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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图(十 西逃)

2019-07-10  本文已影响5人  江上渔
破阵图(十 西逃)

十    西逃

这密道的出口是一口枯井,为了不让人起疑,那满洲副将还着人在井边修了一间茅草屋。石、骆二人从枯井中钻出时,天已开始放亮,曙光初现,石泰来发现这草屋位于城西山间的一个偏僻坳口,位置隐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但此处毕竟离衡州城很近,尚未脱离危险,石泰来决定再往西行。

虽然衡州城里已经戒严,但骆珺梅身为工部侍郎骆文德的亲生女儿,又不曾留下任何与刺客有瓜葛的痕迹,如果此时沿密道返城回家,当不至让人起疑。但她留意到石泰来身上的伤势,放心不下,决意留下来照应。昨晚石泰来胸口受了司马城一拂尘,当场觉得胸闷气短,使不出全力,凭着一腔热血,咬牙挺住,后又负人奔逃,应顾不暇,到得从密道逃出衡州城时,方得喘息之机。他脱衣一看,但见胸腹一带一片淤红,吐气不畅,已是受伤不轻,知道不能再强行坚持,须得好生休养些时日。两人一路小心绕过盘查,走走歇歇,往西行了二百多里,到了辰州境内,才稍稍放下心来。

辰州虽然要偏远些,但也逃不开四处燎原的战火,多数百姓只好弃家而走,四处逃难。两人在山林中找到一个农舍,敲门一看,屋子荒废已久,主人早不知去向。这农舍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两人终于放下心来。农舍虽然多年无人打理,早已破旧不堪,但总比露宿荒野来得要好一些,两人将这屋子略加收拾,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准备在这小歇几日,等石泰来的伤势好些,再作打算。

石泰来知道骆珺梅女儿家脸皮薄,把地铺打在外间厅堂上,而骆珺梅睡在里间,但这农舍本就简陋破败,里外间并未完全隔断,两人这样住着,比之同住一室,也相差不大。况且头几天石泰来伤势还比较重,喘息不止,身上乏力,骆珺梅不愿看他多受累,默默的在一旁照顾,端水擦洗,而骆珺梅右臂上的伤也需要石泰来清洗包扎,两人不免常有肌肤之亲。这二人本就互相倾慕,几天下来,情谊更是有如雨后春笋般快速滋长,不知不觉中,两人已默默的把对方装进了自己的心里,盼着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对方的盈盈笑脸。

石泰来毕竟年轻体健,又得骆珺梅悉心照顾,专心养伤,每日盘腿静坐,依伐檀心法催动内息游走周身,那伐檀心法当真非比寻常,四、五天下来,内伤已经好了大半。石泰来伤势转好后,两人常一起同去采摘游猎,他们自相识以来,要么是身处危局险象环生,要么是私下相会局促短暂,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携手辗转于山水密林之间,无甚拘束,过得惬意自在,于这悠然而又艰辛的流落的之中,两颗年轻的心也贴的更近了。

虽然石泰来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不过他也留意到,有好几次骆珺梅面有愁容一人静坐发呆,心想,她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未曾离开过,与二老感情甚笃,定然思念的紧,自己现在伤势已有好转,行动无甚大碍,当早日送她回骆府,与父母团聚。这一日石泰来运气练功完毕,又练了几路拳活动筋骨,觉得精神振作,气力得以恢复,这时,骆珺梅端着采来的野果招呼他过去吃。石泰来坐下后,拿起一个山桃放到骆珺梅手中,说到:“骆姑娘,这一顿可要多吃一些,事情已经过了几天,风声稍缓,吃完这顿后我们潜回城内,送你回家。”

骆珺梅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当石泰来说出这话时,还是觉得有如当头挨了一棒,不禁眼眶泛红。她也知道两人之间横亘着太多阻碍,无力对抗,低头沉默半响,终于问到:“石大哥,你今后作何打算?”

石泰来心中对骆珺梅也是万分不舍,但又觉得无可奈何,只好避开两人之间的事,叹道:“我此番奉命入宫行刺,虽然没有击杀贼首吴三桂,但除掉张皇后,打伤吴三桂,挫了吴周士气,也算有些功劳,送你回府后,就该速回荆州大营,向总督蔡毓荣复命。”

两人都明白,此次别过,当真可能是后会无期,回想起这几天的欢愉时光,心情更是沉重,默默的吃完野果。就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骆珺梅却觉得有些发昏,头重脚轻的感觉,一开始只当是离别之际心里不畅快,黯然伤神所致,没有太在意。临行前,石泰来要给骆珺梅的胳臂上再换一次药,知道分别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为她做一丝一毫了。骆珺梅胳臂上的这伤口很浅,石泰来一开始以为只是皮外小伤,并未在意,采了些草药嚼碎了给她敷上,以为不日便会愈合。这一次换药时,石泰来见伤口仍未好转,又看骆珺梅精神不佳,心里留上了意。他让骆珺梅咬牙忍住,用手在伤口旁边揉捏几下,用力一挤,发现伤口里面竟然渗出黑色脓血来,散发出腥臭味道。石泰来大吃一惊,知道这是中毒迹象,想来那内官的钢镖上淬有毒药,因此着了道。再细看骆珺梅时,见她脸色发灰,四肢无力,更加不疑有他。石泰来心里懊悔万分,气得用双拳在自己胸口猛擂一阵,怪自己先前只顾自己养伤,对骆姑娘不够体贴关心,竟然没有早点留意到骆珺梅已中钢镖之毒,以致耽误时间。这时,他只好把骆珺梅送回家的事先搁置一边,连忙带着骆珺梅就地寻访,想要找到郎中抓些好药,解了她体内之毒。

