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途

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在《旅行的艺术》里如是忠告，“独行的旅人：心不在焉和听力不佳的人不适合独自旅行。”如果再加上“毫无方向感”，那必定是糟糕透了的独行者。碰巧，我三项皆占，却偏偏喜欢独行。

上周到广州办理签证，虽然预订了从机场直达酒店的车，但还是迷了路。下车时，司机告诉我，“走200米就到了。”估计是晚上的缘故（其实也不一定），2分钟的路程我走了10分钟也没到，只好打电话向酒店求助。

第二天预约了9:45的面签，酒店距领事馆直线距离700米，可我还是8点出了门。果然，到达领事馆的时候已过8点半，途中曾向四个路人问过路。面签结束，回酒店的路上我再次迷路，走到哪都觉得极其眼熟，事实不过是我已经原地兜了好几圈。最后，走到了一家星巴克门口，前一晚我也是在这里下的车，于是心安理得的进店喝了一杯咖啡。

办完签证，去见大学同学。她给我发信息和地铁线路，建议我乘坐地铁。地铁站就在领事馆对面，可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找到。于是，我选择了某APP约车。结果，某APP的定位比我的方向感还不靠谱，几通电话之后，司机和我始终没搞清楚对方的位置。换了一辆车，司机极其耐心，一番辗转，十分钟后总算上了车。

十余年未见，畅聊中，朋友问我，“你觉得过去的10年里，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我脑海里立马浮现这一趟旅程和几年以来自己独自出行时不断迷路的景象。

我一个人的旅行始于2013年，当时正在准备研究生论文开题。在那之前不久，学院院长一口否决了我的研究课题，他的理由是，“你非心理学科班出身，选择心理学相关的研究课题根本做不了。”他还顺便在自己教的那一门课上给了我一个极低的分数。幸好，我的导师看了我的选题之后，没有否决，她只是问我，“你确定自己能做得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确实。”然后，导师看着我点了点头，说，“那你就开始准备开题答辩吧。”

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这个选题。只不过，我的导师在学术和事业上都有斐然的成绩，整个人自带两米八的气场。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她，我觉得在她面前，我不应该说“我不知道”或“我不确定”之类的话。

于是，之后有一段时间，我陷入了极度焦虑。某个午后，我在宿舍午休，辗转反侧，内心焦躁。然后，我一骨碌起床，简单收拾行装，决定独自出行。可是，直到到了车站，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在车站大厅驻足片刻，选了半个小时后开往Y市的班车。

当然，对于如我这样“三不靠谱”的人——心不在焉、听力不佳（无心倾听，耳朵自然形同摆设）、没有方向感，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绝对是一场灾难。

第一天，我在市区里迷路。第二天，我在县城里迷路。第三天，我搭乘城乡班车，然后转乘三轮摩的到了某个偏僻的小村庄。（我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当时为什么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从摩的上下车，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条大概500米的破旧的街道，街道一边临江，另一边则是残破的几家餐馆和一家旅店。在刺眼的骄阳的炙烤下，恍惚间，我以为眼前一切只是梦境。

待我回过神来，摩的已不见了踪影。我只好在空无一人的残破街道上挪步。可不管我走得多慢，不到10分钟，我已走到了街道尽头。正午的阳光烤得我两眼直恍惚，于是，我走进一家餐馆。餐馆里没有一个客人，事实上，几家餐馆都没有任何客人。我向店主询问回城的方式，却被告知摩的要第二天早上才会经过村庄。犹如当头一记晴天霹雳，我傻站在原地，脑袋里嗡嗡作响。

那晚，我住在村子里唯一一家旅店。反复确认过门栓，却始终不敢睡下。加之晚上接到导师电话，她看了我给她发的资料，提出了很多质疑，需要第二天和我面谈。（我的导师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平时都没机会见面。我只是通过邮件和她联系。）于是，那一晚，我坐在房间里唯一看起来整洁一点的椅子上，对着画面有些模糊的电视发呆，焦虑，恐慌，直到破晓。天光乍现，我一秒也没耽搁，拎包退房，在道路尽头的村口等待摩的的到来。

之后几年，几乎每次出行我都是独自一人，并不无意外地，每一次都会迷路。2018年在英国的那段时间，迷路已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那一条从寄宿家庭到学校将近20分钟的路，我每天上下学走了大概一周之后才没有再走错。不过，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一个人四处晃荡。当然，也因此遇到过让人不安的情况。例如，某个深夜，公交车已经停运，市郊偏僻的街道上偶有一两个行人，一个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口半躺着一个流浪汉，而我则站在十字路口慌张地四处张望，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路口周围胡乱转了一圈之后，我敲了一辆停靠在昏暗路灯下的出租车的车窗。隔着窗玻璃，司机抬眼看我，我也急切地看着他，不知道那一刻司机和我哪一个心中的恐惧更多一点。几番央求，司机终于摇下车窗，也答应送我回寄宿的地方。

回到朋友问我的问题，我想这些年来自己最大的改变或许是接纳了这样一个事实——人生路上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各种问题。（当然，迷路并不会是困扰绝大多数人的一个问题。）但是，接纳并不代表妥协和无作为。而是，因为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所以在面对问题时会尽量想办法解决，而非一味的焦虑和自责。

比如，虽然现在独自出行时我依旧迷路，但我不会像多年前那样把自己置身于无尽的焦虑和不安之中。因为我学会了在出行前预定接送服务，预约交通便利的酒店，办事至少提前一小时出门，观察路边的环境而非紧盯着手机导航，深知开口求助被拒的尴尬好过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的窘迫……当然，最有效的解决方法依然是尽快学会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