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七月半
刚来到上海没有多久的时候,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实在是穷,身上的债务还一大堆,就在郊外这边租了一间小房子。
虽然离市区是远了点,但一个月两千五的租金,还两室一厅,心想这么好的便宜哪能不捡,后来发现,确实是心大。
房区前就是一个旧火化场,不过早就废弃了,只留一个空壳。后边是一大片的墓地,这边也就在清明时节的时候热闹一会儿。我的房东一年到头从不露面,应该说,我就从来没见过他。
我的房子大概是因为位置问题,总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情,但习惯之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半夜加班后回家时,总远远看到房顶周围会有深蓝色的磷火忽明忽灭,就算在白天,也偶尔也会看到有小小的黑影在房顶上走来走去,然后蹦达下来。但是走近了之后,绕着房子走一圈又总是看不到人。
上海七月半这天下午从公司回到家就瘫倒在了床上,几天以来高强度的熬夜加班令人乏倦。刚入睡没有多久就感觉身上很重,有东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眼睛能睁开但是却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眼前是一片混沌的昏暗,身上似乎实体的黑。
此时人的感官变得十分敏锐且脑袋万分清醒。我听到有人在我床周围走动,木地板发出脚步踩在上面的声音,还有人大声的聊天,声音很近又很远。
突然感觉有人在我的耳边吹气,我脑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正在被鬼压床,身上的汗毛全都倒立了起来。
“小子那个胖子的话不能信......” “楼区...豆腐渣做的呢......嘻嘻嘻......”耳边的人边笑边对我说话,我感到一股寒气,吹动着我耳鬓边的头发,撩得脖子痒痒的,有点刺痛。
我浑身僵硬不能动,身上被压得很重,喘不出气,房子里的他们还在嬉闹,笑声是尖利 的嘻嘻声。
也许是太累了,直到晚上七点我才猛地睁眼醒来,惊坐起来,环顾一周空荡荡的房子,才发现天已昏暗了。
只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就走到昏暗的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喝着。想起了下午耳边他们的声音,想起了耳边的那句嬉笑,哪个胖子的话?什么不能信?认真琢磨了一会,也没有个所以然,就当自己太累了,就不当一回事。
过了几天,在工作上与人交涉的时候突然背后发凉。我正准备签合同的手顿住了,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突然盯着合同方的负责人看。
这是个胖胖的人,笑起来也挺和蔼的,脸上都是肉,顶着个啤酒肚,谈判时一让再让,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老实人。
我盯着他的油腻的大肉脸看了一会,把手上的合同往边上一扔,操起电话就给小张吩咐,去再派人检测一遍这个合同的楼区工程。
这个事情完了之后回到家里,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一次,差一点又栽了跟头,如果签了那个合同,别说以前的债务没有着落,怕不是负债更多,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揉着眉心,我一屁股栽进客厅沙发里,将外套往旁边一扔。头顶上一直有跳来跳去的脚步声,还有玩弹珠滴滴答答的声音。
突然听到背后冰箱上面放着好好的玻璃杯啪啦一下掉在地上碎掉了。
实在是心烦,我揉着眉心就朝空气吼了一句:你们他妈的,再给我闹一下试试!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下来,头顶上的脚步声和弹珠声都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停止了。
上海七月半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混混沌沌的感觉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是聚在一起讨论些什么。
至此之后我知道,我的房子里不止住着我一个人。他们看我不怕,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忌讳他们,也就开始大摇大摆了起来。
比如总是偷偷的关我的灯,开我的柜子之类的,偶尔搞点小动作,也无伤大雅。
我的邻居们也有点奇怪,虽然不常有交集,但是进出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碰面。
有个老大妈,走路有点佝着身子,手上总是拿着一个空碗在房区周围踱步,看见我的时候,总会上前来问我:小伙子,你有想要忘记的东西吗。
一开始我还很奇怪,老实的说有啊,心想谁没有点想忘的狗屁过去呢。
于是老大妈就会让你拿着她的空碗,叫你喝下去。配合了几次之后发现,自己总是莫名奇妙会不见点东西,总是会丢三落四,之后再遇见她,就再也不配合,直接回答说没有了。
虽然有点玄,但那之后也就没有总不见东西了。
我在财务上面手头比较紧,赚多少都不够帮家里还债的。所以平时总是骑自行车上下班,回家的路都很平坦,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上坡。
但是这天回家的时候,感觉自行车特别重,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骑了一个多钟才到的家。
后来了解到,当天公司附近有个人跳楼了,住的也离我家不远,估计是想搭我的自行车回家吧。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突然,想起了自己,若不是那次鬼压床,估计跳下去的是自己了吧。
在这个房子住久了之后,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能听到声音,偶尔能够强烈地感受得到对方的存在。比方说现在,你总会知道,有个人正蹲在冰箱门前。
“让一下。”我默默地说了一句。感觉那个人在冰箱门前挪开了,我就帮它把冰箱打开了。我不知道它要冰箱干什么,但是我只知道,它想要打开冰箱。
“记得关上。”说完这句话我就继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了,我能感觉到,说话时,有视线正看着我。
但俨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一年半的时间了,若是没有了头顶上的脚步声和客厅里的弹珠声,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债务也已经还清了,这个老房区也准备要被推平了,我在想,若是被拆了,我还可以再找去处,他们要去哪里落脚呢?到处游荡又或是被人驱逐?我一边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一边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
上海七月半同事L送我到新居的时候问我,现在债务也没了,一身轻,为什么在城区还是选了一个偏僻阴森的住处,我总说习惯了安静。
看房子时问房东,房子门口的那几张黄色的符咒怎么回事,说是这房子在城中心不向阳,是之前的租户贴的,所以房租才这么低。听到这,我神使鬼差的租了下来,不为那句房租低,却是因为它不向阳。
躺在新居床上,周围出奇的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风吹,没有弹珠声。莫名烦躁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已经半夜一点多钟了,出门前顺手将门口的符咒撕碎了下来。
我坐的士回到了原来的那栋旧房子。远远地看去,房顶上依然有忽明忽灭的鬼火。街道旁的电线杆上,贴着拆迁告示。
我在房子门前站了许久,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了,就大步朝房子里走了进去。
我又在客厅坐了许久,我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下,只有烟头火红火红的,窗外的月光映着茶几上一堆的烟头。
我掐灭了最后一支烟,对着空气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要不要跟我走。
看着空空的房子发了会儿呆,这天夜里客厅的弹珠声就响过一次。突然心想自己这是发什么疯呢,顺手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这天夜里我从郊外的旧居徒步走回了城中心的新家,从凌晨三点,走到五点,慢吞吞地,整整走了两个小时。
回到家,呆滞了一会,简单拾掇了下自己就回公司上班了。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忘记一些难受的事情总会比平时来得容易得多。
这天跟同事L提着一袋子啤酒回自己家的时候,L远远地在巷子外就看着尽头的家门口对我说:哟,白天没留意,你的新房子门口的灯还挺浪漫啊,蓝色的。
我愣了一下,看到了那熟悉的忽明忽暗的颜色,奇怪地,心突然轻了起来。走到门口L说,咦,没有灯啊。我笑着淡淡地敷衍了句,你看错了吧。
刚开门,就听到了客厅里有电视的声音,同事L说,你出门忘了关电视?
“啊?噢,是啊。”我回答说。
其实我在旧居从来不看电视,更没有电视机,搬家了也没注意到这电视到底能不能开,也许,是我的朋友们喜欢看电视吧。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天花板上熟悉的脚步声和弹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