两人边走边打听,行至川湘边界时,石泰来终于找到一位郎中。那郎中也算有些见识,他打开包扎细细查看骆珺梅的伤口,又观面色,闻气味,切脉象,半响后,眉头微微一皱,把石泰来叫到一边,低声说道:“小兄弟,这位娘子中的是苗疆的百日尸腐毒,湘、黔一带苗人善使此毒,倒也并不罕见,但苗人向来对其所配毒药的解毒之法十分看重,从不轻易透露他人,怎么个解法,老朽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说要制成这百日尸腐毒的解药,药材十分难得,寻常医馆肯定是没有。这种毒的毒性较缓,前期主要是损人气力,叫人无精打采,使不出力来,但最后毒质深入肌体,则中毒之人由内而外全身溃烂,其状甚惨。小兄弟你赶紧找到向这娘子下毒的苗人,多说些好听的话,央求他放过娘子,给你解药,别无他法。”

那日司马城追捕石泰来时,知道这刺客很是要紧,必须得留活口,因此发射暗器时,特意用的是淬有慢性毒药的钢镖。镖上的毒正是苗人配置的百日尸腐毒,这毒前期发作缓慢,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中毒者只是感觉有些头昏乏力,并无其他异样,若未及时服用解药,则到百日之后毒效猛烈发作后,全身肿胀溃烂,肌体化为脓血而死。司马城用这毒镖射向刺客,则既可保证抓到刺客后,能有足够的时间讯问,又可保证刺客一旦逃脱,若得不到解药,也是必死无疑,当真是非常歹毒。

石泰来听后大吃一惊,不曾想这苗毒如此厉害。他看这老郎中言辞恳切,知道所言非虚,心里冰凉,现在的衡州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返回去找那发镖之人,解药自然要不到,还要搭上性命。石泰来又转念一想,骆姑娘本是富家小姐,生活安稳,因自己而无辜受累,以致如此。况且她对自己又是情真意浓,甘愿为了自己而冒性命危险,若是自己却不肯为她冒险,简直枉为男儿,倘若最后骆姑娘真有不测,自己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间。想到这里,石泰来打定主意,先带骆珺梅返回衡州,是求也罢,偷也罢,抢也罢,自己总要去会一会那个内官,把解药拿到手,再把骆姑娘送回父母身边。石泰来谢过了郎中,找人买了匹马,带着骆珺梅折返往东,奔衡州而去。

石、骆二人共乘一骑,打马东行。一路上石泰来心情沉重,这会儿他早已顾不上赶回荆州报功请赏,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解了骆珺梅身上的毒,虽然偶尔强作欢喜,但他生性淳厚,不善作伪。骆珺梅冰雪聪明,先前见那老郎中把石泰来叫到一旁耳语,已然猜出二三分,又见此后石泰来垂首不语,面含悲戚,知道自己所中之毒不好对付。不知为何,此时她心里并不如何惶恐,倒觉得身边的男子如此记挂这自己的安危,心底生出一丝甜意。她牵起石泰来的手握住,缓缓说道:“泰来哥,这几天咱们东奔西跑,虽然有些狼狈,但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想,那个包裹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你能把那么要紧的东西托付于我,我心里就很欢喜,要是让我再选一次,那晚我还是会去槐树下取包裹的。”这是她第一次叫泰来哥,说完脸上不禁现出一片绯红。可是她越是这样深情款款,石泰来的心底就越痛,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骆珺梅仍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把石泰来的手放在腰间,继续笑道:“那天在那个废弃的园子里,官军马上搜过来了,你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不知怎地,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就好像现在,有你在我身边,我就甚么都不怕了一样。”

任凭世道沧桑,终敌不过儿女情长。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女郎眼中,还有谁是比自己的意中人更英俊威武、更值得托付的呢?哪怕这个男人现在看来非常落拓。

还有什么是比跟自己的意中人悠然独处更重要、更宝贵的呢?哪怕这个时间非常短暂。

还有哪个地方是比跟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更安全、更放心的呢?哪怕现在正颠沛流离。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晚一点回到衡州,晚一点回到父母身边,因为她知道,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就是她和石泰来分别的时候。

跨坐在骆珺梅身后的石泰来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掉落到骆珺梅肩上。骆珺梅察觉到了,轻提缰绳缓缓把马停住,转过身来,用手扶住石泰来的脸,双唇在他挂着两行清泪的脸颊上,轻轻的印了一下,顿了一顿,又把脸凑上去,在另一侧脸颊印了一下,然后顺势一靠,依在了石泰来怀里。她轻轻摩挲着石泰来的手,低喃道:“泰来哥,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你就救了我一回,所以,你从来不欠我什么的。”

石泰来喉中哽咽,不知如何应答,只有用一只手紧紧搂住骆珺梅,另一只手扬鞭催马,抓紧赶路。马儿跃起,撒腿跑了起来,颠着马背上的骆珺梅往后重重一靠,骆珺梅感觉被一个硬物搁了一下,肩头吃痛,“哎呦”叫了一声。

石泰来以为她有不适,忙问到:“骆姑娘,怎么了?”

