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谷12月征文】心碎2020
到了2020年七夕的这一天,也是情人们相聚欢庆的这一天,我家正在为我的父亲出殡。
我走到南厢房,看着父亲在两天前临去世躺过的沙发,沙发旁放着父亲去世前长久穿着的蓝色厚布褂子,看着旁边挂着的输氧气管和输液吊瓶……物是人逝,我眼前又浮现出父亲被痰堵住、窒息难受的场景。
两天前的下午两点多,他突然坐起,睁大双眼却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地环视着站在他旁侧的家人们,又焦急地寻找着小弟的身影,过了一分钟就翻白眼晕倒。后来过了几分钟再醒来时,回答着母亲的问讯:“咱走吧,送你走吧。”父亲眼角挂着清泪点头,然后就过去了!
我想着这情景,抱着父亲在那时穿着的后布褂子,眼里饱含着泪花。我一边哽咽着折叠好衣服,一边把它放在一个红方便袋里精心收藏起来。
这时,院子里的守灵陪灵的人、帮忙料理丧事的人挤满了整个庭院。我家胡同口的唢呐凄惨地吹起来了,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到了七点多,支起在我家东边的广场的大锅炒起了肉,做起了饭。所有参与丧事的人前往用餐。
有人给我们一家人送饭到东厢房,我们一起吃饭时,我妻子说:“我们商量好了,我与弟媳还有我女儿以儿媳和孙女的名义给父亲送三个花圈。”在县应急局工作了一年的我女儿带着眼泪忙点头哭泣着说:“爷爷在我小时候把我搂大看大。我要给爷爷敬个好花圈。”憔悴的我母亲听着很是欣慰,点点头说:“那是你们的心意,好吧。”
吃过饭,哀乐响起,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们也共同举哀,哭声很悲。吊唁时或肃穆作揖叩拜,或跪倒在棺前哭喊。
我时常被执事人领着前来跪迎前来祭拜的亲朋。穿着重孝,举着哀棍,哀婉的唢呐前边引领。到亲朋前,执事人扶着我高喊:“孝子叩谢亲朋。”我双膝跪地,举哀,亲朋忙搀扶起来,领着我们这一群几十个陪灵的人转回家中。引领着前来祭拜的人在灵前祭奠。
引领了两次。治丧委员会的总执事抱着一个公鸡领着我要到为父亲挖墓定穴。我走在
路上,骄阳高照,早上下起的那阵急雨当时把我们吓坏了。现在天赐我父亲福气,天放晴,在出殡日。
沿着离家有两里地远的田地中间的大沟沿,是青葱的庄稼,蒸腾着热气,迷朦着我的双眼。
那玉米棒子带着粉嫩的胡须,齐腰深的豆子刚挂着青瘪的豆荚。在沟畔旁的田间路艰难地往北走了几百米,向西穿过豆地,就到了我们过去种西瓜的坟地。老坟前石碑静穆。四个掘墓人在定位麻绳前拄着铁锨等待着我的祭祀仪式。
我抱着公鸡按照定好的点穴位置烧火纸焚香祭酒,然后又给祖坟祭祀。后按照指定的位置对要掘的墓穴的四个边角挖一锨,中间挖一锨。后我用手撕扯开公鸡鸡冠,在每个坑里挤滴几滴血。
我们离开,四个壮实的掘墓人开始掘墓。我不愿看也不愿听。就连忙随着执事离开。
回到家门前时,黑色的高大的棺材已摆在我家门前的胡同口旁。我逃离般地快速回到家,跪在灵前痛哭。
喘息刚定,过了没十几分钟,又领我到坟去扫坟墓内的墓土。我带着簸箕与扫帚走到坟地,墓已经挖好了。那新挖的墓呀,正是父亲当年种西瓜的热土,现在父亲去世了,那是父亲的最后归宿地。父亲就要回归到他劳作一生的热土中,那永久的归宿地正是过去看瓜时搭建的窝棚处。
墓穴很宽大却只有齐腰深。我跳下坑仰面躺在墓穴里,伸展开身体感受是否平坦。
掘墓人吃惊地看着我。我把不平的地方一点点地用手抚平。再拿起扫帚每个角和中间里扫一下土,扫进簸箕里,带着这些装着墓穴里,也就是父亲永久的归宿地的热土从墓穴里爬上来。向掘墓人感谢敬烟。
回到家,祭奠的节奏很快,忽然女儿对我说:“我单位来人前来祭拜,带着花圈。”我女儿感到很惊奇,刚参加工作一年呀,单位就为她的爷爷去世,从百多里的远的单位出发专门里前来祭拜,她心里感到骄傲、感激与温暖。我也心里感到很欣慰,
