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
有些人用了大半生都在“治”中徘徊，只有其中一些人最终得“愈”。
星星点灯
我已经分不清他是梦还是现实，每当我觉得他真实存在时，记忆里的轮廓就变得十分模糊，丝毫没有他入侵的迹象；可当我觉得他是梦时，心里某一处就兀自湿润起来，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刘韵
（一）人世间，你要有所留恋
今天本是刘韵值得庆祝的一天，因为她努力奋斗了十年，终于将三十多万的欠款全部还清。可是，就在刚才，与她相恋六年的男友以一条简短的短信告知她：分手吧。
下班回去的路上，刘韵没有挤上地铁，她很烦躁等不及下辆车便出了地铁站，往男友家的方向走去。到他家门口，她没有直接敲门，而是拨通了他的手机，但一直无人接听。她担心他出事，连续打了十几次，敲门也无人应。在她正想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房间里有轻微的人在移动的声音。她敲门依旧无人应，再次打去电话。这次他接了。
不过还没等刘韵说话，对方就极不耐烦地说到：小韵，好聚好散好嘛！没必要如此纠缠吧！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
她本想解释，对方已经收线。她呆呆地盯着大门，说不出什么情绪，就感觉六年如泡影般一晃而过，心里某一处突然被挖空。下楼时她不小心崴了脚，在楼梯间坐了几分钟后，才拎着高跟鞋走出来。下班的人们陆续回家，现在是小区最热闹的时候，偶尔还会从远处飘来饭香。她抬头望向他的窗户，他房间里的灯同时也亮了。
夜幕逐渐拉下，万家灯火，本是温暖人心的光亮，在此刻却深深刺痛了刘韵的心。当她一瘸一拐进家，把所有灯打开的瞬间，绷紧的那根弦猛地断了，泪腺成了坏掉的水龙头，泪水瞬间流满面，心痛得直不起腰，她一下就瘫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这时不远处的手机响了一声。
一条短信进来，她慌忙爬过去将手机拿起来，打开一看。
钱已经收到。至此全清。辛苦了。
是她的债主发来的。
她盯着刺眼的屏幕，“辛苦了”三个字像是一条导火索，引燃了这些年所有的艰辛与委屈，刘韵握着手机的手青筋逐渐分明，屏幕的亮光隐去，她躺下，望着天花板，说了一句“钱全部还清了，爸爸妈妈，你们可以回来了。”说完便闭上眼睛，眼泪依旧一股股地挤出眼角。
她想起15岁那年，她如愿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激动地跑回家想与爸妈分享好消息时，家门大敞，没有飘来往日的饭香，家中坐着三四个陌生人。
她与他们四目相对。
其中一个女人问她：“你是谁？”
有种不祥的预感窜上刘韵的心头：“你们是谁？我爸妈呢？”
“哦，你是这家的女儿？”
刘韵跑到各个房间，到处都寻不到爸妈的影子。
“别找了，他们跑了。”
刘韵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拿出手机给爸妈打电话，无法接通。
那个靠墙站着的女人走过来，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真狠的父母啊，为躲债女儿都不要了。”
就算是十年后，刘韵也清楚地记得那天，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抛弃，幸福的三口之家顷刻间就散了。他们没有告诉她这债因何欠。只是在他们说要把房子处理下时，她居然平静地说到：这是我家，欠款我还。
她像是想到什么，起身从包里翻出银行卡，在手机上倒腾了一会儿。紧接着进来一条短信：卡内余额0.34元。她把仅剩的三万也给债主打了过去，附信：利息微薄，很感谢您给的这十年期限，过去抱歉了，祝今后一切如意。
她关掉手机并随手扔开，躺在地毯上，不由自主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觉到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很清凉的味道里。她努力想睁开眼，可是除了银白色的光，什么也看不到。
她慢慢有所意识，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一张字条。
“首先，你不要害怕，我是来帮你的。其次，我长得不难看，不会吓到你。最后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好之后我就会出现。”
刘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自嘲地笑了笑。喊到：那你出来吧。
话毕。先是一股清凉铺面而来，随后整个卧室像是被涌进了整个星河，突然的亮光刘韵有些不适应，伸手挡住。光慢慢平稳，最终以一种柔和的姿态固定。她放下手，看到旁边的书桌上正坐着一位少年。
他有一头银色短发，眼睛里像是镶嵌了星星。他微笑着伸出手：我是九九星，今天开始便是你的守夜星使，刘韵？嗯……不好，以后叫你阿六可好？
刘韵惊呆，梦都如此离谱又逼真？她灵魂还在出窍状态时，九九星跳下书桌，靠近她，微微弯腰，用手轻轻拍拍她脑袋：“不是梦。”
刘韵意识回归。问：“你是人吗？”
九九星摇摇头。
“那你是？”
“守夜星使。”
“额，星星成精？”
九九星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露出灿烂笑容：“也可以这样理解。”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因为你需要我。”
刘韵一愣，悄悄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接受现实后，重新躺在床上：“我困了。”
“嗯，那睡吧，明天见。”
身心俱疲的刘韵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二）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早晨的第一束阳光洒进来，还在睡梦中的刘韵翻身脸朝向窗户那边，下一秒却突然坐起来。
“惊魂未定”时又传来一个声音：阿六，起来啦。早上好。