骆珺梅嗔道:“你怀里放了什么东西,搁得我有些痛。”

石泰来才想起怀里的那个油布包,忙把它取出,放在身后的包袱中。骆珺梅想起里面的那把柴刀,不禁好奇,问到:“泰来哥,你这么看重那个包裹,里面的那把柴刀可有什么故事,你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说起柴刀,石泰来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白发银须的白头翁。白前辈是隐居清修的高人,本不便向外人提及,但骆珺梅显然不是外人,石泰来一边催马,一边向她讲起这柴刀的来历。刚说到一半,石泰来忽然想起,临下山前,白前辈曾向自己提起他有一至交好友,名唤丁成林,是位妙手仁心的医者,现避世隐居在川西的四姑娘山,还嘱托自己得空前去代为拜访。白头翁乃有德高士,其言自然非虚,想来那丁前辈的医术,确有过人之处,如果能够找到他,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至少,应该比回衡州找司马城要到解药要靠谱得多。想到这里,石泰来喜不自禁,心底又燃起希望,立即拨转马头,改道西行。

乱世的华夏大地一片战火,西行的路上也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凄凉景象。骆珺梅尽管生于乱世,毕竟少出闺房,生活在父母刻意营造的温暖之中,养成了恬静良善的性情。她看着这一路烽火,摇头叹到:“我是一个女儿家,不懂家国之事,不知道你们这打打杀杀的为的甚么。汉人也罢,满人也罢,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么?先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书上说这句话为各朝各代有识之士所推崇,怎地到了当下,却被大家抛在了脑后,只顾着抢地盘了?”

石泰来少年时也常读诗书,对先贤之言并不陌生,却甚少细思品咂,若无几年前的变故,现今过的必定也是随遇而安、波澜不惊的日子,此番前来衡州刺杀吴三桂,为的是立下奇功以便擢升,从而为查清当年武举弊案提供便利,与家国之情、民族之恨亦不相干,不知道如何回答骆珺梅的话,只好支吾着说到:“我等庶民,奔波于生计,那家国之事,且让玄烨和吴三桂他们去想吧。”

石泰来心里记挂着骆珺梅的伤势,一路催马赶路,又走了七八日,终于到了川西。此时的四川,还没从当年张献忠的屠戮中缓过劲来,又成了吴三桂党羽和清廷的战场,早已没有了天府之国的气势,人口凋零,行十里路,不见一人,也是常有的事。骆珺梅自然不免一路感慨连连,石泰来却无暇多想,问明方向,打马直奔四姑娘山而去。

四姑娘山位于川西腹地,四座挺拔的山峰自南而北排列,山峰直插云霄,长年冰雪覆盖,宛如头披白纱、身姿曼妙的四位少女,依次屹立在川西的崇山峻岭之间,其中,又以“四姑娘”么妹峰最为挺拔险峻。不一日二人来到山脚,石泰来记得白头翁曾提到,丁成林幼时患疾,背部微驼,向山林里的百姓一打听,竟然有人认得这么一位医者。原来丁成林不光医术高明,还有乐善好施之德,见黎民百姓惨遭战火荼毒,民生艰难,心中不忍,每年总会下山几次,为百姓诊治,贫者不收分文,家境稍微好点的,也只收半斗野山栗,周边山民都尊称他为半斗神医。山民告诉石泰来,半斗神医两月前曾下山过,现今应该是回到山上了。这丁神医行踪漂浮,众人不知道其确切住处,只知道他住在么妹峰的雪岭之中。石泰来大喜,谢过山民,备好干粮,又花了一天时间摘了满满一袋野山栗,弃马步行,上山而去。

山路逶迤盘曲,两人一早从山脚出发,初时,还能遇上几个山民猎户,越往上走,草木越稀疏,到黄昏时,两人走到山腰,但见树上地下,已是覆盖了一层冰凌,飞鸟绝迹,走兽无踪,行人更是不见一个。再往上走不多时,太阳西沉,暮色四合,脚下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此时虽是仲夏,但山上苦寒,四周一片清冷肃穆,与山下宛若两个世界。好在石泰来二人有备而来,带足御寒衣物,倒也无甚大碍。石泰来见天色暗了,又怕骆珺梅体力不支,于是寻避风处垒个雪窝,铺上毛毡,准备休息一晚。虽是一路辛苦,但骆珺梅从小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长大,不曾见过如此天地一片白的磅礴景象,倚靠着情郎,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借着月光饶有兴致的看着漫山雪景,终于渐渐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骆珺梅悠然醒来,天已放亮,一摸身边,却发现石泰来不见踪影。但骆珺梅一点也不慌张,她的肩头还有石泰来怀里的温度,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于是哼着小曲愉快的卷起毛毡,收拾行囊等石泰来回来。果不其然,在她刚刚把毛毡打包好时,石泰来回来了,而且,背上还背了一个沉睡着的少年。

