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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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团子，是在一个爬满常春藤的栅栏外。
我打那经过，栅栏上突然伸出个狗头，它狂吠道：“要饭的，滚远点，这里不是你晃悠的地方！”
怕它追出来，我赶忙掉头就跑，谁让我只是一只无依无靠的流浪狗呢！
第二次从那路过，是几个月之后，那时我早已把它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跟上次一样，还离着十几米，它就开始扯着嗓子叫。
这次，它依然只露出个狗头，“要饭的，滚远点......”还是一样的陈词滥调。
这次我没跑，而是把它仔细打量了一番，它的脑袋跟我一样长着黄白相间的短毛，唯一的区别在于，它的脑袋和眼睛都比我大一整圈，耳朵也比我的挺直。
人类真是让狗琢磨不透，明明长得差不多的两只狗，何以遭遇如此差别对待？
为了把它看得更仔细，我壮着胆子朝前迈了几步，它却叫得更凶了，“臭要饭的，你再往前走一步，小心我咬掉你的鼻子！”
看它露着个脑袋，始终没有挪动一下位置，我戳穿道：“你出不来吧！”
这一句果然奏效，它的叫声立马蔫了一大截，但还是凶巴巴地说：“谁说我出不来，每天晚饭后主人都会带我去散步！不要让我在路上遇到你！”说完，它的脑袋便消失在了藤叶之后。
在路上遇到它已经够恐怖了，要是再加上它的主人，那我一定必死无疑。
听说人类喜欢宠物狗，但是讨厌流浪狗，从那天起，我长了教训，那附近几条街都成了我的禁区。
本以为避开那几条街，我就再也不用遇到它，但它简直是我天生的冤家。
这天，我正在一家包子铺门前蹲点，那是我最爱去的地方。
如果说人类之中有我最爱的人，那一定是包子铺的小主人亮亮，他总是趁爸爸不注意时，给我扔肉包子，我的毛发比其他流浪狗更有光泽，正是那肉包子的功劳。
正当我摇尾巴、吐舌头努力卖萌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吠。
回头一看，只见它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朝我猛扑，幸亏它的主人拼命拽狗绳，我才逃过一劫。
我钻进了路边的树丛里，一直等它和主人消失在街角，我才从相反的方向跑开。
事后回过神时，我回想了一下它的模样：短腿、短尾，我突然有了自信，我可是长腿、长尾呢！
但一想到它那圆滚滚的身材，再看看自己如此枯瘦，我又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自怜。
除此之外，我又顿悟了一条当流浪狗的好处，那就是无拘无束。
但凡有主人的狗，几乎全戴了项圈、被栓了绳，要想奔跑、跳跃，实属难事。
想到有栅栏和狗绳牵制，那只凶神恶煞的狗在我眼里突然变得不足为惧。
一个热天午后，我翻遍了无数个垃圾桶后，再次无意中来到那片长满常春藤的栅栏外。
我是被一股炸鸡的香气引诱至此的，循味而来，才发现那香气来自于栅栏附近的一个垃圾桶。
饥肠辘辘的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被一旁突然冒出的狗头吓了一个踉跄。
又是它！我准备逃走，但是想到那栅栏和狗绳，我瞬间又生出了几分大胆。
我假装没听到它、没看到它，继续朝那香气四溢的垃圾桶走去。
“天呐，鸡腿！”扒开垃圾桶盖后，我被眼前的惊喜感动得叫出了声。
听到我的尖叫，那只狗突然停止了吠叫，转而高声嚷嚷：“不准动，那是我的！”
我看了一眼那裹着焦黄面皮的炸鸡腿，又看了一眼它，“是你的？为啥在垃圾桶里？”
那狗突然变得神色慌张，想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本来是我的，但是主人给扔掉了！”
“扔掉了，那就不是你的喽！”说完，我开开心心地把那鸡腿从垃圾桶里叼了出来。
本想当场吃掉，但是一看那只狗恶狠狠的眼神，只得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正准备离开，那只狗又用稍微缓和的语气叫道：“别走别走，算你一半！”
叼着香喷喷的鸡腿，我没空回话，只怀疑地瞅了它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拐角时，身后又传来那只狗的厉声恐吓：“要饭的，你给我等着，我跟你不共戴天......”