刘韵眼珠转了一周，审视着卧室的每个角落。
“谁在说话？”
“桌上。”
刘韵下床走到书桌前，多了一颗银色星型耳钉。
“一觉醒来就忘了我了？”
耳钉会说话？！
刘韵不敢相信自己此时此刻看到的听到的，突然回想起昨晚的“梦境”。
“你是那个星使？”
“嗯。”
“你为什么变成耳钉了？”
“白天我无法现出原身，如果需要在白天行动，就会变成这样。来，戴上。”
刘韵眉头一皱：“我没有耳洞。”
“……”
“耳钉”飞起来，在刘韵耳边饶了一圈，说到：“闭眼。”
“你要干嘛？”
“无痛打耳洞。”
刘韵闭上眼睛，想到什么又睁开时就听到耳边传来：“ok！”
“好了？”
“好了。”
刘韵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拿着镜子看了看耳朵：“可是我现在吃一顿饭的钱都没了。”
“你打开手机。”
这时进来一条短信。刘韵打开一看：“你的祝福我收下，其余没必要。”她看到自己打走的三万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哇！”她不由惊叹，“你好神奇。”
“阿六，其实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有时候一无所有并不是悲哀，因为人一旦没什么可失去的，便是该得到的时候了。”
刘韵低头浅笑：“既然看到了今日的太阳，就努力活着好了。”
昨天晚上的刘韵想过就此一了百了，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躺下去的那一刻已经没有丝毫求生的念想。在她灵魂快要消失的那一刻，九九星救了她。
刘韵走进一家餐厅，看菜单的时候，自然地问了一句：“你要吃么？”
服务员愣了一下，随后礼貌微笑道：“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刘韵也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快速点完饭菜，服务员便离开了。
“你不用管我，我过会就休眠了，你随意。”
“休眠？”
“嗯，12点至17点是我的休眠期。状态就跟死了差不多。”
“你这比喻……”
（三）最好的时光
九九星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处游乐场。他顺着阿六的眼睛望去，看到了恐怖的过！山！车！
“你想干嘛？”
“哦，你醒了。正好，陪我去坐过山车吧！”
“NO！你站住！唉？阿六，我让你停下……”
刘韵坐上去，过山车缓缓开动。她的耳边顿时就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叫。
“不是吧，你好歹也是在天上混过的。”
九九星已经无力说话，还好别人听不见他的嚎叫。
走出游乐园时，天已经黑了，九九星仍旧有些眩晕，耳钉的颜色变得十分闪烁：“我去趟洗手间。”
再出来时，刘韵发现他已经变成人形。
脸色比以往略显苍白，银色头发有些凌乱。刘韵忍住不笑：“你可以不玩啊？”
“我有什么办法，你想做的我都要陪着。”
刘韵笑着走过去，替他整理乱了的碎发：“谢谢。”
那天傍晚，刘韵的公司在郊外的一处别墅摆了一场庆功宴，请来了很多大公司的老板。刘韵作为市场一部部长在各老板间应酬，多年的打磨让她面对这种场面，手到擒来。
“刘部长，久闻大名啊！”
刘韵转头一看，说话的女人她没什么印象，但她旁边站着的男人，不正是两周前与她分手的她前男友嘛。
“过奖。”她举杯，呡一口小酒聊表心意。
“早就听于陆说起过你，今日一见也没有太过惊艳哈！”
刘韵笑笑没搭话。
“你笑什么，不过是别人不要的破鞋，凭什么一副得意。”
“小玲，别乱说……”于陆开口到。
“这位小姐，难道咱们之前有什么误会？”
“这个男人……”她牵起于陆的手，“一直爱的是我，而你不过是他等我时的过渡品。”
刘韵觉得莫名其妙，但仍得体道：“无所谓。但我仍感激过去那六年里于先生的照顾。”
于陆表情有些难看，他拉着小玲的手想走开时，又被小玲拽回来。
“你这种靠男人上位的女人，没人会真正爱你！”
“阿六。”
刘韵听到声音回头，其余人也跟着回过头看。
刘韵看到来人，下意识摸摸耳边，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九九星走到刘韵身边，手托在她后脑勺，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来接你回家。”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布有黑色细条纹，头发也一改往日银色，变成了深沉的黑。不变的是眼睛里依旧藏有星辰。
刘韵与他温柔相对。与他们告别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别墅。
“会不会太高调？”出来后刘韵偷偷问九九星。
“不会。”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来到附近的公园。刘韵坐到长凳上，九九星买了些吃的回来。
“看什么呢？”
“我在看，天上哪一颗星星是你。”
他双手捧着她脑袋，转过来面对着：“眼前就是。”
刘韵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感伤：“你会离开吗？”
九九星放下手，将买来的小吃递给她，说：“会。”
刘韵咬一口汉堡：“那你答应我，离开时一定要告诉我，不可以不告而别。”
九九星靠着椅背：“好，一定与你好好告别。”
“我知道离别大多伤感，但阿六你千万不要感到难过，我离开说明你已有了更好的生活。”
“可是，阿九，我虽然只有25岁，人生之路还很漫长，但我总觉得，遇到你之前，我就觉得，幸福很难长久。或许我的一生都会这样，孑然一身，遇不到真爱。”
“我曾经听天宫里的一位老星使说过，人一生会有一次创造奇迹的机会，将那0.0000001%的概率变成100%。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是一句空话。你坚信什么，生命便会回报什么。所以，阿六，不要这么悲观。”
“所以，我的机会是用完了吗？”刘韵望着星空说到。
“没有。”
“遇到你不就是奇迹吗？”
“不是。是命中注定。”
（四）那，再见了
半年后，刘韵辞职，如愿考入自己心仪的大学。
