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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平 | 芳华

2017-12-13  本文已影响69人  趁着暖意尚存

《芳华》像是一面镜子,从中你能亲眼目睹曾经的他们,把满载梦和爱的最好的年华,恣意投掷在时代的熔炉里,燃烧,摔打,破碎,最终随着时代一同寂落如烬,底色悲凉。

我相信在我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经历再去观看它,感想一定不尽相同。

这一次,是意难平。

我近乎固执地觉得,时光亏欠了刘峰一句道歉,就像它同样没来的及对劳改场等了一辈子的小萍爸爸说一句,你解放了。没来的及为16岁便赴死的小战士,递上一卷果丹皮。

那当然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它盛产了许多之后未能再复现的伟大。它怀抱了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英勇,甘之如饴的牺牲,无私利他的良善。

但伟大的时代,也注定具有巨大的阴影,阴影里一个又一个,渺小微茫的人,是不会被它真正放在眼里的。

而刘峰就是其中最善良的那一拨。

也正是他太过善良,才让我对他的结局,尤为耿耿于怀。

如果时光倒回,对着那一年在雨中和小萍一前一后跑进文工团的刘峰,提前告知他最后的结局,我想他一定不会相信。

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在他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青春时代,在被人真诚赞颂“握了活雷锋的手,我这手不能洗了”的时光里,他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的老年,会被联防队以一千块钱刁难却丝毫无计可施。自己的大半生善良勇敢,会换来一个后辈眼里颇有些落魄凄凉的晚景。

芳华

故事的最开始,他是所有人都爱的“活雷锋”。

在那个崇尚平凡英雄的年代,他的勤勉,善良,刻苦和热心被一再的传颂。被群体性的推崇,褒奖。人们把他写进奖状里,画在板报上,讲进讲座中,立成标杆,砌成榜样。冠之以时代所标榜所倡导所推崇备至的“活雷锋”的名号。

他那时候不知道吧,活雷锋在彼时,就像丹麦童话里的石头王子一样,是只能有善而不能有灵的存在,是金光闪烁的价值符号。而价值符号,是不能有自我的。

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善良。猪跑掉了,表弄坏了,人手不够了,甚至他们蔑视而不愿搭档的女舞者,都应由他挺身而出,一一接手。

为什么?

因为他是活雷锋啊。

人人最心底里面,未必想成为他,却仍旧亲近他,称赞他,拥戴他。

这些荣光,却一夕间猝不及防倒转,成为他无尽的梦魇。

因为他是活雷锋啊。

所以他怎么能够堕落到在纯洁的革命同志之间产生感情呢?这一句而今我们百思不得解的论断,却在那个时代语境下有一套严密且理所当然的逻辑。

我爱你,是我的过错

所以哪怕丁丁其实拥有无数的追求者,可唯有刘峰表白时那情不自禁的一抱,让她觉得恶心至极,害怕至极。恶心于这个活雷锋竟然“堕落”“腐蚀”至此,竟然也会有私心,害怕于自己竟然“腐蚀”了活雷锋。

于是活雷锋一夕之间倒掉,成为革命队伍里再也容不下的那粒砂。

他从推荐进修的名单上滑下去,从人们的记忆和念叨里退场,甚至在整个文工团里被集体避忌不及。

没有人再记得就是这个人,曾经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帮他们捎来家里的信和一箱又一箱衣物粮食。没有人再记得就是这个人,不久前还顶着车祸留下的腰伤,台前台后修补道具。当然也没有人记得就是这个人,几天前还熬着夜,为即将新婚的班长,亲手赶制了新娘家点名要的皮沙发。

他似乎,忽然之间,连好人都算不上一个了。

在群体性的漠视,群体性的避忌,群体性的遗落面前,他无计可施,也无法反驳。

大时代里,至亲至疏,不过刹那。

甚至我觉得之后滇缅边境战场上五湖四海彼此不熟悉的队友之间的善意,都多过曾哺育滋养赞扬他多年的乌托邦一样存在着的文工团。

在那个随时可能赴死的战场上,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把生命搁置在最艰苦的档位上,直面死境,步入绝地。也正因为如此吧,他们比旁的人都更明晰的感受它的存在,感受在没有任何标签和头衔下,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珍贵到让人想要落泪的一件事。

可即便明知生有多么艰难,在滇缅边境线枪林弹雨冲锋过后的战场上,他颓然呆坐,心里却默默期望着不如就死去,得以成为一个传说和永恒的故事,让他深爱的姑娘不得不唱起他,在唱起的时候,想到他。

活着,不如死去

我看着大荧幕里面的他,不自觉地揪心。

他终究还是善良的。

纵然人生陡然跌落,却始终没怨过他爱的姑娘和一整个文工团。就像多年后对着那姑娘发福的照片,还是会漾起微笑一样。从头至尾,他只是想回去,想被那个他珍爱的群体重新的接纳,哪怕是以,死亡的方式。

