不是真的不会骗我搪塞我?

看了今天这一遭,她想必是由人及己有些后怕了,想起了我对她说的坦诚相待原来这样重要,书斋里燃着灯烛,火光映在我的脸上她的脸上,我的一双眼真诚无欺望着她,我说:是,我不会骗你搪塞你。

这是我能许给她的诺言。

她挪的近些,依在我怀中,她的手紧紧攥住我内袍的前襟,仿佛寻找一个支撑,她今晚得情绪似乎格外敏感也格外需要温存。我揽住她肩头,安抚着让她靠进我怀里,我低头温柔轻吻她的长发,她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息间,也窜进我的脑海里。殿中摆着烛台,我看见一滴一滴蜡泪滴落下来,附着在铜色的烛台上,转眼蜡泪斑驳,就像时光荏苒,岁月留痕。

次日,梵音谷,王宫正殿。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怀中人似乎也是整夜不安,翻来覆去的一直到了后半夜,连城是她的好友,她难免为她担忧,见她如此,我从身后抱住了她,紧紧将她禁锢在了我怀中,以不容分说的力量强制她安静下来,我在她耳畔轻声安抚:睡吧,我在。她有些委屈似的往我怀里蹭了蹭,真的像只小狐狸一样,而后她渐渐安静下来。

次日,仍是雪后天寒地冻的大冷天,还是在王宫正殿,我再次审了护法德裕,同昨日一样的一众人,只少了女君连城。她推说不适没有前来,也是人之常情,连宋央了成玉元君去陪她。

德裕仍是一身干净的白衣玉冠,可是他的眼睛凹了下去,不再有往日的温润,应该是一夜未眠。他没见得连城,有些茫然落寞,不过他没有问,如今他也没有立场问。而审他这一件,几乎不用怎么问,他便是知无不答,将各桩各件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我之前便有过疑惑,缈落身后还有旁人,比如说妙义慧明境中,当日与我以较之力;如今听德裕讲述,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有些在意料之外,找上德裕的,也并不止缈落一人。

三百年前,缈落要他促成梵音谷同青丘之近好,凤九那时才即位女君,而她本就是族学的常客,本就连城亲近,根本不需德裕从中算计。一开始德裕并不解,直到筹备羽雀惊鸿夜宴的时候,女君连城被颜佳调教,不知怎么就伤了腰背,一段时间都不得舞蹈,而女君此舞又是必须,因此女君连城自己就想到了请人代舞,这代舞之人,身份能力都匹配符合的,她要好的人之中也不过凤九一个,凤九也是女君,且位列仙籍,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多少都是能舞的,况且她还兼有美貌。

随后有人要他在凤九舞蹈时唤醒那四尾神兽巨蟒,出面的人并不适缈落,而是弦清,据德裕讲述,当日弦清以比翼鸟一族贵女身份相求,她说独子枉死,命案至今不破,是神族无能,这一份要记在神族,而女君凤九不过才位列上仙,与天族,与帝君都过从亲近,她在此,便是施以威慑的时机。

德裕本是拒绝的,谁知柔弱的弦清出手便卡在了他的喉间,弦清气息骤变,阴狠道:护法就算如今不再想离开梵音谷,便连命都不顾了吗,就算护法不顾自己的命,那女君连城的命呢?

德裕这才知晓缈落附着在了弦清的身体,而他根本不是敌手,甚至连一抗都难,他妥协了。他想夜宴当日,帝君在,天族史官在,凤九大致应当可以无虞。

话及此,德裕转身朝着凤九深深一拜:

德裕此行为乃不得已,惊扰伤着了凤九女君,还请原谅。

他此番话我是信的,可他的罪状不止这一桩,我抬手自袖中拿出一物与他看,我问他:护法可认得此物?

他见了,面露狐疑之色,是了,我给他看的,正是被他盗走的那根灵鸟羽毛。当日以谣言引他偷盗此物,乃是为引蛇出洞。他所盗走的,也并不是那根真的羽毛,而是我以仙法幻化出来的,且施了幻术,被碰触到便会融进此人身体,化作一个标记,以备当日他不认账,谁知他到是认得干脆。

而那根羽毛,是精卫的羽毛。少绾当日交与我此物时,我第一次开始怀疑到他,可那是烛龙寻到的。当日戍徒未到不羁山送信给烛龙,来的却是一伙来路不明之人,且出手便伤了烛龙,若说这是德裕一人策划行为,我并不信服,烛龙是上古神兽,诡异无息,便是近他的身都难,更何况是伤他。

因此可以断定,不羁山偷袭烛龙之人,不止德裕,他至多是个帮衬。我问他此人是何人?

他面露难色,解释说他从未见过此人原身,便是化形也没有,那是一个影子,一股气息,无声无形,却强大震慑,不可忽视。

我听了不禁也皱眉,我问他,既是无状无形,此人如何与护法互通有无。

他回答说,是以文字。据德裕讲述,此人第一次对他有所吩咐,是在他的府邸,当日他正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感觉四周气息骤变,面前纸张伤忽然出现连城的小像,之后又有一行字,九月初四,护法持女君腰牌与本尊往不羁山一役。简单明确的威胁和指令,德裕曾想过这个本尊乃妖尊缈落,可他又直觉不是,他感到此人与缈落有所关联,然而他行事不比缈落阴毒,却更直接蛮横。

于是有了不羁山偷袭烛龙一事,德裕形容那是他首次见识到此人威力,据他讲,同行另有四人,连他五个,他那时甚至不知烛龙为何。他们五人都是惶惶而来,虽都有功夫在身,可交手起来没人能伤得了烛龙,是那股神秘气息,流窜在他们五人身上,才伤了烛龙

如此看来,这便是庆姜了。我一时有些不懂,为何他与缈落分开分别行事。

再问及弦清之死,德裕坦言也是得了此人吩咐,意在取得弦清身死后的一块碎玉。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块碎玉。重霖取了交到我手中。至此,缈落原身所分散成的四块碎片,已凑成三块,那物件愈发显露阴柔凌厉之气,需用阶品不低的仙法才得震住。

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经分明。德裕直言但求发落,他唯一的请求,是见一见女君连城。我其实并不怀疑他对连城的爱意,就算最初是刻意有谋求,可我也看到了他们日常的相融以沫,那份默契不是装的出来的。只是事到如此,覆水难收。我坦白到:

护法的话本君据实转告女君,见与不见,要看女君与你们的缘分了。

德裕跪倒下去,深深一拜:臣辜负了女君与比翼鸟一族,也辜负了帝君之信,自知一死难辞。平生所求,唯再见连城一面。

殿中十分的安静,四眼香炉中吞吐着白檀香,本是静心静气的,今日闻着,竟有些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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