那少年趴在石泰来肩头,衣衫略显单薄,因而脸上冻得发紫,一双手也冻成酱色。原来方才石泰来睡着的时候,朦胧中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石泰来警觉起来,把骆珺梅扶着靠在一边,起身察看。但见天地茫茫一片白之间,竟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蠕动。石泰来心生诧异,心道这里鸟兽绝迹,不知是何物,于是定睛细看,发现那赫然是一个人在雪地里爬行。这个人看来已经非常疲惫,在雪地里挣扎着爬了一阵,终于卧下不动了。石泰来心想,雪山上人迹罕至,这人要是再卧一会儿,只怕要被冻死,于是急忙赶了过去。他把这卧着的人翻过来一看,见是一个衣着单薄的清瘦少年,轻轻唤了几句,不见回应。这少年怕是又冻又累,已经意识模糊,晕了过去。于是石泰来赶紧把他背上,回到骆珺梅处。

石泰来用毛毡将少年团团裹住,又将手掌印在他后背的心俞穴处,掌力微吐,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少年体内。不多时,那少年身体发热,慢慢转醒。石泰来打开毛毡,从行囊中拿了些自己衣物给少年将就着穿上,取一团雪在手心里融化,就着干粮喂少年吃了。那少年已经饿得不轻,也不客气,接过干粮狼吞虎咽起来。石泰来和骆珺梅静静地看着他吃完,见他脸上的紫酱色慢慢转红,恢复了少年应有的灵气,心里欢喜起来。骆珺梅帮少年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问到:“孩子,你打哪来的,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雪岭?”那少年抹了抹嘴,没有答话,也不道谢,竟而反问道:“你们到这来,也是为了找那雪岭隐翅虫么?我可要说在前头,虽然你们救了我,但要是找到了雪岭隐翅虫,我可不会让给你们。”石泰来和骆珺梅听着一头雾水,不知少年所说的雪岭隐翅虫为何物。正待细问,那少年又拍拍脑袋叫到:“噢,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二师伯派来的,要抓我回去,我可不上你们的当!”

石泰来和骆珺梅面面相觑,一脸错愕,不知这少年什么来头,却也感觉他受了些惊吓。骆珺梅俯下身去,柔声说到:“孩子,我们是外地来的,并不认识你的二师伯。”那少年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在石泰来和骆珺梅两人脸上扫来扫去,见他们不似作伪,又听他俩确实不是本地口音,稍稍放下心来,问到:“那你们费尽辛苦登上这么妹峰,为的甚么?我看这里冷极了,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骆珺梅见这少年虽然愣头愣脑,却也无甚心机,说话直爽,心生怜爱。她本也是天真灿漫之人,心思单纯,于是答到:“我们上这雪山,是要找一个人,姐姐要请他帮个忙。”

少年眼珠一转,抢着问到:“你们要找半斗神医么?”

骆珺梅奇道:“你怎么知道?”

少年面有得意,说到:“你们总是欺我年纪小,当我甚么都不知道。这雪山上向来少有人来往,不是找他还能是找谁?”

石泰来和骆珺梅一听,面有喜色,看来丁成林确是住在么妹峰上,又听那少年说到:“不是我给你们泼冷水,雪山这么大,神医经常四处采药,你们可不好找。”两人看着么妹峰上天地一片苍茫,心想这少年所言不虚,便是知道神医在这雪峰上,也不好找,不禁又有些怅然。哪知少年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到:“你们救过我一次,我也要回帮你们一次。前几年我跟师父到山上见过半斗神医,对他的住处还有些印象,或许可以帮你们找找他看,但你们要先答应我两件事。”

石泰来二人正愁不知如何去找丁成林,听少年这么一说,不禁大喜过望,忙问到:“哪两件事?”

少年道:“第一件事么,我这次上山,二师伯他们追得紧,没有备够衣物粮食,你们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骆珺梅笑道:“放心好了,我们三个结伴同行,路上肯定更有趣些。”

少年又道:“第二件事更要紧了,要是我找到了雪岭隐翅虫,你们可不能打它的主意。”说完拿眼睛紧紧地盯着石泰来二人,显得有些紧张。

石泰来和骆珺梅听完相顾一笑,没想到这少年的两件事竟然这么简单,骆珺梅答应到:“那是自然,你找到的,当然就是你的。”

少年听完,如释重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说到:“既然说好了,那咱们击掌为誓吧。”说罢,伸出手掌,与石、骆二人各击一掌后,开心地笑道:“太好了,这样师父就有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上路吧。”说罢,迈腿走在前头带路,石泰来和骆珺梅赶紧收拾行囊跟上。

骆珺梅见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言谈举止虽故作老成,但总是透着几分可爱,觉得十分有趣,跟在后面问到:“孩子,你说的那个甚么雪岭隐翅虫,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年却有些不满,头也不回说到:“你们别叫我孩子,师父说我已经是小大人了,我能做很多事情。”

骆珺梅笑道:“我叫骆珺梅,总要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我骆姐姐。这位哥哥叫石泰来,你可以叫他石哥哥。那么,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却道:“这就不对了,我要是叫他哥哥,那不是应当叫你嫂子么?”

