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易 归于泥土难——从《隐入尘烟》看老四马有铁的艰难202
2022-08-30 本文已影响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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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易 归于泥土难
——从《隐入尘烟》看老四马有铁的艰难
看完国产片《隐入尘烟》后，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以后如果再有人跟你说，“你活的像头驴”，你一定要觉得高兴，因为那是在夸你。夸你吃苦耐劳，夸你有情有义。但如果有人说，“你还不如那头驴”，那肯定是在骂你，因为你可能真不如那头驴。电影中那头驴是一个简单的物种，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人相对于驴来说，要高级一些，所以你对他好，他不一定就会理所当然地对你好。
整个电影是从寒冬大雪飘扬的农家小院中一桩包办婚姻开始，被包办的当事人起初都在场，定事的时候都不在场。男的去照看那头刚被他三哥打骂完的与他相依为命的驴，女的怕暴露更多身体缺陷而被她嫂子打发去了厕所，他俩离开了一小会，一生的大事就已经被旁人敲定了。就像存在于两人童年记忆中那个疯子反复说的胡话：“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 ”中的“麦子”一样，这两个被世人嫌弃的人，就这样被世人绑在了一起。
男方马有铁，一个老实巴交的地道农民，人到中年，满脸沧桑，和驴一起吃住，和驴一样劳作，半辈子都在无偿给他三哥马有铜家里做事，干农活、养牲口、盖房子，除了吃喝享受，他啥都要干；女方曹贵英，比男方更悲惨，身体赢弱、走路不稳、驼背、小便失禁，生理性手抖，甚至没有生育能力，和哥嫂一起生活，被哥嫂一直当做累赘厌恶。这两个被世人忽视和嫌弃的边缘人，在世人的安排下开始了报团取暖的生活。
有铁不失笑贵英小便失禁弄湿的裤子，讨价还价也好，拉账欠债也罢，首先想到的是避免村上人嘲笑，给贵英买一件长大衣遮羞常年湿漉漉的裤裆。有铁冷天出门拉货，贵英会怀揣一罐开水去村口等，水冷了回去换一罐，再冷再换，直到有铁回来。两个人一起种地、养鸡、建房子。麦子丰收后，有铁将麦粒印在贵英的手上，我给你种了个花儿，做了个记号，你跑到哪里就都丢不掉了。小鸡长大下的第一颗蛋，有铁就做了一个荷包蛋给桂英吃。这样的情况下，浪漫本身是最无用的东西，不能当吃不能当喝，但是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家里，浪漫也是最无价的东西。心里面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两个被当做包袱扔掉的人，生活虽然难以为继，精神却似乎自在富足，他们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中的黑暗，总算是找到了一丝丝、一丢丢、甚至是一束束光亮。和泥倒砖、拾柴捡瓦，两个人四只手，秋收之际，终于在长满狗尾巴草的土地上落成了属于自己的家。燕子窝、鸡舍、猪圈、驴槽一应俱全，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追着这对夫妻，他们已经向生活毫无底线地妥协了，生活依然没有饶过他们。
贵英给有铁送饭的时候失足落水了，一水渠边的人闲坐着、看着、聊着，就像水中扑腾的是一只臭虫。贵英的命还不如有铁放掉的那几个蝌蚪值钱，没有人施救，也没有人去给有铁报信，等有铁收完庄稼回来路过时水渠边时，别人才不紧不慢地给他提起贵英落水的事情时。贵英早就溺水而亡了，那个一直发抖的左手再也不抖了，紧紧抓着给有铁送馍馍的塑料袋，右手握着一个鸡蛋……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中这样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贵英的忽然离世，给这个欣欣向荣的故事画上了悲伤的句号……也彻底击碎了有铁活下去的勇气，他还清了生平欠下的所有债务。哪怕是一直压榨他的熊猫血来救助他患癌老爸的村霸“金链子”克扣他粮食水分少给他钱；哪怕他三哥一家早就搬到了利用有铁的特困户身份在城里分到的安居房居住，他也要把说好的红薯加倍归还堆放在他三哥乡村紧锁的大门口；哪怕是当初孵化小鸡借乡邻的几颗鸡蛋他也要加倍归还；他兑现了他给贵英的所有能来得及实施的承诺，吃了平生第一颗鸡蛋、给贵英买了体面的新衣服、给贵英坟前烧了一个纸做的电视机、放了比自己还恓惶的鸡、放了比自己还苦命的驴......
有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炕墙上贵英的遗照，安静地躺在自家土炕上，后边的柜子上是红盖子的玻璃瓶子，敌敌畏。那时候的农村，敌敌畏就是这样的包装，明明是要命的毒药，却都是喜庆又扎眼的红瓶盖子，不伦不类。
有铁排行老四，他的三个哥哥分别叫有金、有银、有铜，前边两个哥哥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有铁也走了。金、银、铁都走了，从此他们家只留下铜臭在人间。
本来这个电影到这里结束，也还罢了，可是，驴竟然回来了。“贱骨头，被人使了一辈子，放你走都不会走。”那就驴皮做阿胶，驴肉做火烧吧。
一辈子都无人问津的家门口，终于有人来了。村上的干部、有铁在城里生活的侄子，开宝马车、隔三差五抽有铁熊猫血救他爸又嫌有铁脏的村霸“金链子”，村里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推土机也来了。
推土机在有铁他侄子签完字，把一万五的拆迁款装进口袋的时候，轰隆着开进院子，把有铁和贵英像燕子衔窝一样搭建的土房子夷为平地，墙上贵英的遗照追随着她的肉体隐入了尘烟。宝马车上下来的村霸“金链子”给有铁他侄子说：“老四跟着你去住,这也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已经看完的电影再往后看。演出人员、制作人员、参演人员、赞助单位、鸣谢……用放大镜把导演在片尾放的黑蚂蚁一样大小的字，仔仔细细地看，0.5倍速地看，终于又用了十分多钟的时间后，在片尾最后八秒，看到更小的字幕“2011年冬，老四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
镜头定格在老四吃完平生第一颗鸡蛋，喝完敌敌畏后躺在床上时再次出现的那一株麦子，干枯、瘪瘦。约翰福音经文中说。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我知道了，老四马有铁还不能死，他必须开始新的生活。就是死了，也不能入土发丧。人死销户，他侄子的政策住房就不能再继续使用了。贵英隐入尘烟易，有铁归于泥土难啊。难怪有铁曾给贵英说：“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又怎会嫌弃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