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初秋凉，喝酒去

前日父亲打来电话，说他在的县城早晚已有冻人之感，需穿秋裤长衫，嘱我增添衣裳，一通唠叨后来了一句：“这天气，正好喝酒，中午找酒友 喝上一口。”我本想劝，话到嘴边改了样貌：“少喝点。”父亲不打牌不下棋，唯好喝上一口，还是不要总阻止他了。

像我小时候无论干什么事都得得到他的首肯一样，父亲听了我的话，隔着电话都能看到脸上笑出的褶子：“好嘞，就喝一口，主要是和他们聚聚，热乎乎地聊上一下午。”

天凉配酒，似是好酒之人的共识。尤在初秋时节，炎热消退，凉意渐来，如父亲这等只喝白酒的老人来讲，正是抛开憋闷了一夏的忍耐，开怀畅饮之时。夏天燥，喝白酒不能尽兴，一线喉入腹，更燥，没了火力的老人也经受不住。

对于出身农村的父亲，初秋也是个收获的季节。地里的庄稼陆陆续续开始收割，深耕于血脉里对收获的喜悦，非是几十年的城市生活可以冲淡的。事实上，离开农村的这几十年，不干农活的这几十年，反倒让父亲对农村，对老家，有了愈加固执的思念，退休后几次回乡试着居住，可惜无果。儿时熟悉之人渐次凋零，幼时玩伴天各一方，父亲的老家，已然模糊，再无常住的可能。“独酌无相亲”，毕竟不是什么美事。

回不去农村的父亲，选择了一个安静的小县城，虽不是老家的县城，却有着与之相同的人情风貌。老家的县城，父亲觉着这些年来有些浮躁，原本朴实的人，莫名的有了盛气凌人。过去的老友们，某些暴富的，大金链子小烧烤，嗓门巨大，天下我有；某些做生意的，把诚信抛之脑后，看着言语切切，到了实际上脸色善变；某些穷困的，总以无赖行为混吃混喝，一副老纸就这样，你能那我怎么办的决绝；某些从领导岗位退休的，朋友们喝十次酒不掏一次钱，一副我来便是给你面子的傲娇……

思乡的人总被乡情打败，总困惑在自己的记忆中。奔七十岁的父亲想不明白，也不愿意费脑子的去想明白，躲开，是最好的选择。

换一座城，换了一种心情。相对陌生的环境，使得自己和旁人都保持了一份尊重。喝酒之人不怕没朋友，多喝几次，总能找到意气相投的酒友。老友诉情，新友吹牛，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头，边喝小酒边热闹的吹嘘，似是回到了初出茅庐的年纪，有着干翻全世界的豪情。

酒友们聚会的理由千奇百怪，三八妇女节得聚一起喝一顿，美其名曰感谢老伴儿的付出；六一儿童节聚一起喝一顿，据说是为了表达对未来的关切；天热了聚一起喝一顿，出出汗下火；天凉了，自然、必须也得喝一顿，理由我已不想听，肯定特别正经。

父亲和老伙计们喝酒不在县城，他们喜欢去其中一位儿子开的农家乐，我亦去过。离城十里，该农家院坐落于山间林木中，盛夏做做旅游者的生意，春秋做做城里人的生意，冬日关门。

老板长我几岁，满脸恬静，仿佛这火爆的生意不是自己的一般，人来人往中，他端坐柜台前的茶桌，大缸子来杯热茶，进门点头微笑，出门挥挥手臂，结账抹零实属常态，没事赠酒赠菜亦是平常。此处绝无宰客之嫌，菜价与城里相同，一些后院所产蔬菜甚至略低。最让食客们欣喜的是，农家院的酒水平价，比如超市卖18，他这里卖20，在旅游旺季仅有三个月的地方，可谓奇葩。

父亲此次喝酒，说是天凉了喝一顿，实则是农家院干完今年将要歇业。开了关关了开的日子，让老板不厌其烦，索性关掉，好好陪陪家人。至于将来干什么，老板并无打算，他说这些年攒了些钱，有合适的就干，没合适的就歇着，自家过的普通日子，要求不高也没大欲望，足矣。

算是是散伙饭吧，就着初秋的微凉。父亲等人热热闹闹从中午喝至傍晚，中间出院子在林间拍照游玩，一帮老爷子手机里放着戏，摆着各种拍照姿态，哄闹一气回屋再喝，谁也没喝多，谁也没少喝。

昨日父亲发来视频，给我看照片，说聚会之乐，我听了竟生出羡慕。这群吃过苦，受过罪，奋斗过的老人，不似我等后辈感情脆弱，他们的人生只有向前看的一种态度，哪怕老了也绝不悲秋叹薄凉。我想，社会高速发展的这几十年，正是有了这些乐观的人，自信的人，才有如今成就，我们平凡的父辈，当真当得起“伟大”二字。

或许，现如今被我以孩子对待的父亲，曾被我们忽略的父辈，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初秋凉，喝酒去，是何等的洒脱豪迈。此情此景我想赋打油诗一首：

花甲之年心未老，秋来春去等平常。

烈酒诉说当年事，谁言布衣不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