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的《梵高先生》与《天空之城》
这是李志系列的第三篇文章，谈一谈《梵高先生》与《天空之城》两首歌。每一个听过李志的人，都会有其私人化的理解，都会把歌曲赋予私人化的浸染。所以我承认，与其说在谈李志，不如说借由他的歌谈自己。
09《梵高先生》
《梵高先生》出自2005年同名专辑，专辑封面是一副颜色对比度很高的油画。一个橙色的人背对画面，坐在金色的麦田里，远处是一片乌黑的树林，画面中人的“橙”与麦田的“金”两种颜色交叠，有一种生命喷张的气息，然而面对着的树林又像碳一样黑得那么彻底。
这几年来，关于“李志为什么不再唱《梵高先生》”的议论很多，有人说他如今生活好了，回不去那时的状态；有人说他因为某段不愉快的经历发誓不再唱这首歌；有人拿出他自传里的那段话“你们知道么，那些给他带来声誉的歌都是在你们看不起他的时候写的”……
究竟为什么就别去追究了，李志和嬉皮笑脸地唱过《梵高先生》的马頔都已经和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都会过去，我们也放过追究李志的历史吧。作为歌迷，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单纯欣赏这首歌岂非更好？
「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谁的爱人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让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西去而转折的飞鸟，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这首歌的歌词很少，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悲伤”、“遗忘”、“孤独”、“孤单”，词句之间没有躲藏或隐晦，都是直白的表达，配以李志粗粝低哑的声音，有时会感慨“悲伤值”过高的歌曲很危险，尤其是在一个人的时候，稍不留神便沦陷了。
每次感受到《梵高先生》那种直接、撕扯的伤，也总让我联想起一些别的歌曲。尧十三的《北方女王》里说，“这里的秋天，开始变得寒冷，孤独了忙碌的人，总会有一些善良的狗，心中藏着秘密。”那是一种凄寒的伤，那首歌里明明不是“秋天”，是一人独行在一片白雪地上；钟立风的《像艳遇一样忧伤》里说，“此刻我正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擦肩而过的是一个忧伤的旅人”，无论钟老师多少次重复“忧伤”，他歌里的色彩始终是明亮的，那是一种斑斓诗意的伤感；蒋山的《怎么办》里说，“人间有我用坏的时光，天下有你乱放的歌唱，日月山上夜菩萨默默端庄，把我的轮回摆的不是地方”，歌词来自张子选的诗，那是一大片旷达的草原，是一种源自亘古的唏嘘。
如同身体的自我调节机制会让伤口愈合，内心的伤也会慢慢结痂。——这是成长的好处。这是变老的好处。
在2015年“看见”巡演北京站中，李志站在台上笑眯眯地推推眼镜，抹抹脑门上的汗说：“很多人问我，我的父亲怎么了，我现在要很开心地告诉大家，今天我父亲也来现场啦！”全场大笑，他也笑，“你们都懂的，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这是我喜欢的逼哥。他可以在十年前用“谁的父亲死了”来刻画自己的孤独、用“丧家犬”来描述自己的落魄、用“泡不到妞的可怜虫”来作践自己，他也可以在十年后，站在他并不喜欢的北方城市的舞台上，面对着黑压压的台下观众，以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一笑释怀，和这个世界轻轻和解。
10《天空之城》
在1986年宫崎骏的动漫作品《天空之城》中，久石让也创作过同名主题曲，那首歌整体恢宏大气，充满了辽阔的美感。伴着旋律，眼前自然浮现出宫爷爷甚为偏爱的、与“天空”“飞行”密不可分的魔幻世界。而李志的《天空之城》展现的是另外一种辽阔，那可以看做是记忆中某段时间与空间交叠的电影放映厅，是内心某处幽深而隐秘的小宇宙。——内心的宇宙，从来不比我们头顶的天空更简陋、更渺小。