我单位里的同事来了,不久女儿局里也来了,抬着那最精致最大气的捌着肃穆白花的大花圈来了。
众人纷纷赞叹观看,女儿局里的同事在灵前肃穆行三鞠躬礼。礼毕,我出来行孝子礼表示感谢,女儿连忙出来答谢。我让女儿领着他们到附近乡镇饭店去招待他们。
他们婉谢后离开,却留给我们所有人体面与温暖。那最精美最大的花圈静穆地伫立在灵前,带着我们所有人的哀荣。
我哭在父亲的灵前,看着刚才的花圈、纸人、纸马与纸轿。又在父亲的灵前的纸楼前主祭我的父亲叩拜,头深叩在地上,作揖到底。焚香祭酒,哭晕过去。
回到屋内的棺前,看着父亲,幻影出现,似乎看到父亲的胸脯在起伏。揉一下眼,一切又归于正常。
11点多,葬礼节奏明显加快,祭奠仪式已经完成。
唢呐呜咽吹起,水晶棺前围满了人,我们就要把父亲从空调水晶棺移送到棺材里,盛殓是悲切而紧张的。每个人都听着士典总理事的调派,我们脸上挂着泪滴,众人庄重严肃。
伯母走过来,低声对我说:“你把你父亲头枕旁的'金元宝'放在你父亲的手中,穷家富路,一路走好。”我拿着这'金元宝'放在父亲僵硬的手里。这时小妹妹哭哑着嗓子听从着安排,把父亲的绑腿绳子解开哭诉着:“父亲走好,天堂没痛没苦,父亲走好,带着元宝上路。”我哭泣着把父亲的蒙脸布揭开,空调水晶棺温度很低,父亲面色祥和,生前被病痛折磨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安详地闭着。想来父亲临去世时没有大的牵挂与遗憾。
我又想起母亲前天晚上跟我说话的场景。我说说:“父亲在骨科医院养病时就不止一次地有轻生的念头,那时癌扩散到肺部,癌痛时时伴随着他。才到骨科医院时化痰止痛效果显著,能吃能喝呼吸顺畅,可十几天后,便内脏积水严重,接着抽积液,后来肠胃蠕动动能不足,就便秘,我与弟弟就为他灌肠掏便,五六天大便下不来,十几天滴米不愿意吃,也吃不下去,怕不消化,就靠着打营养针维持,全身疼痛,就打吗啡。可就是咬着牙不呻吟。“
母亲听了后说:“你父亲对我说:‘我是男人,怎么能守着子女哭泣?我去了后,孩子不是那样不孝顺的人,我放心你。我走时发丧好点不好点没大关系,可要让亲戚邻居吃好点,准备一些好烟好酒的,招待好点。我尽量土葬吧,身上的发肤是父母给的,大队部会去吊唁,我也就这样了吧。咱家东边靠东墙跟有一个柳木床子,就当我的送老床吧。我一生理料的家业,还得老在自己的家里,得让我看看家,咱得回家。回家路上让救护车送吧,还要跟着护士。免得支撑不到家。’’
我给母亲倒了杯水,母亲喝着水,情绪平和了很多。
然后看了眼旁边父亲的遗像又继续给我说:”你父亲还多次跟我发愁地商量说怎样去。他说:‘人哪有活够的?可是病没法看了,把孩子的钱花光了,还是每天那么受罪地活着,早已活够了。他就在临去世的前一天,满眼清泪地咳嗽着无力地说,咱回家吧,不看了,一天也不能看了。不走你父亲就拔输液瓶,看样子他知道自己没有时日了,就有一个回家的念头支持着他。你父亲寻求医生的帮助要快些了结生命,医生只是劝慰他。”
母亲流泪了,擦了一把眼泪说:“你父亲就跟我说:‘我一天天地哪睡得着,一天天地想呀,没有好办法,我不怕死,就是怕到时候一动不能动没有力气,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谁能到时候送我走呀。他爷爷也是最后肺癌痛得头撞墙,我们在最后才给他拔了氧气的。我在走廊里走路时曾经想到,跳窗吧,可是是二楼,摔残废又不死更麻烦。有一天因医院停电回家,就想回家到半夜一头扎到水缸中,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给我洗洗盛殓也可解脱,可走到半路上你又打电话来说医院有电了,我就想,如果回家,平时水缸里没有水,天又热,还得活受罪,又回来了。让你要点安眠药积累起来,可医生要你当面吃还每次给一粒。哎,活不成还得每天痛得钻心,还呼吸不上来,憋得难受,吐不尽的痰,吐不出来,没有力气了,瘦得全是骨头了。过去在医院里还想着称称体重,现在就想着怎么解脱。活不成,死不了,煎熬人呀,只等待油尽灯枯吧.'”
