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纪·第五·和乐（适音）

和乐（全文）

      （原文）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前弗视;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乐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胜理以治身则生全,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不詹则窕;太清则志危,以危听清则耳谿极,谿极则不鉴,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以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不抟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小大轻重之衷也;黄钟之宫,音之本也,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平和者是也。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俗而知其政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进乎音者矣。大飨之礼,上玄尊而俎生鱼,大羹不和,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译文）耳朵的本能是想听乐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乐音在耳旁也不听;眼睛的本能是想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彩色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本能是想嗅香气,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香气在跟前也不嗅;口的本能是想尝美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美味在嘴边也不吃。上述具有本能欲望的是耳、目、鼻、口,而决定愉快与否的是心情。心情必须平和然后才能愉快,心情愉快然后耳、目、鼻口才产生欲望。所以愉快的要务在于使心情平和,使心情平和的关键在于做得适度合宜。

      愉快有调适的问题,心情也有调适的问题。人之常情,希望长寿而厌恶夭折,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耀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劳累。这四种愿望得以满足,四种厌恶得以免除,心情就舒适了。四种希望能得以满足,在于依循事理。依循事理来修身养性,就能保全生命,生命得以保全,就可以长寿了;依循事理来洽理国家,法度就会确立,法度得以确立,天下就会服从了。所以调适心情的关键在于依循事理。

      音乐也有调适的问题,太大就会使人心志摇荡,以摇荡之心听巨大之音,耳朵就容纳不了,容纳不了就会阻塞,阻塞就会使心志更加振蕩;太小就会使人心志不能满足,以不满足之心听微小之音,耳朵就不能充满,不能充满就嫌不足,不足就会使心志更不满足;太清就会使人心志清高,以清高之心听太清之音,耳朵就会空虚疲困,空虚疲困就不能鉴赏,不能鉴赏,心志就会衰竭;太浊就会使人心志低沉,以低沉之心听太浊之音,耳朵就听不进去,听不进去就不能专一,不能专一,心志就会发怒。所以太大、太小、太清、太浊的音乐都不合适。什么叫合适?大小清浊适中的音乐就叫合适。什么叫大小清浊适中?钟音律度最大不超过钓的标准,钟的重量最重不超过一石,这就是大小轻重适中;黄钟的宫音是音律的根本,是乐音的基准,这就是清浊适中。适中,就是合适,以舒适的心情听适中的音乐,就达到“和乐”的境界了。音乐的大小清浊都不能过分,平正和谐才最适宜。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安宁而欢乐,是由于政治清平安定;动乱时代的音乐幽怨而愤怒,是由于政治乖戾反常;即将灭亡之国的音乐悲凉而哀伤,是由于政治黑暗险恶。大凡音乐都与政治相通,而且有移风易俗的作用,风俗的形成是音乐教化的结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时代,观赏其音乐就可以了解其风俗,观察其风俗就可以了解其政治,观察其政治就可以了解其君主。因此,先王总是依托音乐来传播其教化。宗庙里弹奏的瑟,安着红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奏乐时由一人领唱,三人应和,其意义已超出寻常的音乐了。举行大飨祭礼时,献上的酒樽中盛的是清水,俎器中摆的是生鱼,不用五味调和大羹,其意义已超出寻常的美味了。所以先王制定礼乐,不只是为了耳目的快乐和满足口腹的欲望,而是用以教化百姓端正好恶、推行理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