「飞机飞过天空，天空之城，落雨下的黄昏的我们，此刻我在异乡的夜里，感觉着你忽明忽暗。」——无论是在独自辗转的深夜，亦或身处熙攘的人群中，每当耳畔传来这声音，都能让人愣怔恍惚，被那个伤感的低哑嗓音带跑了神。
“飞机”，“黄昏”，“忽明忽暗”，“你”——这些散落的词句能够游动着拼成一幅画，躲在氤氲的音符后面，让人看不清。谁也无法得知李志写下这些的时侯，心里那副画的准确模样，但每个听歌的人心里都有一幅属于自己的影像。
我有时候会莫名地想象出有个穿白毛衣的短发女孩子，一条被雨水冲刷得亮晶晶的青石板路，远处传来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明快的画面中藏着隐隐的酸涩与感伤。仔细想来，那似乎是王小帅电影里的“三线”世界，这奇特的联想让我自己感到诧异，不知是否与王小帅导演曾用李志的歌作为电影主题曲有关。
「我想回到过去，沉默着欢喜。天空之城在哭泣，越来越明亮的你，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你。」
听这首歌之前，我还不知道“沉默着欢喜”与“生活的屁”两个截然不同的句子可以放在同一首歌里，这样的组合方式让人前一秒还鼻子发酸，后一秒就忍俊不禁了。其实这两句说的是同一个意思，都是孤独，前者是一种隐晦的表达，后者是一种任性的表达。
夏目漱石表达爱意时，说：“今晚月色真美。”有人开玩笑说西北姑娘表达爱意时会说：“我要你要我！”那么，有一些歌就是把“今晚月色真美”与“我要你要我”结合到一起的清奇风格，这在李志的歌里举不胜举。
但这似乎并不只是李志的音乐特色，在与其风格相近的民谣歌手里也很常见。
贰佰的《狗日的青春》里，以诗一般的“时间是扇颠沛流离的大门”开头，以孩子气的“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结尾；张玮玮和郭龙的《李伯伯》里，在调皮的“因为李伯伯的屁股大呀被鬼子发现了目标”后面，紧跟的是古色古香的“打梨花深闭门，燕泥已经落花沉”的咿呀戏曲声；万年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里，“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还像在念一首诗，“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已经成了家常琐事；腰乐队的《硬汉》里，“把最柔顺的曲调来刻画弯路里没路的人”还是个疯魔的浪子，后面“做个粪蛋也好，只要可以过下去”已经变成个最平常的路人甲。
忽而深情忽而任性，忽而隐晦忽而放纵，也许这便是民谣的最大魅力。
「港岛妹妹，你献给我的西班牙馅饼，甜蜜地融化了我，天空之城在哭泣。港岛妹妹，我们曾拥有的甜蜜的爱情，疯狂地撕裂了我，天空之城在哭泣。」
李志的歌里有很多姑娘的名字：毛毛、欧米伽、董卓瑶、表妹……（当然还有苍老师、波波、未未），而《天空之城》里的港岛妹妹是知名度最高的。在近两年的现场演出中，李志喜欢把这首歌衔接在《鸵鸟》的后面，在《鸵鸟》的音乐声慢慢平息之后，全场安静，舞台上也暗下来。突然他在安静中吼一句“飞机飞过天空”，接着乐队的伴奏跟上，全场躁动起来。等到“港岛妹妹”的副歌部分，又是台上台下一片雀跃沸腾的高潮。
李志越来越喜欢用“不那么悲伤”的方式来演绎自己的歌曲，他越来越会调侃甚至娱乐自己。而从歌迷的角度来看，他的票越来越难买了。
你可以说他变得成熟了，毕竟喜欢李志符号化的“生来就是孤独”的人还属小众，他在慢慢摆脱过分自我的情绪化表达，开始贴近大多数人的需要。你也可以说他终于从“丧家犬”一样的状态里走出来了，对于过去一笑了之。
在我看来，当年那个面对几百人哭到唱不成调的年轻人是李志，如今这个面对几万人笑谈“艺术高于生活”的中年人也是李志。
每个人都会慢慢成长，慢慢改变对这世界的态度，慢慢宽宥一些东西（包括过去的自己）。你，我，李志，港岛妹妹，都是这样。
前文链接：
《亲爱的李志先生》（《下雨》《关于郑州的记忆》《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不多》《定西》《这个世界会好吗》）
《亲爱的李志先生②》（《热河》《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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