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再见你一面
01
“很久没见她了，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化妆的漂亮女人。”
石铁一边喝着冷饮，同时回想着见到她的那个傍晚。
街道上的霓虹灯在暮色将至的时候纷纷亮起，她用高跟鞋敲起了暧昧的前奏，就这样踏入石铁的世界里。
“有这回事？”波哥惊奇的看着他，原来在他生活里如此平凡可见的女人居然是石铁眼中的女神。
“嘿嘿，那就去见见她吧，顺便坑她一顿晚饭。”波哥坏笑着说，嘴里还嚼着一大口珍珠果粒。
02
石铁刚上高二那年波哥退学回了家，家境殷实的他天天被老爸催婚，每天都到处晃荡寻找结婚对象，当然也不会放过高中里的漂亮女孩，所以经常以来找石铁同学的名义混过保安进学校看漂亮女同学。
有时候石铁周末放假，波哥会开着重机车带着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每次石铁总是满心欢喜的坐上重机车尾，他喜欢享受结伴走路或者等公交的同学因羡慕而投来的目光，那一刻他会觉得自己很酷，因为他坐在很拉风伙伴的超吊重机车上，按照电影的剧情，这么酷帅的小伙会得到很多漂亮女孩的青睐。
可石铁却是个十分胆小的人，他只有在他上课走神时幻想的世界里，他才能成为无所不能万众瞩目的超级英雄。
所以每当波哥拧大油门进档提速的时候，石铁盯着破百的时速表，总会死死拽住他的裤腰带，贴近他的耳边撕心裂肺的吼叫，惊恐的央求他把速度降下来。
撕裂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少年驾驶的重机车在晒满阳光的平坦道路上呼啸而过，留下一连串夹杂着怪异嚎叫的机车轰鸣声。
就好像是一场彼此之间默契的恶搞游戏。
他们有时会在朋友的服装店里打扑克，那天一不小心就过了回校的时间。于是石铁打电话给老师请假，撒谎说逛街吃了不干净的小吃，闹肚子，现在还在诊所里打吊瓶。
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对学生这种小伎俩完全免疫，准假之后还一直叮嘱石铁照顾好自己，在熄灯之前回来就行。
“好啦，假也请了，我们去吃快餐吧。”石铁摸着自己口带里的二十块钱，底气十足的说。
“哇，真请我吃饭啊。”波哥刚才忽悠石铁拿出伙食费请他吃饭，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开玩笑的，你的钱要留着请女同学喝饮料才行，别花在我身上，待会我带你去吃。”波哥一边说一边拨着电话号码，”先叫个漂亮的小姐姐过来。”
03
小燕子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石铁觉得四周的空气被她的气场吹散，稀薄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就像雨后的阳光，在我暗淡的学生时代里照映出了彩虹。”后来石铁回想起能够见到她的日子里，总会这样感慨。
那天小燕子做了一卷柔软绚烂的金发，搭配着紧致的开襟白衬衫和黑色包臀裙，修长的腿上蹬了一双充满情趣诱惑的红底黑面高跟鞋。
“你个死鬼，干嘛要现在找人家过来。”燕子往波哥后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身上的玫瑰香水弥漫开来。
石铁盯她细白的手腕和妩媚的笑容，有冲上去将她摁在墙上强吻的冲动，就像在他的幻想世界里一样，只要是他想要，漂亮女孩就都会是他的。
可是玫瑰香气似乎除了魅惑外还有安神的作用。石铁闻着燕子身上飘散出的香水味，聚集在大脑的血液开始退散，头皮和心脏不再剧烈跳动，整个人又安静了下来，甚至还有了些倦意，觉得自己应该趟在这个女人的怀里，安静的睡去，或者是死去。
晚饭被波哥安排在他家的酒楼里，那是石铁第一次在没有家长的带领下去饭店吃饭，落座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他打开了，自己成了大人，很多事可以做主。
可转念又觉得很失落，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主，学费是老爹交的，伙食费是老爹给的，他没有钱，也没有能力去挣钱，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要去保护坐在对面的那个漂亮女孩。
水晶吊灯下波哥和他的朋友们在推杯换盏，喝着果汁的石铁惊人的发现腰细腿长没有一丝赘肉的燕子居然也有如此深不见底的酒量，不禁暗自感叹：一个人能不能喝酒和是否挺着一个大容量的肚子真的没什么关系。
于是很多年以后，当石铁在酒桌上拼杀时，脑海中总会浮现那个令人迷醉的夜晚。
光影交错中，女孩胸前的天鹅吊坠闪闪发亮，微醺的脸庞上露出妖娆妩媚的笑容。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坐在角落喝着果汁的男孩立志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挡下所有烈酒。
04
第二次见面是在台球室里。
石铁不会打台球，只能坐在一旁喝可乐，当楼道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时，石铁的心跳也开始加快，喉结不自主的上下移动，干燥而生疼。
就是她来了，虽然只见过一面，可那步伐的节奏早就刺激了石铁的听觉神经，分别后的日子里，石铁好几次从梦中惊醒，以为是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了自己身边。
“石头你往我这边坐点，怕我吃了你啊。”燕子鼓着嘴气嘟嘟的说。
