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上的爬山

在《红楼梦》第三十回中，贾宝玉表现得有些不好，先是对金钏儿有些恋恋不舍，继而又对画“蔷”的椿龄痴看良久。

《红楼梦》如实地记录了这一切。这是《红楼梦》的诚实之处。这样的诚实之处很多，除了第三十回中的这几处，第六回中的“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也是一处。

《红楼梦》第三十回中对宝玉的描写，不但体现着其写作上的诚实，也与前文中贾雨村所说的“正邪两赋”，遥相呼应。通过第三十回中宝玉所为的两件事，《红楼梦》让我们具体地明白了什么是“正邪两赋”。

在我们传统文化的话语资源里，有的是“性善论”和“性恶论”。文学作品生长在这样的话语田野里，塑造出来的人物便多完美或完丑，多扁平人物，少圆形人物。

《红楼梦》的作者没有再落入这样的俗套中，在第二回中，作者借贾雨村之口，通过“正邪两赋论”，否定了“性恶论”和“性善论”，为自己崭新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理论上的指导”。

到了具体的文学创作与人物塑造时，作者始终遵循着“正邪两赋论”的指导。作者的写作是无远弗届，却又不忘来路，不忘初心。

作为《红楼梦》的线索人物和主要人物之一的宝玉，作者在塑造他时，就让他秉正邪二赋，将之塑造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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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红楼梦》第十七回的读书笔记，名为“宝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那一篇读书笔记中，我就开始思考作者对宝玉这个形象的塑造。到了第三十回，作者在塑造宝玉上的突破，愈发明显地显示了出来。在这个地方，我们如果再对作者的努力装作视而不见，那就说不过去了。

你看，在第三十回中，宝玉对金钏儿说的话，太有点儿让人大跌眼镜了，几近调戏。关键是，事情被王夫人发觉后，宝玉可没表现出一点儿对女儿的怜惜啊，他做的是拔腿便跑。

他看人家椿灵划蔷，把自己看痴了。这件事情，如果用警幻对他的考语“意淫”来形容，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是，他对金钏儿所做的，就不是“意淫”所能概括的了，用“邪”形容，应该是不为过的。

结合到宝玉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结合宝玉的秉性，作者这样来写宝玉，是可信的。而且这样写，也才真的把他写活了。但是，作者这样写宝玉，却给我们读者提出了阅读上的挑战。

我们人类是一种爱简化的生物。生活中的很多事物和现象，都可以从“简化”这儿来理解，诸如信任、货币、仪式、模式，等等。文学创作也是一样。秉持着“性恶论”或“性善论”来塑造人物，顶多给正面人物加一点小瑕疵，给反面人物加一点小光明，这样的文学创作才是符合人性的，符合爱简化的人性。把人物写得太复杂了，这就是在挑战读者们的阅读习惯。

但《红楼梦》在塑造人物时，没有来俯就我们爱简化的人性，它要带给我们的是全新的阅读体验。这样全新的阅读体验，很大一部分就表现为一种阅读上的不习惯，面对它塑造人物方式的不习惯。客观地讲，这也是《红楼梦》让很多人死活读不下去的一个原因。

名著往往都是有阅读难度的，《红楼梦》如此，其他的名著也是如此。但另一方面，名著也都是有其平易近人之处的。《红楼梦》的确给我们的阅读习惯和阅读能力提出了挑战，但这样的挑战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走惯了平路，我们也该爬爬山的，爬山有益于锻炼身体。在阅读上，我们也不能只走平路，只读那些没有阅读困难的书，我们也应该去爬几座山。

我们可以先从《红楼梦》这座山爬起。之所以选择《红楼梦》为我们阅读上要爬的山，是因为这座山足够大，足够高，足够美。我们爬它的时候，必然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必然的，我们也将收获无限的美景，开拓博大的眼界，提升阅读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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