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徒传（68）童年禁忌，苦痛再提
图 / 燃星（原创）
那段回忆，又梦魇般涌现在眼前。
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放学，在经过市场的路上，我听到小鸡的叫声——很凄厉，很可怜。我沿着叫声的方向到处找，最后在墙边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它。
它长着一身淡黄色的绒毛，一双炯亮的眼睛，非常惹人喜欢。看见我走过去，它马上往垃圾桶靠墙的那条缝里钻，叫声越发尖细，更显可怜。
我喜欢它，又怜悯它，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带它回家，于是翻开垃圾桶里的杂物，找到了一个纸箱，然后跑去市场的粮油店问店员叔叔要了些碎米，再跑回垃圾桶去。不过，听不到它的声音了，会不会走了呢？
我在那条缝的另一头拍了拍手，那尖细的声音又叫起来了。幸好，它还在这里。
我小声地说：“别害怕，出来吧，我是好人。”我把碎米撒在它进入那条缝的那头外边。
它在缝里，先把头探出来，侧一下脑袋，吱吱地轻声叫，然后小心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往碎米处走去。
它虽然很幼小，但是视力却很惊人，它瞄准了碎米，一下啄子下去就能吃进了一两颗。
我趁它吃得入神，翻转纸箱，箱口朝着它，从它背后往下盖上，它立即在里边大叫起来——一定是被吓着了，对不起啦，先委屈你了！
我从箱子一角慢慢掀起一条小缝，从那条缝伸手进去，把它全身抓住——我感觉到它在我手里挣扎，但是它远远反抗不了我的手。
我把抓住它的手往箱子边靠，赶紧把箱子翻过来，再盖上四侧的纸盖，再从缝里撒下一些碎米。它在里边叫喊着，后来叫声越来越小，大概它感觉到自己已经安全了。
以前在市场看过卖小鸡的阿姨怎么抓小鸡，这是我第一次抓小鸡，还算顺利，当中的体验，既紧张又喜悦。
我捧着纸箱回到家，并且告诉正在做饭的妈。
“天啊，你带它回家了，以后可要一直养着它了。”
“哦，是的，反正没人陪我玩，就让它给我作伴吧，可以吗？”
“好吧，不过妈可要每天多做一些事情了。”妈说的那些事情，自然是指喂养和清理粪便。
“妈，我可以做的，你教我就好。”
妈买了一个铁笼子回来，让它住进了新家，安放在阳台上。
“好孩子，要不是你带它回来，它在外边可危险了，随时都会被猫狗吃掉的，你有这爱心，真是懂事！”奶奶笑着对我说，满脸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因为奶奶，小鸡才得以幸存。
从此，我的生活中多了这位伙伴，我不再感到孤单了。看着它慢慢长大，绒毛里长出坚挺的深色羽毛；尾巴越来越长，黑色的尾羽在阳光下闪着蓝绿色的光泽；头冠越长越大，颜色变得深红。妈告诉我，它是一只公鸡。
每逢看见我的时候，它都会拍打着翅膀，脖子一前一后地活动，仿佛是对我点头打招呼。
它每天清早都会叫，所以我不需要闹钟，每当听到它的叫声，我就觉得是我的兄弟在呼唤我。我做作业的时候，会在它旁边坐着，有时候一边思考问题一边看着它啄着地面；每当我遇到一些不能告诉大人的事情时，就会一边喂它，一边对它小声倾诉，它只管吃，偶尔回应我几下哼鸣，我便觉得心里踏实了。有时候，它会在我面前高伸脖子，鸣叫几声，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这些无忧的日子，大约过了大半年，奶奶突然病重，已经神智不清了，家人开着诵佛的机子放在她身旁，重复地唱着“南无阿弥陀佛”。妈告诉我，奶奶曾经说过，人死的时候，只要心里一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就能往生极乐世界——那是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那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听到阳台上传来公鸡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拍打翅膀的声音。我抛下书包，赶紧跑去阳台，看到我爸左手抓着它的翅膀和头冠，脖子被迫往下弯曲，弯曲的部分已经被扒光了羽毛，露出雪白的皮肤。它不停地挣扎，惨叫。
我冲上去大喊：“爸，你在干什么，干什么？”
爸马上把妈叫过来，“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过来！”
妈从我背后抱着我，叫我不要看。
我想阻止他，但是无能为力，我无法挣脱我妈的怀抱。只见他右手拿起刀，狠狠地往它脖子上割去，鲜红的液体顿时喷涌出来，直射到地面上白色的饭碗里，又溅出饭碗以外的地面上。
“不要啊，爸！不要啊！”我声嘶力竭地叫喊，但是无济于事。
它的每一声哀鸣，都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它的鸣声慢慢地减弱了而消散了，消失了。它全身逐渐软瘫了，只有偶尔的一阵抽动。
爸把它放在地上，走开了。
我无力地跪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破损气球，倒在地上，半闭的眼睛凝视着我，缓缓地流出透明的液体，顺着它的嘴，流到地面的血迹上。
我立刻站起来，跑到奶奶床边拿起诵佛机，再回到阳台上，让机子在它身旁念诵。
最后它发出微弱的长鸣，双腿抽动一阵就再也不动了，躯干不再起伏。
“阿弥陀佛，你安心去吧！”我痴痴地小声说。
妈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解释着：“奶奶已经病重了，可是公鸡每天都叫着，奶奶没办法好好休息，而且它在这里弄得环境也不卫生，会影响奶奶养病。你也希望奶奶会好起来的，对吗？所以，爸爸才这样做。你想想，假如有一天，妈妈也像奶奶那样，你也会像爸爸那样做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是根本回答不了，因为我一直哽咽不停。
没过几天，奶奶也走了。
自此以后，我发誓，绝不吃鸡肉。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