燕子和波哥同龄，而波哥比石铁整整大了三岁，石铁长着一张娃娃脸，在燕子面前因为极度羞涩而表现得十分冷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怄气的孩子，不太愿意搭理对方。燕子觉得他这样的时候看起来挺可爱，于是就喜欢把在她面前有些木讷的石铁叫做石头。
“哦，哦。”石铁涨红了脸，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凭借最本能的反应慌乱的做出回答。
石铁往燕子那边挪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转而对燕子说："我先出去一趟，等下就回来。"
“干嘛，真怕我吃了你啊，我刚坐下来你就要走。”
“我马上回来啦。”石铁小跑着离开了台球厅，消失在楼道中。
燕子有些不解，进而转变为怒气，面带愠色的对着波哥说：“你看你看，石头这个二愣子，和他说两句话他就跑了，他要干嘛啊这是。”
“得啦得啦，不是说了马上就回来么，等他回来不就知道他去干嘛了。”波哥正专心击球，打出了漂亮的一杆进洞。
当石铁喘着短而急促的气息重新出现在台球厅时，燕子看着他提在手里的奶盖，忽然觉得很感动。
原来他这么急匆匆的离开是为了自己啊。
“这里只有可乐和雪碧，我就去街对面那家店给你买了奶盖，抹茶味的。”石铁将奶盖放在沙发前的小圆桌上，在燕子旁边坐了下来，这一次他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心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忐忑，或许是因为为她做了自己能办到的事，石铁这一刻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男人，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女孩。
“哇，不是吧，石铁你居然去给她买了奶盖？！用你的伙食费给她买了奶盖？！”波哥瞪大了眼睛很痛心疾首的说，“老弟啊，老哥平时待你不薄，你最慷慨的时候也就是花了五块钱请我喝了一碗八宝粥，你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小燕子了。”
石铁只觉得脸颊发烫，有种心思被看透后的羞愧，忙着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将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哪有！燕子姐来这玩你好意思让人家喝带气没营养的碳酸饮料么，难道你要给她喝白开水啊，我是在帮你照顾客人好吧，等下你还要把奶盖的钱还给我。还有，我对你哪有抠过，明明是每次和你去吃东西说好了我给钱的到最后结账的时候你直接叫人家给你找钱，你总是把钱先预付了，现在还怪我。”
“好啦好啦。”燕子喝着奶盖嘻笑道，“波哥你要是不平衡我就倒一半给你喝，人家石头是暖男来的好么，干嘛要调侃他。”
“嘿嘿，开个玩笑，我什么时候和他计较过。”波哥又露出他那贱兮兮的笑容，扭过头继续和朋友打台球。
燕子今天穿了条黑白波点束腰长裙，镶嵌有水晶的四叶草耳坠闪闪发亮，阳光穿过树叶透过窗户打在燕子的身上，风吹叶动，光影斑斓在她身上移动，美得一塌糊涂。
石铁看着那杯被她拿在手上的奶盖，盯着她留在奶盖杯上的唇印，又开始了他那美好的幻想。
他觉得她吻了他，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05
再后来午休的时候，石铁接到了波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燕子和波哥吵吵闹闹的声音，原来是波哥在家待着无聊，去了燕子上班的地方，结果两个人混在一起后更觉得无聊了，就抄起电话呼叫石铁。
“石头你快点出来，和他呆在一起好没意思。”电话那头传来燕子的声音。
“啊？可是……我还在学校啊，现在又是午休，想请假也请不了。”石铁虽然很想出去见他们，可是却因内心的冲动和学校的制度发生了冲突而左右为难，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翻墙啊，等下叫你波哥去后山接你就可以了啊。”
燕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欢快，似乎为自己能制定出B计划指引石铁离开学校而感到开心。
石铁学校后背是一座矮山，混世的同学晚上经常由此借道驰骋于外面自由的世界，分散到市区的各个宵夜摊点，在酒桌上大谈兄弟的情谊和男人的梦想云云。
燕子偶尔也会和那些个尚未长成却又对未来感慨万千貌似看破一切红尘的小毛孩一起吃个烤串，所以知道石铁他们走出校门的特殊路径。
“这个……现在是中午啦，翻出去会被看到的。而且下午也要上课，老师一看座位空着，我又没请假，我怕她会通知家长。”石铁犹豫着不敢下定决心。
最后还是波哥抢回了话语权，说石铁你别听你燕子姐瞎说，逗你玩的呢，你睡觉吧，周末再带你出来玩啊。
“别啊别啊。”燕子在电话那头尖叫着，波哥没有理会她，说了一声别闹了就挂断了电话。
石铁愣愣的看着记录里的通话时间，忽然觉得被感动到了。
“至少她还记得我。”他这样想着，“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06
“没想到那次之后就再没见过她。”石铁摇下车窗，太阳快要落山了，橙色的光轻抚在身上，温软柔和。
“我记得那天也有这么美的夕阳。”石铁自顾自的说道。