母亲停了一会儿,我沉默了,忽然想起后来小弟趁父亲精神好,给父亲理了发,又拍了张照片,送照相馆时父亲叮嘱就不要修饰,就是生前的模样。给父亲选了送老衣,父亲看着弟弟传来的视频挑选的中间的一身中山装,还有一顶前进帽子,棺材是父亲同意的门脸很大的梧桐板的黑漆棺材。
母亲接着说:“你父亲到临去都清醒,把后事安排好了,他是个党员,不怕死。你父亲多次说过。”
我陪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母亲就失神是给我蕠蕠地说。母亲说的话现在我又想起来,父亲生前的情景在我眼前一幕幕地闪现,哎,我的受罪苦命的父亲呀,我心里悲苦着哭泣。
这时总理事士典说:“盛殓了,大家齐心。”我听众着指令,双手抬着父亲的头,触摸到空调水晶棺底,冰凉的温度,与父亲的脸的温度一样,我心碎了。
满屋子的人很悲泣,有十几个人围绕着棺材,大家同用力,抓紧父亲安睡的寿被褥,我抱着父亲的头,大家缓缓地平稳地把父亲从水晶棺地抬起来,然后肃穆平稳地慢慢地把父亲移到父亲的黑漆棺材前。
这时的棺材已经装在架子车上,从此到墓地绝对不可以着地。那棺材有一六多高,两米多长,是精致高大的好棺材。我缓缓地站在棺材前放着的长条凳上,抱着父亲的头,缓缓地与众人把父亲安放在棺材里,我深深地探身下去,为父亲安放好枕头,戴端正帽子,父亲脸色很安详,我手脚很轻很轻,不愿意惊扰到父亲。
弟弟也站在凳子上探身在父亲的头两旁放着纸钱,用火纸把头两边塞结实,那是防水浸入的。我扭头一看,看着弟媳抱着装着父亲的遗物的箱子,又想起那箱子里放着父亲生前最爱听的戏匣子。我又眼前闪现到早上的情景。
这天的一早上,母亲就丧魂落魄地抱着父亲的收音机在场院里呆站着,我接过来,走到灵堂,不由得看着水晶棺里的父亲放声大哭泣,想着父亲最爱听戏,最喜欢抱着这戏匣子听戏,我就最后陪伴父亲听一场戏吧,小弟在昨晚承现了与父亲最后喝一场酒的诺言:独自守着父亲的灵棺,独自给父亲说着一些话儿,自己喝一口酒,倒在地上祭酒给父亲一杯,爷俩个喝一瓶酒。弟弟也泪酒了一地。
我哭泣着围绕着棺材转,打开戏匣子,传来凄婉断肠的《诸葛亮吊孝》唱腔,唱得那是声断哽咽,唱得我肝肠寸断。
“盖棺。”我被惊醒,我与亲人放声大哭,随着沉重刺耳的盖棺声,打在我的心里,我哭泣,再也不能见我父亲的慈颜;随着棺楔子的打上,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却是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相亲....
“起棺。”话音落,棺材随着长长的挽带被二三十个人缓缓地拖着,小弟咬着牙关驾着棺车,前沉的厉害,头上冒着汗珠,几个堂弟齐来帮扶着车把,棺车终究缓缓地平稳地移动,出了我们的家的场院,转出了我家的大门,我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的家,到那孤坟,从此与我们阳阳两隔。
我戴着麻衣重孝,重重地在棺前跪着我父亲的灵车,执事搀扶着我跌跌撞撞地走到街上,我随着如泣如诉的唢呐跪路,摔老盆,跪谢亲戚,然后哭泣得凄惶,被执事引领着,一路上路祭烧轿,路祭叩拜,把父亲送往墓地。
路上路祭的人络绎不绝,全村的人围绕着来相送,认识的不认识的,脸色悲凄,庄重,没有一声说笑的。路上纸钱飞扬,挽幛翻飞,纸人纸马纸楼沿路排列被人持着随着灵车缓缓移动,连绵很长,穿着白孝送葬的队伍默默致哀。花圈随着引魂幡前行,我抱着父亲的遗像一路叩拜着灵车。
到12点时,也是一天中阴气最重时,我们缓缓把父亲的棺材放入墓坑。棺材很高大,棺材头高出地面半米多,谓之悬棺。弟弟与其他人跳进墓坑里,稳稳地停放好,然后弟弟跳出来,调整校对着棺材的方向,上下齐心,进一步调整好方向。我敬香祭酒叩拜后,拿过铁铣,在墓坑的中个角与棺材的正中间,分别撒上的铲土。接着有六七个人就开始封墓坑。
那沉重的落土到棺材的“嘭嘭”声震动着每个亲人的心,我们痛苦,执事忙搀扶着我们离开墓地,只落下封墓人在骄阳似火下,把父亲孤身一人躺着的棺材封在阴暗的地下,他一生劳作的热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