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生，一个童养媳
文/池予
（图片来自网络）
“哎呀！就知道磨蹭，水仙都在外头等你好一会嘞。”沈妈催促着阿莲，阿莲还在不紧不慢的翻找着被丢弃各个角落的作业本。
“婶子，没事，我今天提早出门哩。”水仙在院子里自顾站着，也没有不耐烦。
90年代，福建的大山沟里还很贫穷，连绵的群山，葱郁的树木。农户们靠着一亩三分地耕耘着一家的口粮，有些气候合适的地方还能仰仗种些其他经济作物增进收入。
01
水仙和阿莲出生于80年代末期，水仙姓王，阿莲沈姓。村落沿着一条狭长的河，村落木质瓦房错落分布，大山里成片的竹林养活了村子一半人。而她们家因着祖辈没有留下林木资源，便只能在地里种烟，劳身劳力。
很久以后阿莲才知道原来水仙的根并不在这里。
因家挨得近，水仙和阿莲从小便一起在泥地里翻滚着长大。
90年代中期，她们开始入学。水仙的母亲亲手给水仙缝制了一个布书包，书包上有大片的碎花覆盖，书包外沿被一圈花边纹理围绕，煞是好看。
“我也要花书包。”7岁的阿莲也想背像水仙一样的书包上学，便央求母亲给她也做一个。
沈母便到集市给阿莲裁了一块辍满莲花的布，阿莲用手摸摸，用脸蹭蹭，喜欢的不得了。
自此，从上幼儿园起她们便开始了形影不离的生活，谁早了就去等另一个人，每天总能看到一个麻花辫姑娘和一个短发姑娘从门前的青石板桥经过，桥下有人在淘米洗菜，叽叽喳喳，由近而远。
水仙留着一头长发，细细顺顺，如她的性格一般温温和和，王妈妈会帮她扎成两条漂亮的麻花辫，搭着她薄薄的肩，除了阿莲，水仙并不怎么跟其他人讲话。
阿莲却是她的反例，顶着一头服帖的短发，性格也野得很。在稻收的季节，每次水仙和阿莲从田地里打闹回来，水仙的两条辫子总是长满稻草杆，不消想都知道是阿莲的杰作。
“阿莲，你像我一样把头发留起来多好，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梳头嘛！”水仙不能理解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跟男孩子一样。
“我才不要，多麻烦啊！”
阿莲的反驳也不无道理，她才不要像水仙一样被男生扯住小辫子呢！
水仙班级有个很讨厌的男生，总喜欢扯女生头发。一次，水仙跑来找她，一脸委屈的向她诉苦，原来她的头发也惨遭毒手，阿莲知道她胆子小，不敢跟老师告状。
对付这种男生她才不会客气，果然，第二天后他再也没敢扯水仙的头发。
“阿莲，还是你有办法。”水仙瞪着水灵的眼镜一脸崇拜的看着阿莲。
阿莲居然把一罐子的蚯蚓倒在那个男生的抽屉里，简直恶心，但帅气十足。
在水仙心里，阿莲是野丫头，但野得可爱。
02
2000年，水仙和阿莲都由小女孩长成了姑娘家家，水仙出落的越发水灵，个头也上来了，却瘦弱，而阿莲也鬼使神差的蓄起了长发，但却长了副干瘪的身材，瘦瘦小小。
在她们那个年代，管饱却不管好，在长身体的时候依然是清汤寡水伺候。
她们长大了，但不变的是她们依旧在一起。她们开始到镇上读初中，由于离村子有二十多里地，她们只能寄宿，真真是卷铺盖过活的日子。
门前的青石板桥还是那块石头，却磨出了坑坑洼洼的印记，这是每个踏过它的人留下的证明。桥下的河水比起10年前浑浊了些许，却依然有妇人在河里努力的洗去家人衣服上的铅华。
这河、这桥以前每天总要见水仙阿莲好几个来回，自此却只能在周五迎接她们回的身影，周天目送她们离开。
一高一矮的身影从桥上经过，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包里除了书还有一周的米、地瓜和咸菜。到镇上步行要两个小时，艰苦的读书时代，但她们却欢呼雀跃，因为在路上她们可以讲好多好多话，从小说到男生……
阿莲以为她们会一直就这么走下去，一起上高中，上大学，再一起嫁到城里去，彻底摆脱这个贫困的鬼地方。
03
“阿莲，我不读了。”
秋天，天朗气清，南方的树木依旧葱葱郁郁，走在学校成排的香樟树下，偶有几片树叶滑落，或许还能感受少许秋意。
初三开学才一个多月，水仙突然给阿莲扔了个重磅炸弹，让她措手不及。
“什……什么？不读？水仙，你想什么呢？”阿莲的脾气比起小时候已经收敛了很多，但却依旧急。
“我不是开玩笑，我成绩不好，读了也考不上大学，你知道的我家里条件不好。”水仙眼睛闪烁，长长的睫毛下有落寞，阿莲读到了。
水仙家里困难，阿莲一直都知道。这几年同村很多人都盖起了砖瓦房，包括阿莲家，生活走好。但水仙家却还是老样子，在她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去年一个哥哥娶媳妇靠的还是左借右求才下的聘。