这回把骆珺梅闹了个满脸通红,连忙说到:“不要胡说,我们只是,只是……”她本来想说和石泰来只是朋友,但是,在她自己的内心里,早已没有将石泰来当做一般朋友,“只是朋友”几个字又说不出口,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支吾片刻,说到:“总之,你要那样叫,现在总还……总还早了些。”说罢,拿眼睛偷瞄石泰来,牵着的手不由得又攥紧了些。石泰来知她心意,心里很是感激,紧紧的拉着骆珺梅的手,嘴上却不好说什么。

少年似懂非懂,说到:“好吧,那我就叫你骆姐姐。师父是在扁豆藤架下把我拾到的,所以叫我豆娃,你们也这样叫我好了。”又往前走了几步,少年回过头来,问到:“你们真不知道雪岭隐翅虫?”

骆珺梅道:“我们是刚从外地来的,所以没有听过,豆娃,你可否跟我们讲讲,到时候我们好帮你一起找。”

豆娃见他俩果真不懂,有些神气地说到:“雪岭隐翅虫我也没亲眼见过,听师父他们说那是咱们四姑娘山上特有的一种神虫,生长于雪山之巅,只有手指大小,体有异毒,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可是大大的不妙。这虫虽毒,但配以药引,却可制成祛病疗伤的良药。”

石泰来却想起豆娃刚才的一句话,问到:“豆娃,你刚才说‘师父有救了’,莫非你师父受了什么重伤,所以你上雪山找这神虫配药给他医治?”

豆娃撇一撇嘴道:“若不是二师伯他们使诈暗算,师父一定不会落败,真是可恨。”

石泰来先前听他说“师父有救了”,知道这少年的师父所受之伤定然不轻,心想不知是哪个门派内斗,竟然对同门下此狠手,于是问道:“你们是哪门哪派的?为何要动起手来?”

豆娃道:“师父说,咱们这一门在江湖上名声不见得好,不便对人讲起,以免招来无辜祸端。师父只不过看不过二师伯他们抢了百姓东西,说了几句,哪知二师伯端起师兄的架子,反倒说师父目无纲常,不尊兄长,两人争吵起来,二师伯恼羞成怒,竟然突然发掌,好在师父技艺精湛,躲过部分掌力,带着我逃了。”豆娃说到这里,眼圈泛红,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又说到:“师父跑了一阵,内伤发作,体力不支,怕被二师伯他们追上,跑到四姑娘山下的一个山洞里躲了起来,让我找机会回门派找到掌门师祖,揭发二师伯的恶行。哪知二师伯他们心存歹毒,想要除了我们灭口,派人到处寻找,我刚出山洞没多远,就碰上他们的人,于是只能拼命的往山顶上跑。”

石泰来心想,这一派果然驭下不严,纲纪松弛,门人竟然趁乱洗劫百姓,同门相斗毫不留情,果然多有宵小之辈,怪不得豆娃的师父不让他随便跟人说自己师承派别。又听豆娃继续说到:“我看师父受伤不轻,不知道能撑多久。跑上山后,想起师父曾经提起过的雪岭隐翅虫,反正下山容易被他们捉住,干脆继续往上走,如果找到那神虫,或许可以让师父早日康复,就甚么都好办了。”

听到这里,石泰来和骆珺梅这才明白为什么豆娃这么看重雪岭隐翅虫了,难得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忠孝和胆识,两人心里更加喜欢起他来。三人性情颇为契合,一路上相聊甚欢。幸好豆娃上过雪山,对攀登么妹峰颇为熟悉,有了他带路,三人的行程顺了很多,走到响午时分,豆娃把手往前方一指,说到:“就快到了”。

