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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典当(二)——少年蓝桉

2020-06-27  本文已影响0人  锦色_ls

我的夜麒麟终于卖掉了,在我来南京的第三年春天。赵邱两位长使来送的时候,我正趴在柜面上跟长舌乌吵架。

“七丫头,注意安全。”

“嗯。”

风铃声清脆悠扬,尾音拖得很长,像正午闷热十分的蝉鸣。

我要搬家了,在我来南京三年又两个月之后。

我打算去榕城看看,那里该有个好故事,而且我喜欢榕城这名字。

阿七典当换了个地方,又重新开张了,夕阳西沉,晚六点开门,旭日东升,早六点关门。

榕城,听名字该是一城的榕树吧,实际上却没有一棵榕树。

这日傍晚,店刚开门,我正躺在榻上补觉,我想我大概是天底下最懒散的掌柜了。门口风铃一阵清响,来人了。

“我想见一个人。”

是一个身形清秀的少年,开门见山。以前说过,我这儿做的什么生意完全取决于客人自己,不同的人能在我这儿看到不同的东西。

很明显,这个少年在我这儿看到的,一定不是寻常人可以瞧见的。

我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整个榕城的蓝桉树,都给你。”

我忽地笑出了声,“我又不烧柴,我要你这些树杈子做什么。”

是的,偌大的榕城只有一种树——蓝桉,剧毒,四周寸草不生,鸟尽虫绝,所以榕城实际上是座死城。

我等的故事,终于来了。

少年眼神幽幽,一头海藻般的蓝色长发温柔缱绻,叫人移不开眼睛,但是他的脸,形如枯木,满布疤痕,就像一片片斑驳脱落的老树皮。

“这样吧,你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就当是酬劳。”我艰难的把眼神从他那诱人的长发上离开。

少年的眸子晦暗不明,记忆的画轴慢慢在我眼前展开,一股腐气,透着晦涩的光。

“我生来含剧毒,一切近身之物都难逃一死,我被认为是煞星转世,所有人都想杀了我,我在所有人的讨伐、咒恨中逃到这里,这是一座上古荒废的城池,万物灭绝,这里很适合我,所以我就留在了这里。

我小的时候听说过一种树,叫榕树,独木成林,万物共栖,我没见过,我很难想象,他该是多么幸福。

这里原也不叫榕城,后来他来了,我想,这里该是榕城。”

波涛沉浮的水面上漂来了一根浮木,就快溺死的少年抓住了它。

“阿榕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逆光而来,走向一座人人痛骂的死城,走向我。

他不惧我的剧毒,他在我这一座万物灭绝的死城里开出了明亮的花,他独木成林,繁盛出我一个人的森林。

我们依偎在凉风里等待清晨的露珠,在无数个暖煦的夕照下拥抱,在万古的星光下互诉衷肠,热烈而自由。”

他顿了顿,腐臭味更浓了些。

“世人胆小懦弱,自私无情,行事阴险狡诈,却端着高尚的架子,满口仁义道德,欺人,又自欺。

阿榕不见了,阿榕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那火可真大,整个榕城都烧着了,大火烧了十天十夜都没停下……我找不到他了,我找遍了整个榕城都找不到他了……”

腐臭味更甚,我这院里的小精怪们早就逃进库房躲着了,我掂了掂腰包里的避毒珠,万幸我还有这宝贝,不然只怕故事还没听着,我也命丧黄泉了。

“既然故事听完了——”我在货架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这个小盒子,转身递给少年:“拿着这个,三日后再来找我。”

少年的眼睛忽闪忽闪,伸手接过木盒,几缕蓝色长发垂在脸颊旁,盒子里是一片翠绿的、鲜艳的、榕树叶子。

少年瞥了一眼,合上盖子,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一头蓝色的、海藻般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流光。

“为什么他看到榕树叶子一点反应都没有?”长舌乌从我袖口处冒了个头,一脸疑惑地追着我问。

“因为他没见过榕树。”

“啊?阿榕是榕树啊,他怎么会没见过呢?你快给我讲讲,讲讲啊……喂……喂喂喂……”

长舌乌,确实聒噪。得想想办法,早点把它卖掉才好。

万古的死城,忽地开出了蓝色的漂亮的花,遥遥的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凡人害怕了,放了把火,大火猎猎,烧掉了少年最后的温存。

不,这个少年,从没拥有过这世界对他的温存。

在暮色昏沉的柔光里,一头蓝色长发的少年踏月而来,满身绝色,他的生命原该有春有秋,现在却被困在了寒风料峭的深冬里,冰封万里。

“我带你去见一见独木成林的榕树。”我朝他勾勾手,示意他牵上。

他犹疑了片刻,走近一步,却没伸手:“我浑身都是剧毒。”

“我不怕。”是的,我不怕,少年的毒液已经在那场大火里耗尽了十之八九,否则就我这一颗小小的避毒珠,我连榕城的城门都走不进来。

他愣了愣神,终于小心翼翼把手递了过来,我伸手牵住,粗糙硌人的烧痕,叫人害怕一握紧就捏疼了他。

这是一棵硕大的、十人合抱的老榕树,葱茏蓊郁的苍翠华盖在头顶撑起一把巨伞,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机敏的小松鼠从树洞里露了个头,又快速缩了回去,灵猴抓着藤蔓从这根树枝荡到那支树杈。

“这是?”少年的眼神闪着光,惊奇、诧异、喜不自禁,唯独没有久别重逢。

“这是榕树。”

少年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转头看向我,“我的阿榕,不长这样。”

你的阿榕,当然不长这样。

在日复日、年复年的悲催岁月里,在人人喊打喊杀、对他深恶痛绝的日子里,这个少年没能从这个世界汲取到一丁点温暖,所以在年少那一丝幻想的温存里,这个叫蓝桉的少年自己为自己编织出了一个幻境。

“你的阿榕,实际上是你自己。”

蓝桉好看的眸子忽地落下了泪,泪水在坑坑巴巴的脸颊上拐了几个弯,掉在地上。

“所以你的阿榕会开蓝色的花,所以你的阿榕不怕你的剧毒,所以你的阿榕在你烧伤受损严重后再没出现过,因为你已经没有了幻化他出来的灵力。”

“我快死了对不对?”蓝桉微微用力捏住了我的手,我不知道对他而言,我算不算这个世界给他的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的温暖。

“对。”

“我死后,你会来看我吗?”一身绝色的少年呵,本该有春有秋的少年啊!

“你——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

我的阿七典当又要搬家了,等一座死城复苏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的,我到底算是个商人吧,商人总要到人多的地方做生意的。

我走了,我的柜台上多了一株开蓝花的树,无毒,长舌乌叽叽喳喳,正在跟精怪们八卦:“这可是店主的宝贝,不卖的哦~”


图源网络,没找着绘师,抱歉,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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