这场战争终究还是胜利了。为此他付出了一只右臂,埋葬了几多同行人,得到了,一些被视为荣誉的伤痕,和一些刻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创痛。

就像任何战争的胜败一样,真正落到历史上,不过一行注脚。

可对于亲历者而言,那是一排排烧焦僵直的尸体,一个个浸落入泥沼活活淹死的战士的脸庞,连同无数个日夜里,抱紧长枪与死亡负隅顽抗的悲凉心境和战场上非生即死的绝望感,那种绝望,将永远的,嵌进他的灵魂里。

与他曾经殷切期望的不同,他最终也还是活了下来,没有成为一段永恒的荣耀,一首他心爱的姑娘口中的赞歌。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的人生从此收章,后半生里,再没有任何可以说的上来的世俗标榜的所谓成就。

不止是他,其实他她她们也都是这样。

时代变了,文工团不再有存在的价值,战争的胜利也不再是要反复咏叹的主旋律,新时代的语境里,是硕大鲜红的可口可乐,是一高再高的地皮和由此酝酿的资本暗流汹涌交错横斜。

新的时代里,消解掉了很多空洞的理想和崇高,却也毫无例外地,一并对那些真诚的善良和梦想始终保持怀疑。

他们仿佛前一刻还在芳华里,下一刻,他们却已经是被时代浪潮推涌拍打着上岸的旧浪花了。

他们从前信奉的,笃定的那些东西都变了,他们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在后辈眼中刻板教条不可理解,他们全心全力曾经奉献出的那一些力气,挣得过的那一些褒扬,流过的血泪和呐喊,甚至挣扎着不肯妥协的执拗,都因着时光飞逝,成为后辈眼中模糊的,毫无逻辑的,不明所以的存在。

文工团消逝

这个时代承平安稳,资本流动不息,每个人都忙着赚取还可以赚取的,抓住还能够握到的,这个时代人们不再那么推崇平凡和牺牲,也因着平稳而不觉得战争是多么残酷悲悯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于国于民的宏愿,相比而言,他们更想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或者当一个满怀小资情调活得体面富裕的人。

当然,这个时代当然也有很多焦躁不安,人们说唯有一夜暴富,才得以解忧。

你看,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多么不同。

因而其实我们都猜的到,刘峰的老年,或许注定会成为一个不再被需要,也再不被重视的,好人。

像是,很多我们身边的老者。

他们喋喋不休的过去,我们并不怎么感兴趣。他们的情怀回忆执着着不肯翻过页的事情,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值一提。我们和他们的人生出现了时光的断代,彼此似乎都无法跨越。

而更难跨越的,是时光本身。

是那些在历史中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暗暗忘记,或因为太过艰涩悲凉被人们刻意遗落的时光,我们漫不经心地遗忘了他们,同时也否定了,那段时光里小心翼翼包藏着的,一代人最好的模样和最初的信念,以及他们为了那些信念,曾付出的明艳芳华。

他们的芳华投掷在时代的浪潮里,被浪潮推涌,也被浪潮拍打。他们中的一些成为潮流中的主干,顺着流向争先恐后的向前。当然也有另一些成为逆流的水花,被无声吞没消逝。

浪潮当然不会对水花感到抱歉,就像城墙不会为鸡蛋的殒身愧疚。

直到下一波大浪来临,他们和曾经让他们跌宕过,起伏过,笑过泪过委屈过也快乐过的时代,一起被恒久的消解。

但我不知道,那些人们啊,他们人生里刻骨的沉浮和遗憾,是否也能随着大时代猝不及防的更迭,而被轻而易举地消解掉。

他们,会不会也有意难平的时刻呢?

就像仿佛也说不上来到底这中间出了什么错,可是这个善良的,对生活其实没有多少要求的好人,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应得的那些,优待。

他的善良被否定,他的情感被禁止,他的牺牲因时代的更迭成为被轻飘飘一笔带过的往昔。

他的这一辈子,受了太多苦。

我知道他不后悔的。

就像他说过的,和那些永远躺在墓碑里面的战友比,他没法说自己过得不好。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让刘峰再重活一次,他还会不会让出进修的名额,会不会顶着受伤的腰托举起舞伴,会不会在子弹飞溅的战场上冒着被拖下去的风险全力救助泥泞里的战友……

会不会,还想要在时光动荡善意寥落时,始终保有善良,成为一个好人。

如果不能问刘峰,那影院散场时,我想问问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能离去,鬓白如霜的老者。

或者,多年以后,问问你。

时代刹那更迭,你我芳华,是否面目全非?

ps:在刘峰的故事里,我没有写小萍和他的交集,因为小萍也是我太喜欢的一个角色,我还是有一点私心,想把她和刘峰的故事,写进她的那篇影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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