石泰来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白雪覆盖的小山峰下,稀稀落落的长着几棵云杉,云杉旁隐约可见有个山洞,洞口处有一条斜斜的小径。石泰来心想,看来这半斗神医丁成林也和白头翁一般,是一位出世的隐者,如此苦寒之地,当真非常人能够忍受,不知他在此清修,又有何苦衷。不多时三人走到洞口,石泰来掸去身上雪花,理正衣冠,朗声说到:“晚辈饶州石泰来等,前来拜会丁先生。”但见洞口传出回音,良久不见有动静,石泰来清了清嗓子,又喊到:“在下远道而来,望前辈略施神通,救我朋友一命。”话音落下,洞里仍然没有动静,却听身旁的云杉树上“索索”作响,一个白影落了下来。这团白影刚一落地,就听有人斥责到:“大呼小叫的作甚,把虫子都吓跑了。”石泰来转头看时,原来是个身材不高的白衣老者。这老者上下一身白,白衣白裤,白发白须,脸上蒙一块白布,连鞋面都是白的,怪不得刚才他俯在挂满雪花的云杉树上,三人都没有留意到。石泰来知道这老者八成是半斗神医丁成林,忙拱手施礼道:“前辈见谅,晚生一时心急失礼了,望先生海涵。”那老者仍然气呼呼的没有接话,却一眼瞥见了站在旁边的豆娃,揭下脸上白布,说到:“豆娃,你怎么来了,你师父服下雪莲虫草丸,腰膝酸痛可好了些?”豆娃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老者刚才提到虫子,眼睛一亮,上前迈两步抓住老者的手道:“丁神医,且不急说雪莲虫草丸的事,你刚才提到的虫子,可是那传说中的雪岭隐翅虫?”

这老者正是半斗神医丁成林,他“咦”了一声道:“孩子,你也知道这雪岭隐翅虫?”

豆娃答:“听师父提起过,说这神虫制成药丸,伤者服之,可疗伤续命,就是平常人吃了,也可强筋健骨,延寿十年。”

丁成林手捻白须,呵呵笑道:“雪岭隐翅虫虽没有传说的这么神奇,却也差不太多。孩子,你今天怎么问起这虫子的事?”

豆娃眼圈泛红,恨恨地说到:“师父被二师伯偷袭,在后背上打了一掌,受了重伤,躲在山脚的一个山洞里休养,不知过了这两天,好些了没有。要是找到隐翅虫,说不定师父就能好转过来。”

丁成林闻言脸色微变,沉吟道:“这个祝天武,我看他本性顽劣,想不到现在竟然敢向同门下手, 偏偏你师祖又糊涂,经常袒护于他。”说着连连摇头,又看了看石泰来和骆珺梅二人,向豆娃问到:“豆娃,这两位是?”

石泰来忙拱手施礼道:“晚辈饶州石泰来,与豆娃是上山路上结识的。”说着用手一指骆珺梅道:“这是我的朋友,名叫骆珺梅,我们到山上叨扰前辈,是另有一事相求。半月前,骆姑娘受我牵连,中了苗人的百日尸腐毒,请前辈略施神通,救她一命,小生不胜感激。”

丁成林见多识广,先前见骆珺梅脸色蜡黄,已显病兆,猜出了二三分,听石泰来这么一说,果真不假。他一皱眉,问到:“百日尸腐毒固然厉害,但若不是有深仇大恨,苗人不会轻易对人用此毒。不知两位年轻人跟人有什么过节,竟让他人如此痛恨,以致下此狠手?”

石泰来心想,他二人一路辛苦寻到这里,求人搭救,不可隐瞒实情,让人心生芥蒂。况且丁神医乃白头翁故交,为出世的清修高人,当不至于和吴三桂一伙有什么瓜葛。于是他拱手说到:“晚辈是湖广总督蔡大人门下,奉上峰密令,潜入衡州刺杀反贼吴三桂,打斗中吴三桂手下一名高手发射了两支钢镖,其中一只打中了骆姑娘,因而中了此毒。”

丁成林听石泰来说完,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道:“吴三桂老贼固然该杀,然则你们这一伙也未见得是好东西,莫要把自己说成是除暴安良的英雄。”

这一句呛得石泰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一琢磨,估摸着丁前辈是在责怪自己身为汉人,却在帮满清朝廷做事,于是冲着丁成林一鞠到地,说到:“丁前辈,石某一介武夫,不敢以良善之辈自居,但这骆姑娘却当属善良之人无疑,请前辈明鉴。”

丁成林冷笑道:“哦?原来刺客中也有心善之人,你倒说说看,她是怎么个行善的。”

石泰来忙道:“前辈误会了。石某是独自一人奉命前去行刺的,这位骆姑娘与我本不相识,她父亲是吴三桂帐下工部侍郎,机缘巧合,我们在衡州城碰过几次面。后来,石某思量自己在衡州也没什么相识,于是将一件重要的事托付于她。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朋友,骆姑娘身为官宦之家的千金,以文弱之躯孤身犯险,最终中了毒镖。前辈且说,骆姑娘算不算善良之人?”

