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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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从图书馆出来，总还不想着回家。最近在读《沈从文的前半生》，对他的传奇故事颇为惊叹。也想着效仿他的模样，去读读自然这本“小书”。高德搜索附近有山，名为塔山。随即轻转方向盘，向山脚停车场驶去。

车既停稳，潺潺溪流和鸟鸣声交织入耳，抬头便看见郁郁葱葱的群山，山峦起伏连绵，林绿如墨，可谓鸟鸣山更幽。

山口处有一段长公路，路两旁种有笔直的黄金竹，通体呈青铜色，尽显古韵。为了防止强风，在竹根朝上一米处搭有方形架，连接处用红绳系紧。我凑近看时，一群黑蚁自下而上攀爬着，有的黑蚁到竹节处转上两圈，在茫然里继续它们的征途。已至深秋，人行道上积满黄叶，我踩过时，发出滋滋响声。但脚边的草却生得旺盛，绿得可爱。蜘蛛在黄竹间织了网，微风过处，像秋千般荡漾。芦苇毛茸茸的向上伸展，似乎要给天空瘙痒。

当“森林防火，人人有责”的大牌子立在我面前时，大路已是尽头，我转而步入小路。入口处，几块大石头特别惹眼，四个孩童在石上跳来跳去，他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与树荫里飞鸟的啼鸣相映成趣。一块石头上刻着游览图，像纹身师的杰作，石头虽久经风霜，字体图案依然清晰可见，人类行为的奇妙之处皆在此呈现。塔山十八景名字取得都很雅致：踏雪寻梅，野径问茶，幽谷秋色，静心问佛，飞瀑挂云，竹海碧波……

走不到五十米，我见到一位母亲带着小女孩在青翠的草坪上起舞，父亲用手机播放音乐。音乐响起，她们变幻着舞姿，引得一小波游客驻足。音乐停止后，女孩扑向母亲，深深拥抱。此时，一只白色蝴蝶飞过，在瞧小女孩纯白色上衣，惊叹相似之余，不禁担心她会随着蝴蝶飞走。

曲径通幽处，我遇见了半绿半红的小枫叶。旁边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红果，里面生着芝麻大小的黑色种子。在桃花春色景点，石碑上的介绍简洁而富有文采：石头溪坞处，苍山对峙，山谷之中，清溪淙淙，夹岸桃林，落英逐流，举头望蓝天白云，顾盼得人面桃花。

我继续向上走，溪水声不断，它在丛林里静静流淌，见证了无数路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水总是智慧的象征。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老子说，水甘心处于人不愿意待的低洼之地，这一点跟道很相近。孔子说：“智者乐水”，强调水的灵活性和变化性，水处天地之间，或动或静，动则为涧、为溪、为江河；静则为池、为潭、为湖海。佛陀说：“善心如水。”水——是灵动，是变通，是顺应，是包容。

近年来，我常去河边，溪边独自静坐。与水为友后，我愈发不想与人争辩，无关利益根本，只能空空浪费时间。稍有空闲时，也开始读几本似懂非懂的书籍，才知晓自身见识浅薄，人上了年纪，性情愈来愈拘谨，过去豪爽洒脱处全然失去。但思路逐渐清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人一生要追逐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自己。顺着石阶走了不多时，我终于见到了溪水的源头。它从一座人造拱桥下穿流而过，我走下去，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世人多为明日累，若能用这山涧清水洗涤心灵和精神，也可暂时消除些许疲倦。

今日行程中无伴，我脚步轻快，很快便来到半山腰。在这里，我看到了紫薇树。我对它十分熟悉。我外婆家的县中心有个紫薇山，山上种满了紫薇，每年七到九月份，漫山遍野的紫薇花绽放出艳丽的色彩。花间，有蝴蝶飞舞，有蜜蜂采蜜，有情人窃窃低语。

这时，我看到一家三口走上来，也在此地休息。母亲不停地唠叨儿子，爬个塔山也跟陌生女孩聊不完，心思就不能用到学习上？父亲突然沉下脸说道：“好好学习啊，考不上大学，你当舔狗也没用。”我扑哧一声笑了，他们看向我时，我立马又收了笑容。一个秃顶的老人也走过来站在这休息，嘴里念念有词，我听出来了，他在背王勃的《滕王阁序》，我心想，可能是为了去江西滕王阁时能免门票吧。

等我到山顶，落日已开始西沉。我迎着微黄的光翻向山的那边，快速地走过烈士陵园，走过烟霞观、蓬莱堂、灵官殿、三大教殿；走过静心庵；走过孟郊故里……我经过杉木、毛竹、香樟密布的树林，听到风游过它们身体，它们瑟瑟发抖，可能也害怕即将来临的黑暗。我看到南天竹的果实红的明亮，马尾松笔挺高昂，垂丝海棠仰望灰蓝的天空。微黄的阳光从树缝里照进来，不规则的映在地面上，像把大地烫了一个洞。一只蜜蜂展开翅膀，在两朵橘黄色的野花上来回采蜜，小孩忙着在黄昏里捉迷藏。

日头彻底下去后，溪水上装饰了一层薄雾。我又看到了来时的蛛网，和之前不同的是蛛网上粘了两只小虫子，正在拼命挣扎，蜘蛛慢悠悠地爬向它们。不必多想，虫子必将成为蜘蛛丰盛的晚餐。丛林法则实在无奈，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俯视一切，只希望我们不要学习母蜘蛛，最后吃掉自己的同类。

准备回家时，我在地缝里看到一颗橡子，我把它从湿润处抠出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表皮有点破裂，但这不就是我们儿时玩儿的陀螺吗？

溪水声断了，虫鸣鸟叫声消失了，石头不再歌唱了，寺庙的钟声沉寂了，月牙露出来了。两片黄叶从我眼前飘落，我犹如美梦醒时，被扔进幻灭的感怀里。我想，这风中的落叶不就像那凋零的故人吗？但这繁茂的，生机盎然的，郁郁葱葱的，奔流向前的生灵又使我感动，使我忍不住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