都在农村出生，但她们却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在家里，阿莲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土公主，农活除了偶尔搭个手，父母几乎不怎么需要她下地，读书才是她的首要任务。而水仙则不同，每次回到家，几乎要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这是她体谅她父母的方式。
在外人眼中，王家女儿简直能干至极。
初中后，阿莲的成绩稳步上升，而水仙的成绩却一直在中下游徘徊。
但阿莲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辍学，任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留住水仙。
“你忘了我们约定要一起进城读大学的吗？”阿莲带着哭腔，试图让水仙回心转意。
她不想一个人走两个小时来上学，她不想对铺住的是别人，她更不想自己去独享大学。
她说，“阿莲，你身边会出现很多很多朋友，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自由的，而我不是。”十几岁的脸上却挂着异常的冷静，看起来没有任何不舍，在转头的那一刻格外决绝。
阿莲并不懂！
最终，水仙还是收拾铺盖走了，连一本初中毕业证书也没有。
04
阿莲回家问父母为什么水仙要辍学，他们也给不出第二个理由。郁闷了一段时间，阿莲才慢慢重新进入学习状态。
周末回家阿莲还是会跑去找水仙，但多数碰到她在干活，并不太有空理她。后来阿莲也掌握了门路，就趁着晚上时间去。
后来，阿莲进城上高中，而水仙则去外地打工，通讯不发达，阿莲只能用公共电话打水仙留给她的号码，也经常是找不着人的，因为号码是厂里的电话。
在紧张的高考压力下，阿莲似乎渐渐的也不太记挂水仙了。
人大抵是短暂记忆动物吧。
高中毕业那年，阿莲如愿考上了大学，一本院校，全村人都知道沈家姑娘能耐了，大学都给考上哩。
同一年，水仙要结婚了。
在知道她要结婚那一刻，阿莲有些懵，她以为她在外打工找到对象，要嫁到外地去了。
她却说，我要嫁给我三哥了。
阿莲不懂，为什么她要嫁给她哥，他们不是兄妹吗？怎么可以结婚？
“不是，我们不是亲兄妹，我是从小抱来的童养媳。”她静静的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的无奈，却没有埋怨。
这一刻，阿莲突然有种读不透水仙的陌生感，自己原来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以为她跟她是一类人。
05
“童养媳？”阿莲重复着，在她看来这个词汇离她太遥远，远得像是被丢弃在古代里的一个东西。
“我爸妈本来是打算直接把我当亲身女儿，将来要嫁出去的。因为家庭条件无力再负担两个媳妇的成本，上个月我妈便试探性征求我的意见。”她自顾地说着。
“三哥专科毕业，现在在城里也有一份像样的工作，我妈便问我愿不愿意就留在家里，出去也不一定找到更好的。”
“我纠结过，感觉太奇怪，但……最后我还是同意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说了很多，阿莲也一脸震惊的听完了她的故事。水仙说的云淡风轻，似乎这是她的宿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但阿莲知道，在字里行间里藏着她对自己无力的惋惜，在这个豆蔻年华，没有人愿意把青春贡献给封建的迂腐。
她太懂事，太体贴，父母一示弱，她便于心不忍，却也缺乏勇气，她害怕将来的未知，于是她便把自己交给了现在的已知。
阿莲终于明白了水仙当初说的话，她真的不像自己是全然自由之身。
06
阿莲背着行囊走出了大山，走的前一天水仙来找她。
“好好的，大学是好地方。”她很认真的嘱咐，阿莲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星星，她想水仙应该是羡慕自己的吧。
水仙陪着她的三哥留在了县城里，一山阻隔了她们的距离，联系的少了，可聊的也少了。
其实，自水仙放弃读书那一刻起，她们便已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往西，注定命运自此各不同。
END.
本故事源于真人真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