一旁的豆娃虽是第一次听石泰来说起他们的来历,但他与石、骆二人性情相仿,颇为投缘,于是也在一边帮腔道:“哇,原来骆姐姐这么勇敢。丁先生,要不是石哥哥和骆姐姐,我早冻死在上山的路上了,我看他们都是好人。”又把自己被二师伯他们追赶仓促上山,冻僵在雪地里,被石、骆二人救了的事详细描述一遍。

骆珺梅被豆娃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上前一步牵起石泰来的手,对豆娃说到:“豆娃不要乱夸我,我可一点都不勇敢,那支镖只是从我胳臂上浅浅的划过,我就吓得晕了过去。”说着想起当时石泰来将她抱起扛在肩头的情形,脸上荡出红晕,往石泰来身侧一靠,娇羞不语。

丁成林见他们一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不禁哈哈笑道:“这可有些意思,满清的人和吴三桂的人好上了。”一句话把骆珺梅说得更脸红了,在她心里,她的郎君为谁做事,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她好,这便够了。石泰来手扶骆珺梅臂膀,对丁成林说到:“丁前辈,在下寄居于清廷,实属有不得已的苦衷,择日自会向前辈禀明。但我们两个互相倾慕,却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心里总是充满了欢喜。而今骆姑娘却因我而承受奇毒之苦,日渐消瘦,石某怎能心安。泰来只盼着日后能够与骆姑娘长相厮守,望前辈妙手仁心,成全在下。”

丁成林本是坦荡豁达之人,如此年纪,早已看淡争斗,不理政事,只是早年的一些经历,让他对清廷和吴三桂均颇有不满,因此出言诘难。方才看到石泰来与骆珺梅两个年轻人情深意浓,生死相依,皆是重情重义之人,心中感慨,自然乐意出手相助。他走近细细查看了骆珺梅伤口,微微皱眉道:“果然是苗人的百日尸腐毒,这毒也不算很难对付,只是你们拖延了些时日,因此得费点功夫。”

石泰来听丁神医愿意帮忙,欣喜异常,忙携骆珺梅拜倒叩谢。丁成林将两人扶起,引三位来客进洞内。豆娃记挂着师父的伤势,跟在后面问到:“丁神医,你刚才是在捉雪岭隐翅虫么?这虫子什么来历,竟有这般神奇效力?”丁成林一边前方引路,一边呵呵笑道:“雪岭隐翅虫长于山巅,以雪山上的雪莲、虫草、贝母等珍贵药材为食,采风雪灵气,集日月光华,因而身有异质,确是不可多得的神虫。这虫子极为罕见,我在这雪山上住了十多年,也只见过两三次,还让它给跑掉了。雪岭隐翅虫通体雪白,身长寸许,一双薄如细纱的翅膀晶莹透明,故而得名。它看似白白胖胖,然而却机警异常,一旦察觉到有什么动静,振翅一飞,行动极为迅捷。”豆娃听他说这虫子如此不好找,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打气道:“既是神虫,自然性子孤傲,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但我想只要肯花心思,定能发现它的踪迹。”骆珺梅虽然也知道这虫子可遇而不可求,但见豆娃面有忧色,也在一旁勉励道:“豆娃说的对,等姐姐身体好些了,陪你一起去找,任它多么稀少,就是找遍这么妹峰,也要把它找出来。”

说话间四人已进雪山洞内,石泰来四周一看,只见这洞里比当年白头翁山上的茅草屋中,还要简陋许多。洞口用土坯搭了个灶台,洞里掘了两个小房间,一间贴墙放了几个橱子,橱子里放了些药材。另一间地下用树干枝条垒了半尺高,上面铺了些旧被褥,算是睡觉的地方。丁成林把放药橱的那间简单收拾了下,嘱咐石泰来带豆娃到外面砍了些树干,搭成两张简易的床,供石泰来和骆珺梅居住,而豆娃则和他同住另一间,就这样把三人安顿下来。

这丁成林当真不愧神医之名,尽管骆珺梅中毒后耽搁了不少时日,但他认真察看伤情,苦苦思量,终于定好了一套解毒疗伤的法子。只见他每天从药橱里抓了些不知道什么名目的草药,嘱咐石泰来煎好,服侍骆珺梅内服外敷,又着令石泰来将手掌印在骆珺梅背后心俞穴处,施展伐檀心法,催动内力,将毒素缓缓逼出。如此过了一月有余,骆珺梅脸色渐渐好转,手臂伤口处的逼出的毒血慢慢由黑褐色转为暗红色。众人见了心里大喜,知道假以时日,骆珺梅体内毒质定能彻底除尽,只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豆娃仍然没有发现一点隐翅虫的踪迹,心里记挂这山下师父的安危,因此有些闷闷不乐。

这一天,石泰来帮骆珺梅驱毒后,又盘腿打坐了一个时辰,潜运内力游走周身,直觉得体内真气澎湃,修习伐檀心法几年下来,内功已经有了相当的根基。练功完毕后,石泰来忽然想起上山之后忙着解毒疗伤和帮豆娃找虫子,竟然忘了采凉山上白头翁之托,于是起身来到隔间,见丁成林正拿着一株药草仔细端详,躬身施礼道:“丁前辈,泰来想起一件事,山西采凉山的白头翁白前辈托我向你老人家问个好。”

丁成林闻言愣了一下,问到:“白头翁?哪个白头翁?”