从那天起，几乎每天我都会去那栅栏附近转转，好运当头，果然一连几天都找到了各种吃剩的外卖。
每次那只狗都会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在我离开的时候又一本正经地发出警告。
生活就是这样，好日子并不会无穷无尽，坏日子才是生活常态。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那只垃圾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吃的，那只狗的警告也变成了嘲笑。
连续三天一无所获后，我决定放弃这一区域，转战另一方位的住宅区。
既然是最后一次来，我决定一雪前耻，痛痛快快地回击那狗一番。
我慢悠悠走到它的跟前一米处，第一次离它那么近，我才发现它身上有股刺鼻的香味，跟那些花枝招展的人类一样。
它的眼角没有一粒眼屎，耳朵内里也粉嫩粉嫩的，大概它的主人经常给它洗澡吧，不像我，要不就是下雨时淋一淋，要不就是到郊外的河里野泳。
看我朝它走去，它赶紧把头缩回栅栏后，看它那受惊的模样，我笑出了声：“你这蠢货，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它似乎有点失落，沉默了半天，才轻声说了句：“哦......”
我转身要走，身后却又传来它的声音：“是不是因为这个垃圾桶找不到吃的？”
它一边说，一边让脑袋又钻出了栅栏，看它一脸焦急地等着我的回答，我点了点头。
“我的磨牙棒给你，你能不能继续来......”说完，它讨好地吐出了一截粉红色的舌头。
“什么是磨牙棒？”只磨过树桩和公园长椅的我一脸疑惑。
“你等着，我拿来给你看！”它缩回狗头，消失在了栅栏后面。
不一会，它又回来了，原来那是一根牛骨形状的东西，但是比牛骨更香。
它嘴巴一松，磨牙棒便掉到了我跟前，看到我的鼻子使劲嗅了嗅，它才开心地说：“这是主人从国外买回来的，送给你吧！”
它的友好，让我瞬时忘了前段时间的不愉快，但记忆如同刻在石头上的字，怎能说忘就忘。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为啥你不高兴我捡垃圾桶里的食物？”
它皱了皱眉，鼻尖一挤，才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因为，我也想吃......”
“在家里时你怎么不吃？”我更迷惑了，这只养尊处优的狗，应该是吃遍了山珍海味的。
“主人说，我只能吃狗粮，人类的食物狗吃了毛色会变淡！”那只狗哀伤地说。
“狗粮好吃吗？”我好奇地问。
它先点了点头，但是想了想，又一脸委屈地说：“好是好吃，但是天天吃，都快尝不出味了！”
“怎么会，让我天天吃肉包子，我就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说着，我又想起了亮亮那张可爱的小脸。
“肉包子是什么味道？主人偶尔吃，但我只闻过！”它说着嘴角流出了一溜口水。
“哎，不好说，改天我带来让你尝尝！”我回答。
“真的吗？一言为定哦，以后主人再点外卖，我也提前叫你，省得让隔壁那只肥猫占了便宜！”
说完，我两都开心地吐起了舌头，“我叫团子，你叫什么名字？”它问道。
我想了又想，才无可奈何地回答，“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要饭的’吧！”
听到我的自嘲，它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从那以后，我和团子成了好朋友。
我分它肉包子吃，它告诉我主人点外卖的最新信息，从那个垃圾桶里，我捡到过烤肉、蛋糕，但捡到最多的，还是炸鸡，据团子说那是它的小主人爱吃的。
在跟团子的闲聊中，我还了解到，它虽然每天都跟主人出门散步，但仅限于家附近的几条路，稍远的地方，主人去也从不带上它。
因为从小囿于一方天地，所以团子特别喜欢听说我远方的故事，尽管我嘴里的远方，最远也只远到城郊附近。
郊外有片草地，可以尽情撒欢打滚，完了还可以在小河里耍水，自从听我说了之后，团子便总是打探那个地方的事。
一天，我正在包子铺门前蹲点，却远远听到团子的声音，我小声回应后，又继续蹲守。
然而过了不到一分钟，团子居然气喘吁吁来到我面前，拽着我就跑。
它一边跑，一边激动地说，“趁主人不留神，我挣脱了狗绳，快快，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咱们好好玩玩！”
看它为了那短暂的自由不顾一切的样子，我顿时感到极大的振奋。
那天黄昏，我们在那片草地玩了很久，团子在我的鼓励下，第一次下了河，一直到天黑透，我才把它送回了家。
当团子的主人闻声开门，团子进门的前一刻，它对着我露出了最难忘的微笑。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团子，开始几天，还能听到栅栏后的屋子里回荡着它的吠叫，再后来，那叫声也消失了。
我想，团子一定是死了，因为它的主人散步时，身边又换了新的狗。
很久以后，我终于在栅栏附近遇到了团子口中那只肥猫，它说，团子曾失踪过半天，回来后染了怪病，不久便死了。
我不知道团子被埋在了哪里，于是我把那根磨牙棒扔到了郊外的小河里，因为那是团子最向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