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

上课铃一响，我立刻拿起话筒提醒式的说了一句：“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然后就低下头准备翻第一页PPT。“老师好！”刚才还坐的整整齐齐的学生们，突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起大声地说了这一句。我没反应过来，放眼看去，他们都微笑着看着我。

今天是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作为大学老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这样的见面礼了。这一刻，听到这句“老师好”，我莫名地感动了，竟忘记饱含感情地对他们说一句“谢谢，请坐”。他们就那样站着，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那样站着，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最后，我们一起笑了。然后我挥了挥手，潇洒地说了两个字“请坐”。

整一节课，我都在喜悦中度过，仿佛他们送了一颗甜入心扉的蜜糖到了我的嘴边。看着刚离开中学校门的他们，想着这么多届的他们，似乎大前年还是大大前年，也有一次这样齐刷刷地问候，当时的我，也是莫名地感动了。这个从幼儿园说到高中毕业的三个字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从学生们的嘴边溜走了呢？这个传承了多年的习惯怎么就突然地消失了呢？没有人通知他们，也没有人提醒他们，就是不再有人提及了。

记得参加工作后，第一次上讲台前的那个晚上，我对着家里的镜子，练习回答“请坐”这个词，从表情到姿态，都反复的练习。我要让跟我说“老师好”的学生们，看到他们的老师最佳的表情和最美的姿态。当我真的站在讲台上，拿着话筒，按照自己事先练好的一切，对着台下的学生说了一句：“上课”。他们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齐刷刷地站起来对我说“老师好”。而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于是，我在失落中讲完了人生的第一节课。

下课后，我回忆了一下，记得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是当时的授课老师对我们说：“同学们，以后不用站起来问候老师了，我们直接上课。”后来的我们才开始不再齐刷刷地站起来，跟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说“老师好”。

从那以后，我也不再对着镜子练习那个压根就没有用武之地的“请坐”了。尽管或多或少地有些伤感，但慢慢地就习惯了，铃声一响，拿起麦克风直奔主题，对着一直坐着的学生讲完整个学期的课。我和他们一样，也将自己对着镜子练习“请坐”的仪式丢在了一边，觉得上课说不说“老师好”“请坐”都一样。

晚上回到家，我又站在了镜子前，将表情调整到最佳的状态，腰板挺得直直的，轻轻地对这镜子中的自己说了一句“请坐”，然后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上大学跟老师说“老师好”属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你这又是在干嘛呢？缅怀什么吗？也许是在内心深处，我希望学生们能将这样一个仪式传承下去，直到他们结束自己的读书生涯，从此再没有说“老师好”的机会。还是在没有了这样仪式的同时，学生们将很多原本值得传承的其他美好也一并丢弃了，我觉得有点可惜和遗憾。

想着想着，我就困了，睡着前，隐隐的，我希望明天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班的新生们，在我说：“好，现在开始上课”时，能齐刷刷的站起来或者坐着，对讲台上的我说一句“老师好”。让我能够又在兴奋地喜悦里，上完他们大学的第一节课。

明天到了，我又一次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前，和往常一样，我说“好，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这句小小的话落在大大的教室里，没有泛起任何涟漪，更没有齐刷刷的“老师好”。但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开心地上完了第一次的见面课，因为他们整整齐齐地坐着，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不时地点点头，或者会心一笑。

八十分钟后，我说“好，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就在我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听到了齐刷刷的一句：“谢谢老师，老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