站在大学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害怕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刘韵微微皱眉：“也不是，就是突然觉得如果这是七年前就好了，呵呵。”
“阿六，现在也不晚。”
刘韵就此开始了漫漫的求学路。之前的担忧也随着日子的消逝化为乌有。别看九九星只是个年龄尚浅的小星使，应付凡间的考试还是绰绰有余。虽然他已经1313岁了。
“刘韵。”
刘韵刚准备走出教室，就听到有人叫她。她回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
“你好，我是计算机系的丰阳。”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就是……”丰阳支支吾吾的，“能和你做朋友吗？”
“可以啊。”
刘韵看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看了看表，说到：“我男朋友快到了，那我先走了。”
刘韵走出很远，伸手摸了摸右耳朵，会心一笑。
“这是第几个被你忽悠的小孩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韵吓了一跳：“你怎么提前醒了？”
“失眠。”
刘韵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过往的行人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她立刻别开脸，跑到一边去了。
九九星的声音带有一丝刚起床时的慵懒，他慢悠悠说到“不要总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给别人一次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之前有个大你五岁的。”
“还是太小。”
“……”
“我今天晚上回天宫，有些事情，可能后半夜才会回来。”
“哦，那快去快回。”
晚上，刘韵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担心，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九九星，但同时她也很清楚，他迟早是要走的，她留不住，也不能留。
凌晨四点多，九九星回来。
刘韵迷迷糊糊睁开眼。
“吵醒你了？”
“还没睡着。”
九九星坐到她床边，他身上的味道很特殊，给人一种很幽远神秘的感觉，闻来一股清爽，再近一些，欢喜的人更欢喜，悲伤的人会伤情。
他望着她，没说话。
“怎么了？”
“快要走了。”
刘韵愣了一下，明白他的话意才缓缓坐起来。
“什么时候？”
“下周吧。”
“哦。”
第二天，刘韵所有课都没有听进去，上第三节课她突然肚子一阵绞痛几近晕厥，老师和同学们将她送到医院。
急性阑尾炎。
刚陷入休眠的九九星也醒过来，手术过程中，全程陪伴。
刘韵醒来，看到床前的九九星，惊讶万分。
“你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的。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九九星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耳畔的头发：“阿六，快点康复，过几天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刘韵轻轻点头，眼睛转向窗外，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有一次，在耸入云霄的山巅，刘韵对九九星说：“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什么时候要离开。”
“以前，于陆离开的时候，我对生活失去兴趣，想要一了百了。可现在，我知道你要走了，很难过，但我没想过死，我想好好活下去，因为我总觉得，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机会再次与你相遇。”
“阿六。”
“我能抱一下你吗？”
九九星笑着走过去，将阿六温柔拥入怀。
阿六，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会有些难熬，你一定要坚持，只要活着，才有发生奇迹的机会。当然，我并不愿意将真爱等同奇迹，我更希望它像一个简单的新年礼物，更希望它卸下神秘的光环，依偎在你脚边，和你一起去看千山万水，等有一天你累了，低下头，便将它拥有。
“阿九。”
“嗯。”
“九九星。”
“嗯。”
“阿六。”
“在。”
“刘韵。”
“在。”
九九星走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不适合分离。
他陪她逛街，偶遇一个卖气球的老奶奶，九九星买下所有红色气球，送给阿六。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
“阿六，你继续向前走吧。”
刘韵知道他停下了，她没有回头，迈着小步向前。
“那再见了。”她红着眼眶说。
“阿六，你别忘了我。”
刘韵忍住哽咽：“不一定哦，所以你要快点回来。”
“好。阿六。”
阿六个子不高，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九九星盯着飘在上空越来越模糊的红气球，泪目。
他再也坚持不住，化成星辉，消失在人世间。
守夜星使无所不能，唯独不可以原身现于白昼，否则会魂飞魄散，成为天上一颗毫无生气，再寻常不过的星星。
阿六将红色气球高高举起，路过的小孩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在平常，她肯定早已欢快地将气球分享给他们了。可是今天，她把所有力量都用在了‘忍住不回头’，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在欢快热闹的喧嚣中，落魄得像条无家可归的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