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猪
一到苹果杏子或是其他常见水果成熟的季节,村子里就飞来成群的麻雀,以甜苹果或酸李子为食,等到季节过去了,它们再飞回自己的村子或树林。这些水果太多了,村民们一点都不爱惜,吃不完,就让它们烂在树上。
我挨家挨户去村民们家里收水果,储存到地窖里,等到天气更冷的时候制成果酱。村民们都欢迎我背着水果筐到他们家里去,因为树上结的果子太多,整天有麻雀一层层落在上面,有人经过的时候,会唿地一下子全落在地上,或是飞到邻居家的果树上,空中突然就像是洒了一层黑色的袍子,带着鸟屎味儿和不知名的病菌,叫人们不敢随便在院子里走动。
偶尔有过路的人会花钱买一些杏子和几串葡萄,那就是我生活的经济来源。我常常坐在路边,守着一筐新鲜或是放得太久几乎要风干了的水果。夏天是最适合这种营生的季节,路边有一棵长了很多年的大榆树,我坐在树底下乘凉,被榆钱和闷热摇晃得昏昏欲睡。大路上几乎没有人经过,只偶尔有几辆车子经过,但它们都开得很快,似乎司机们由于晃眼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仿佛奔跑在通往白色天堂的道路上,而在路上的任何一次停留都是不值得的。
我的生意白天很差,便安心沉入昏昏欲睡的状态里,夏天似乎是在浅浅的睡眠中过去的,但也一度是休息不好的,白天也有蚊子和苍蝇,有时候还有野猫突然奔到我的胸口上,以为我是它从前的主人,想要舔我的脸。我从未养过一只猫或狗,我习惯了形单影只,不乐意在渴想孤独的时刻看到任何一个活物,人,猫,狗或者是老鼠。
筐子里的水果到了傍晚,几乎被晒得变形,变成了果干,还荡上了厚厚的一层土。但是,恰恰,在我觉得筐子里的水果只能被扔到下水道、扔给猪的时候,常常有人来这儿买水果。这些人多是在炎炎日头里赶了一天路的人,等到黄昏天凉才想起自己口干舌燥,被猛烈的太阳折磨得快要失去力气和知觉。尽管筐子里的水果已经不再饱满多汁,路人们还是花钱买了很多,在村中心广场的水龙头那儿大吃一顿,趁着村民和猪们还没有从家里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用凉水冲澡,洗去一天的暑热和尘埃,在长凳上铺下一层厚厚的毛毯过夜,等待天亮再重新出发。
天彻底黑下去了,西边的回光返照刚刚黯淡,陆陆续续地,村民们、孩子们和猪们开始了夜晚凉快的溜达。孩子们从我的水果筐子里拿走剩下的杏子、苹果开始街头混战。一度很多正在散步的路人不幸被意外地砸坏鼻子。 猪们从猪圈里放出来了,在街上乱撒尿和踢踏,搅得满是黄色的尘埃,叫村民们不得不吃一嘴土。
一入了夜,这些猪就在猪圈里乱吼乱叫,狠狠地用头撞着猪圈的水泥墙或栅栏门,仿佛看见一位屠夫正站在狼群们守护的月亮后面。村民们只能把夜晚的村子拱手让给猪们。我们把这些猪打上自己家的标记,大多数时候,一到天亮,猪们就自觉地跑回家来了,也许每个猪圈的味道都是不同的。
猪们跟在孩子们身后吃扔在地上的水果和面包干,甚至一些聪明的猪试图加入孩子们的游戏,成为两阵对战中的第三方。这真是个有趣的游戏,我看着那些猪聚在一起商量,当然仅仅是哼哼,点点头,但谁都闹不清这些拉长的哼哼声和点点头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尽管聪明纯洁如天使的孩子们对此也一头茫然。但这都没关系,谁也阻止不了猪们的参战,它们用自己天然的力量把我水果筐里大部分的水果都精准地投向了敌人。
不少孩子为此负伤,家长们开始无法弄清究竟是哪家的孩子或猪是凶手。他们的气没处撒。但有人想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就是在大街小巷都装满摄像头,我们都不缺钱,这项建议很快就被采纳了。
每天都有孩子们负伤,家长们一看到心爱的宝贝身上或者脸上被苹果或杏子弄的擦伤后,就坐在机房的电脑屏幕前面看监控。很快就看到了擦伤是怎么弄的,但父母都很善良,只是嘴上微微笑了笑,嘲讽了自己的孩子笨死了,怎么不知道躲避,说孩子几句,便不再提这些无所谓的小事,但心里已经悄悄记住了凶手是谁。
如是多次,家长们吃惊地发现,心爱的孩子脸上弄到的擦伤大多数时候都是A先生家里的一只黑猪。那只黑猪太野性,连主人都拿它没办法,又太聪明,在比赛投掷杏子、苹果的时候,每每都能击中恰巧被选做它目标的倒霉蛋们。
这些家长们一天夜晚,趁着村民们熟睡、猪们在街上遛弯儿解乏的当,偷偷地开了个会。
“我说,那只黑猪不能再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了。”
“问题是,现在不知道它在哪活动呢,外面都是猪。”
“对,那些猪都听它的话。”
“现在不是下手的时间。”
“我们等到天亮,等它的主人把它关在猪圈里,等它家里没人,上班的去上班了,上学的去上学了。”
家长们约定在下午两点钟动手,那个时候,碍于炎热,任何好奇的村民都不会迈出家门一步。 我听见了那只黑猪的惨叫,但我也没有动弹,那是他们的事,是他们和那只黑猪的恩怨,不关我事。再说,猪总有一天被杀的,把它们养的肥肥的,尽量地满足它们的愿望,就是为了有一天吃上它的肉。黑猪的主人也会同意这样做,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或者心里唯一不满的是,这些人甚至都没跟他提前说一声,就贸然闯进了他们家。