“她现在变肥了，没以前那么漂亮了，等下你不要太失望就行。”波哥对着后视镜在挤黑头，漫不经心的告诉石铁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燕子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没起床，说是昨晚来了场宿醉，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能见人。
波哥说她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石铁高二那年她男朋友要去当兵，她拦不住，没多久就分手了。大家以前都是在一起玩的，她觉得见到他们就会想到前任，所以断了一阵子联系，不过现在她还和前任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只是一直都没重新在一起。
后来她和姐妹们开演艺公司，几个漂亮女孩聚在一起，穿着时尚性感的服装，在各种付费的场合上唱歌跳舞，在这个小城市还算小有名气，挣了点钱买下了现在的房子和车子。可几个人在一起，日子久了难免会有矛盾，后来在公司发展上出了些分歧，就分道扬镳了。
公司解散的那段日子里她在家做主播，日子过得挺轻松愉快，少了与人争执的烦恼，收入比预期的要多很多，一步一步的能看得到自己美好的未来。
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的皱纹要用很厚的粉底才能抹平，比她漂亮很多的女孩穿着挑逗的服装自信的露出大片素白的肌肤，在镜头前唱出甜美动人的歌声，近乎夸张不知疲倦的扭动着细腰长腿。
于是她觉得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把所有的设备和那些特意定制，为满足各种观众需求买下的奇异服装清空以后，她用剩下的积蓄开了间酒吧，取名suprise。
“是不想到处奔波了吧。”波哥少有的感慨起来，“不过貌似她还有一颗浪荡的心，把酒吧的名字叫做惊喜，是每天都想要惊喜的看到各种美男子么？女人啊，真是捉摸不透。”
07
“她看起来真的是肥很多啊。”看清正朝他们走来，穿一席黑色连体长裙的燕子，石铁禁不住感叹起来。
“不过还是挺漂亮的。”
“那可不，毕竟是夜场小女王啊。”波哥对着刚打开车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的燕子说道。
“贫嘴。”燕子嬉笑道。
“好久不见，燕子姐。”石铁微笑着说。
“呐，这就是你的小石头，他说他当年觉得你很漂亮啊，而且现在也还是那么美。”
“啊？石头？记不住了。”燕子把脑袋里库存的所有男人快速过滤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一个叫石头的与坐在副驾驶的那位男孩相匹配。
石铁略微有点吃惊，刚想详细叙述过去和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可深呼吸后心境平静下来，忽然感觉这些都无所谓了。说什么呢，也就是见过两次面而已，那些石铁感觉到的，怦然心动的每一刻，或许只是她习以为常的一切吧。
波哥打开了车载音响，干笑了两声说燕子你看人家特意要来看你你居然不记得他了，多伤人心啊，不行不行，待会你得请我们吃牛排，用煎熟的肉体来抚平我们受伤的心灵。
燕子咯咯咯的笑起来，说我是真的不记得啦，我这个老女人怎么会认识这么英俊的小鲜肉，待会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请客就好了啊。
石铁面带微笑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座上的燕子姐，没有再说些什么。
波哥和燕子开始寒暄，说着彼此的近况。波哥问燕子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燕子说男神就有一个，唯一的男神，回头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燕子还发出邀请要他们去自己的酒吧坐坐，说她自己做的薯条和鸡爪是真的很好吃，一定要过来尝尝。波哥说去不了啦，去的话还得带着老婆，况且每天都要来回接送分别在上小学和幼儿园的三个孩子。
他们还很自然的说起了性爱，波哥对他堂弟那天晚上好不容易和女朋友同睡一张床却相敬如宾的事件大发感慨，说他怎么会有个这么笨的弟弟，真是怒其不争。
燕子姐止不住笑声，眼泪都快挤出来了，说你弟还真是个笨蛋，女的不喜欢他怎么会和他一起睡，更何况我要是那个女的我也忍不了啊。
波哥说他老弟这是没救了，哪里像他这么勇猛，现在一个晚上还能和老婆做三次。
石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笑容，用表情告诉他们你们说的我都有在听，而且还听得挺开心的，你们继续就好了，不要因为我不说话而觉得冷落了我，不要怕我会尴尬。
车子转弯开上了滨海大道，六车道的公路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太阳已经沉下了山的背面，石铁一抬头，看见了幻梦般的晚霞，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他忽然觉得很想哭。
车载音响里正放着陈奕迅粤语版的好久不见：
“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
中间隔着那十年
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
不懂怎去再聊天”
于是他觉得不见面其实也挺好。
至少，她还是记忆里最美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