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护生画集》·《母之羽》
母之羽
雏儿依残羽
殷殷恋慈母
母亡儿不知
犹复相环守
念此亲爱情
能勿凄心否
《感应类钞》云:眉州鲜于氏因合药碾一蝙蝠为末,及和剂时,有数小蝙蝠围聚其上,面目未开,盖识母气而来也。一家为之洒泪。
今略拟其意作《母之羽》图。
这是一个让人哀伤的故事。
类似的故事我们其实看过很多,像我喜欢看的《动物世界》里,我看过大象死去,象群不忍离弃守着死亡的大象不走,象群里的每一个成员都会用脚和鼻子轻轻地抚过死去的成员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那感觉,像是人类做的某种送别的仪轨一样——温柔而哀伤,悲凉而肃穆。
最后因为迁徒的原因象群必须要离去了,象群开拔的时候,失去母象的小象依旧不肯走,它守在母象的尸体旁边,它可能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这一次会睡这么久,所以它还在等着,只要母亲醒来,就会带着它去追上大部队,回到族群里去了。
但是其实我们都知道,母象再也不会醒过来,再也不会带着它去追上自己的族群。而在那个充满凶险的大地里,处处都是危机重重,就在象群离开的时候,四周其实有已经有猎食者在虎视眈眈,小象唯一活下来的希望是,它离开母亲的尸体跟着族群一起往前走,但是它并没有。它就趴在母象的身边,用它无力的鼻子去推动完全推不动的母亲,这一次,母亲永远也没有回应它了。
我记得那个故事的最后,猎食者一拥而上,而小象,几乎连最后的挣扎都没有。
这是一个让人哀伤的故事。
从小到大,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是外婆最疼的那个小孩,包括嫡孙和外孙,我是她最疼的那一个。
妈妈跟我说,是的,外公外婆最疼她,爱屋及乌,所以外公外婆也最疼我。
外婆住在舅舅家,因为外婆早年的脚受过伤,所以后来老了,血气差了些,碰到天气不好就会旧患复伤。舅舅每天会托人从市场买回来两三个鸡爪,和几味中药,煲一锅汤,每天给外婆送过去,有时候舅舅忙,就让我代送,每次去,给外婆把汤倒出来,递给外婆喝,然后我会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的记忆里,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场景之一了。
我给外婆送过好多次汤,虽然不是我熬的汤。后来有一段时间,可能是看着舅舅和姨母他们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孝道,但凡我一有空闲,我就会去外婆那里陪她聊聊天。可能当时我自己也知道,毕竟外婆已经九十多岁了,可能陪她一次真就少一次了。
后来外婆过世了,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再去陪她聊天了。她每次都会跟我说——奴啊,该忙就去忙吧,不用老是我往我这里跑,外婆没事……每每想到这,总不觉热泪盈眶——是的,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无私爱我的人,最终也离开了。
外婆过世之后,我就很少去舅舅家了。有一两次过去,我会静静地去看看外婆生前住的那个房间,就在那里静静地坐一会,发一会呆,想想外婆如果还在,她最喜欢坐在那个窗前晒着太阳,一边晒太阳还一边织着羊毛衫,家族里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穿过外婆织的羊毛小马甲。唉,斯人已逝矣,我还能记得她的音容笑貌,此去已经年。
最后一次去看外婆的房间,我记得房间里的所有家具什么的,外婆的一切吃穿用度,都已经搬空了。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我没有忍住号淘大哭了一阵,就像小时候我跑在路上摔了一跤一样,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外婆走过来扶我起来告诉我惜肉惜肉……
我不忍去问舅舅什么,但是在那次之后,我再也不忍走入那个房间了。
这是一个让我自己哀伤的故事。
图画里的是一地的鸡毛,四只小鸡在鸡毛边上。
文字里讲了另一个故事,是面目未开的小蝙蝠循着味道找寻到已经补碾成粉末的母蝙蝠,久不离去,在这个故事里,味道是小蝙蝠的母之羽。
在我讲的这两个故事里,母象的尸体是小象的母之羽,而我的母之羽是那个已经消逝的房间,里面有我关于外婆最后的记忆封存。
如果是在不识愁的年龄来读这本书,或者来看这幅图以及这些文字,我可能也会被感动,但是感触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深。
是不是老了,所以一点点什么情感的悸动,就能让我长叹短吁许多愁。
所谓慈悲,也许是丰子恺见鸡毛感叹小鸡痴情,也许是《感应类钞》里讲的好鲜于氏一家为之落泪,也许是我怜小象的小挣扎,又或者是我对外婆的眷恋。
有情众生,所以有情,就是因为无法忘情。
所谓慈悲,就是在这种无法忘情的时候,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痛吾痛以及人之痛,哀吾哀以及人之哀。
收一收,这一篇,写得有点太沉重了。
20220920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