石泰来见丁神医竟然不认识白头翁,也是愣住,但看起来白头翁前辈确实是知道丁成林在川西隐居的,他稍加琢磨,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向丁成林道:“白头翁前辈是一位在晋北采凉山上清修的高人,仙风侠骨,武艺卓绝,也是在下的恩人,泰来不知道他的真姓实名,只知道别人都叫他白头翁,他也乐意应着。白前辈托我给你老人家带句话,说是‘侄儿之仇已报,无颜面禀,望你心安’,晚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侄儿之仇已报,无颜面禀,望你心安。”丁成林听完后嘴里默默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又沉默半响,放下手中药草,叹道:“果然是他做的。”又问石泰来道:“石少侠是怎么认识这个白头翁的?”石泰来忙把自己武科失利、家破流亡、上山疗伤等经历一一陈述,一并把此后为查清父母冤死真相而委身清廷、从军征伐、受命行刺等如实相告,又拿出怀里那把柴刀,解下刀把上的皮绳,刮去一片朱漆,双手递给丁神医。

丁成林接过柴刀,一看刀把上的蝇头小字,果然是那熟悉的字迹,不禁心中感慨万千,一双老眼竟然有些湿润,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咯,当真也是难为他了。”石泰来不知两位老者有何恩怨交集,不敢接话,丁神医却决定放下心中包袱,将当年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白头翁原名温七,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名震甘陕的豪侠,后追随闯王李自成,做了闯王侍卫,当时闯军人手紧缺,他还兼任军中教头,向武官军士传习武艺。一次,闯王派他去前方军营送一封很重要的书信,结果走漏了风声,大明崇祯皇帝派出十数名高手前去截杀,一番殊死搏斗,温七侥幸逃脱,却也身负重伤,倒在路边草丛中。丁成林正好采药路过,将他带回医馆救了过来。两人一个武艺高强,一个医术精湛,互相赏识,交往日久,便结为异性兄弟。伤愈后,温七告诉丁成林,自己乃闯王侍卫,并力邀丁成林加入闯王麾下,共谋大业。是时,闯王为穷苦百姓而举义旗,军纪严明,势如破竹,很受百姓拥戴。丁成林身为开馆接诊的郎中,深知百姓疾苦,痛恨大明朝廷倒行逆施横征暴敛,以致民生凋敝,几年前自己的爱妻也因琐事被地方豪强勾结官府构陷,惨死狱中。想到百姓之苦,亡妻之恨,因此他便欣然答应,携独子丁立松到闯王帐下当了一名随军医官,不知救下了多少阵前伤员,也是赫赫有功。

不曾想闯军攻下京城后,官兵见胜利在望,便将初心抛在了脑后,纵情享乐,军中秩序混乱,大将刘宗敏更是纵容部下劫掠百姓,随意烧杀抢夺。一日,丁成林之子丁立松在京城的一条巷子里,正好碰到刘宗敏部下一名叫唐仁亮的军官带着人洗劫一户百姓,这户百姓稍有不从,唐仁亮便拔刀杀了两人,丁立松看不过,出面喝止。哪知唐仁亮仗着顶头上司刘宗敏位高权重,胆大包天,非但不理会丁立松的劝告,还恶语相向,两人争执起来。唐仁亮恼羞成怒,竟然拔出佩刀,一招白鹤展翅将丁立松当场杀害。丁成林听说爱子惨死,自然悲愤欲绝,找到闯王评理。却不知闯王攻克京城后,整个人也变了不少,只想着苦尽甘来过些舒坦日子,于享乐中消磨了解救百姓于水火的雄心壮志,不愿约束部下,丁成林愤而出走。温七听闻义弟之子被害,也是暴跳如雷,又得知唐仁亮杀害侄儿丁立松的那一招白鹤展翅,正是不久前自己亲自传授,更是悔恨不已。温七找到刘宗敏,想为丁立松讨个公道,谁知刘宗敏蛮横不睬,还设下圈套,安排卫士围攻追杀温七。温七无奈,知道自己也在闯军中呆不下去了,只好出逃。

丁成林负气出走后,迁怒于温七教了唐仁亮武艺,使自己爱子惨遭杀害,也与温七断了联系,径行入川投入大西政权张献忠帐下,却发现张献忠动辄屠城,更为残暴,于是心生倦意,觉得李自成、张献忠等草莽之流,一旦得势,便把黎民苍生抛在了脑后,不值得追随效力,决定隐居雪山,潜心研究医术,救治百姓。后闯军被满清和吴三桂击溃,温七潜入乱军中,手刃了唐仁亮,为丁立松报仇。但终究人死不能复生,温七心想,义弟是被自己拉入闯军的,却因此而遭受失子之痛,而歹徒行凶,用的还是自己教会的武功,倍感愧疚自责,不敢面见义弟。他内心煎熬,几年下来,头发很快就白了,游行到了晋北,就在采凉山定居下来,取自己姓氏的谐音,自号白头翁,并立下誓言,不再传人武艺,以免再次累及无辜。

这一段往事讲完,勾起了丁神医的失子之痛,他看着石泰来黯然道:“要是立松还在,恐怕我孙儿也有你这般大了。”言罢摇头垂泪。石泰来心里面想着丁立松他当年临危不惧、义正言辞的神采,嘴里面默念着他的名字,突然间想明白了,当年温七在采凉山屋前空地上立那个松树干,正是为了追思侄儿丁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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